【第三章】04. 落花有意
「质咖啡」开张满周年了,竟是弄得有声有色。店里以暗色桃花心木系为基底,点缀几只矮几和復古皮沙发,整面落地窗和处处倒掛的植栽,营造出与世隔绝的独特氛围。翁可歆亲自到各国精挑细选咖啡豆的旅程,被杨子容包装成细腻且有温度的品牌故事,放上网站后引起不少共鸣。后来翁可歆更网罗了竞争对手店内的甜点师傅,让「质咖啡」菜单大受欢迎,天天高朋满座。 邹恩雅那票朋友是店内常客,来久了也认识杨子容这号人物,都跟着翁可歆「阿乐」、「阿乐」地叫。杨子容抽空会跟她们笑聊几句,但大多时候都躲在里头烘豆冲咖啡,避免太频繁在客人面前露脸。 翁可歆原是希望他做接待的,但杨子容不大愿意接触人群,这才让他专心做幕后工作。 她待他着实不薄,私下给他的薪水几乎是其他店员的两倍。为了不愧对这份厚待,他排休也自愿比别人少了一半,且总是提早来上班,能做的事都抢来做,打烊后还比所有人都晚走。 当前的积蓄比起跑路之初,明显丰厚了许多──儘管目前都寄存在白鸿砚的帐上。他时时在夜深人静下,叼着一支笔在桌上摊开的笔记本前,不停盘算着还需要多少的时光才能东山再起。 翁可歆自「质咖啡」开业前,就常跑去找一位郑老师算命──亦即当初在犹豫是否要和罗书暐分手时,她提过的那一位;只是后来问的都不是感情,而是开店运势。她好几次想拉杨子容去试试,不断叨念着有多神准,杨子容却始终没去。 这天翁可歆再次提起时,他却突然心血来潮──或许去问问看也无妨,便答应了并打电话预约。翁可歆大感意外,好奇想跟,却被他一口回绝。 「干嘛呀,神神秘秘的,我们都做了这么久的伙伴,且我还是全世界唯二知道你躲债行踪的朋友之一呢!我也很关心你什么时候可以过正常生活啊!」翁可歆嗔怒道。 「我回来再告诉你不就行了?你先好好顾店吧。」杨子容丢下这句话就出门去了。 那间商行坐落在人车稀少的街道上,再往前走就是一大片田园。飞鸟从头顶上掠过玻璃蓝的天,别有一番出世之感。郑老师已坐在里头等他,看上去比他想像的年轻:五十多岁年纪,双目炯炯有神。 杨子容不想直接透露自己的处境,只给了自己的姓名和八字算流年。郑老师在纸上写下八卦符号,又翻开书来掐指算了算,摇头晃脑,若有所悟。 「你想问什么?」郑老师抬起头来问。 「我想问我何时能存到足够的钱,脱离目前困境。」杨子容说。 郑老师略一沉吟,「你不必太担心,其实不远了。至于渐入佳境,目前有贵人相助,你再拚个两三年──快的话也许一两年,就会有所转变。」 杨子容嗯一声。郑老师又说:「其实从你的命盘看来,你大概是两年前,也就是三十一岁那年遭遇的劫数。然而你在五、六前,原本有机会避掉这劫的。」 「怎么说?」 「那年你有一段很强烈的姻缘,是很有可能会结婚的。要是当时再衝动一些、真的结了婚,就能够避掉后来的这一劫。」 杨子容微微一怔,「可我后来还是结婚了。」 「哦,不对,不对,」郑老师手指敲打的桌面,「你错过了那次,结果就是在二十九岁时和另一个女人结婚。这个人啊,不存在你的感情命格中,不是一个对的缘分;人不对,相遇的时机也不对,没办法长久的。」 杨子容一时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开口:「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不需要特别做什么,继续努力就是了,」郑老师顿了顿,「还有要留意一点:遇到好的缘分时,好好把握。」 「什么样的缘分?」 「天机就不便说得太明了。总之遇到了,你会知道的。」郑老师结尾。 杨子容道谢之后离开。郑老师所说的那劫数,恰与他开始躲债的时间相符;至于五、六年前那一段,指的自然是与钟月的交往。 回「质咖啡」的路上,内心澎湃不已。有些往事他不是忘记了也不是放下了,只是这些年来风雨飘摇,实在没有太多的心思去缅怀。 若跳脱玄学概念来看,郑老师所说的亦有其道理。如果他那一年不是被自己的障碍给绊住,他和钟月很可能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即便杨玲芳还是会发病、还是会对他託付蔚晏,然而没有孙瑞涵的金援,他就算有心接手也是心有馀而力不足。蔚晏这间註定灭亡的公司,其实在五年前早就该倒了。他拖着蔚晏为它续命了两三年,现在想起来根本既可笑又毫无意义。 他握着方向盘苦笑。或许能安慰自己的一点,是他毕竟曾为了杨玲芳的遗愿努力过,也的确让蔚晏恢復过生机──后来发生的种种,严格来说并不是他的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此而已。至于目前的惨况,既已发生,也只能尽力扭转罢了。 心念辗转间,已抵达质咖啡。停好车后,才走近店门就听见里头传来阵阵咆哮,隐约听出「……你是老闆,翘个班有啥大不了……」之类的话。 他快步奔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正站在吧檯前对着翁可歆大呼小叫。翁可歆柔声细语想好言劝说,那男子音量却不稍减,情绪依然十分激动,引来店内客人的侧目。 「发生什么事了?」杨子容上前问道。 翁可歆尷尬地笑了笑,「阿乐,跟你介绍一下,锐堃科技的研发副总王信铭先生,仁思大学的校友……他听说我开店了,特地来捧场呢。」 「啊,王副总你好,欢迎欢迎。」杨子容伸出右手。 王信铭却不伸手相握,只是睨着他,嘴角斜勾,「这是你的新男友?倒是个俊秀的小伙子,难怪难怪。」 杨子容心想这人也太无礼,脸上却仍掛着微笑,「我不过是可歆店里的员工。王副总喝咖啡吗?那边有个空位,还请先稍坐。」 「我不喝咖啡。」王信铭仍眼神仍直勾勾盯着他。 「还是要用个点心?」 「我不吃甜食。」 「既然如此,那可能得请副总先移驾囉。除了咖啡和甜食,小店只怕没其他能招待你的了。」杨子容说着左手朝门口一摊,意示送客。 翁可歆大吃一惊,对他猛使眼色,杨子容却毫不理会。王信铭两条眉毛抬到直没入发际,眼睛瞪得铜铃也似,「翁小姐啊,你看看你们的员工,这就是『质咖啡』的待客之道?」 「没的事,抱歉抱歉,」翁可歆忙绕了出来,「王副总,请先坐一下吧──」 王信铭手臂一伸,挡住翁可歆去路,又一挥手将吧檯上的杯盘打落,框啷啷摔碎满地。翁可歆吓一跳,立即止步。 「我打电话叫警察了,」杨子容不慍不火地掏出手机,「如果王副总还继续待在这里的话。相信您也不希望在明天报纸上看见『某知名大厂研发副总在咖啡店闹事』之类的标题吧?」 王信铭怒视着他,冷冷一笑,一句话也没说,就踏着重重的步伐走出店外,经过杨子容身边还狠撞了他一下。 翁可歆探头张望,确定王信铭真的开车走了,才吁了口气,回来对杨子容低声说:「你干嘛──毕竟也是客人──」 「我们没空接待这种莫名其妙的客人。」杨子容早拿着扫帚清理地上的杯盘碎片,无视店里其他偷眼瞟向这边的顾客。 「别扫了,」翁可歆吩咐缩在一旁的店员小孟接手清扫工作,拉着杨子容就往厨房里走。 「你没搞清楚状况就出言恐吓?再说你才不敢真的报警!」进厨房后翁可歆才说道。 杨子容双手抱胸,「如果情况真的失控我未必不会。我是成年人,警方会尊重失踪人口的意愿,不会硬要我跟当初的报案人回去──」 「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个!」翁可歆气急败坏,「他也是我以前工作认识的客人嘛。我们做生意的总是要和气生财啊。」 杨子容间散地往流理台上一靠,「你说,这傢伙来过店里多少次了?」 「三、四次了吧,他好一阵子没见到我,最近跟仁思的同事打听,才知道我早就离职开了店。」翁可歆没好气地说。 「来了都是要约你出去?」 「嗯,算是吧……」翁可歆迟疑道,「刚开始他会在店里喝饮料等我,我总是跟他说我实在很忙,他也只会说没关係,他可以等到我下班。后来我便从后门溜出去,让小孟他们去处理收拾工作。他没等到我,恼怒之下今天就直接上门跟我吵了。」 「你的风流债不少啊,」杨子容淡淡一笑,「而且偏偏都是这种死缠烂打型的。」 「再多也没有你多!」翁可歆又倏然激动起来,「我就是年轻貌美、身材姣好又有魅力,有什么办法?但偏偏就是有人不长眼──」 听到这句话,杨子容却默默移开目光,「有自信很好,但也要保护自己。下次不要再让那王什么的踏进店里了,再给我遇到绝对报警。」语毕慢慢踱出厨房。 「林存乐!」翁可歆对着他背影怒骂一声,驀地里红了眼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