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司徒公

    姜霞没有带着姜昭在温县久留,只是借住了一宿,和代充交代了一些事情,便又启程上路。

    不过这一次姜霞还是难得缓和语气找代充借了马车,而不是继续骑着马带着meimei跑了。

    话说三年不见,代充已经胡子邋遢,有了一子一女,对姜霞唯唯弱弱,不敢说话。

    因为姜霞来城门求援,代充不认识她,喝酒人不太清醒,姜霞直接对着他射了一箭,给他醒酒。又拿出太子的信物,他才连忙开城门。

    等到进来后,代充被勒令拿出粮草,他还想推诿,毕竟他存着粮草是给百姓用的,拿去打仗他不愿意。

    姜霞先是让他跪下,后面给他脖子上加剑,又承诺三倍奉还,他立马不吱声了。鹌鹑似得跪着。

    姜霞带走了粮草把姜昭接回来,代充这才拱手给二人正式行礼。

    当晚,等到姜霞说明锦都的情况,代充想说些什么,姜昭却在旁边虚弱咳嗽着补充:“太子阿兄生前曾经说过,阿姊就是他教大的,他会的阿姊会,他不会的,阿姊也会,阿姊若是男儿,便能放心将社稷交给她。如今,父皇遗命,于理,于情,都无可指摘。但阿昭并无意以此来逼迫代家令,粮草会如数奉还,不日,即可……抵达,,日后便与家令别过,还请家令保重身体,咳咳咳……”

    姜霞侧目,脸色古怪,似乎在惊讶,她居然还懂这些。

    代充却神色蒙圈一秒,又立刻反应过来,这队是不站也得站,又行拱手礼:“公主言重了,区区粮草,公主不必放在心上。本就是为了百姓,若是司州有难民前来……充会命人护送前往河内。”

    “如此便有劳代县令了。”

    姜昭也惊讶此人反应之快,如果只是两个公主,代充看在太子面子上照顾可以说得过去,但粮草不是照顾的问题了,被追究会很麻烦。但如果姜霞成了太子的政治遗产继承人,皇帝的遗命代理人,那就是又另一回事。

    代充举主是太子,他背叛太子,另投他人,就会变成二手货,到哪里都不受欢迎。不过太子死了,其他人也不会顾忌太多,但现在姜霞要是要争那个位置,他就天然是姜霞阵营的人,他不站,人家也不会信他。

    他本来也是被锦都士族群臣排挤出来,没了前途,现在又生逢乱世,如此天大的机会摆在眼前,他又坐在距离锦都不远的地方,首当其冲,他不站这个就要站那个。

    姜昭的意思是,你天然是我们的阵营,但你不站也没关系,不多你这个,好聚好散。

    而代充明白过来的第一时间不仅站队了,还马上说了站队他能干的活。

    他可以送人给姜霞,别管什么人,锦都里的世家,能干活的流民,他在这个要道充个眼线总是没问题的。

    后面三人又说了一些接下来面对三王盘剥的应对措施和策略,姜霞也许诺了一些职务,代充地位不够,姜霞饼也没有画的太大。

    但看在姜昭和太子遗部的面子上,也过得去。

    她素来是更看重武力的,文人造反,三年不成。这些文官在乱世,价值肯定有,但没有武将吃香,除非是那种窃国的谋臣。

    另外,面对一个刚认识的县令,她也不能把位置摆的太低了,否则反而遭人看轻。

    当夜,姊妹两在一起休息,姜昭一直反复咳嗽,脸色也很苍白,姜霞不愿意继续耽误,第二天就让代充准备了车马,带着姜昭离去。

    马车里,姜昭依偎在阿姊身边,只觉得如落冰窟,很是难熬。

    那晚,她被毒蛇咬了,阿竭立刻把蛇杀了,又叫那老道人给她治疗,老道人用功逼出了蛇毒,又拿针扎了,用竹罐给她伤口放血,流出来果冻似的黑血,她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又针灸一番,便好了很多。

    老道也只交代要休息调养,吃血补药,一个月就不大碍事了。

    姜昭看出他医术十分了得,说的时候也是笑着,举重若轻,便知道自己不太严重。伤口在不易看到的地方,只要她不说就没人知道,免得又起波澜。但没想到回城路上她居然断断续续发热,浑身冷热交替,不太吃的进去食物。

    姜霞不敢再等,干脆自己带着她用轻功赶路,透支了体力,不过七日就带着她返回了河内郡。

    等到了河间府内,她又弄来马车,带着姜昭入城。

    家里已经派人去传信,到郡府家门口已经是一群妇孺等着,几位府内的女眷上门来迎,一位身着彩裙的美貌长脸妇人看到姜霞下马抱着矮小的姜昭,立马要请侍从来接。

    被姜霞看了一眼,吓得不轻。

    姜霞不理这群人,迈步进门,就看到一位神颜玉骨,面目深沉的大高个青年站在庭院竹丛下默默失神。

    他身穿神色大袖襦,广袖长衫,长发披散,负手而立,如淵水深沉,高山耸立,静默而威压,令人无穷恐惧。

    他身侧一位穿着怪异的僧人,拿着菩提念珠,双手合十正在尴尬的朝那青年人行礼忏悔。

    青年却默默无语,面色幽寂。

    “齐大。”

    姜霞朝年轻男人喊了一声,他才回神,蹙眉,双瞳幽深,目光似电朝姜霞射去。

    他视线先是落在姜霞脸上,又落在她怀里盖着白色兜帽的瘦弱身影上,看她单手萎顿无力,垂在身侧,削葱似得指尖发白,不由启唇:“死了?”

    话一出口,他便失了魂似得,眼神失焦。

    “你这个犬入的骡子杂种!修要胡吣!”

    姜霞听了大怒,看也不看他,立刻要走。

    “等等!”

    此刻那貌美似神仙,身形有些消瘦,但高的离谱的“齐大”便抬起手来,一串碧玉翡翠的珠子便跟随他宽大的深色大袖抬起来,随风飘荡,仿佛仙人立在风中。

    可这人又说出全不似神仙,又格外不礼貌的话来:“支法师是域外来的神医,用医术要挟本地商人家财,还要人家的妻室陪他敦伦,于医术或是有些本领,人品却是该杀。与你去治,治的好也罢,治不好便把他全家老小都丢到牢里去,依得他的说法,再去于阗把另一处他家里也都铲除尽了再是。”

    “我呸!你也说得出口!积点德吧你……”

    姜霞不想和他吵架,只抱着人匆匆走了。

    留下他齐大皱眉不语。

    “司徒,司徒公……”

    那和尚看自己不被要,却吓得直哆嗦,用怪腔怪调的汉语同“齐大”求饶:“治得好,治得好,不要杀人,不要杀……杀不得……我的小奴才一两岁……”

    一边说还一边比划着孩子的身高。

    “齐大”不看他,蹙眉,绝美的面目,神情不虞,迈开长腿朝姜霞院子走,支法师也连忙跟上去,齐大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小心翼翼的看周围。

    ……

    姜霞先是去叫了两个城中的名医,都说是误食了什么,或是中毒,再有舟车劳顿,有些身体不适,需要静心调养。

    被很不客气唤作齐大的齐大郎君,实则也就是如今身为九卿之一的光禄勋,因为尚了公主被赶出锦都的齐某人,硬是不顾姜霞的反对,让那于阗外域法师给紧闭双眼的姜昭看病。

    只见姜昭面色发红,呼吸微微急促,神色似有不安,身体还不时惊惧颤抖。

    这让等在一边的姜霞的神色越来越控制不住的怒不可遏,忍不住便和齐闻吵起来:“不是你个崽种阴我,她便不会耽搁在那里,遇到那个小畜生!我不该留他一命,若再让我遇到,旦日把他削成人棍,看他还敢猖狂!”

    “小畜生?此何人?姓甚名谁?何方人士?”

    齐闻却皱眉听话只听部分,完全无视姜霞的脏话,这就是他们沟通的方式。

    “你听不懂人话,你娘我是说,都是你的错!”

    “让支法师给她看病。”

    “你他娘的!你个子夏贱儒,你这不听声的死聋子!若不是你非要逼我去找皇帝讨这个破名号,我何至于带她被人追又遇到那群土匪杂兵,那个小王八羔子他……”

    “我让你去找你皇帝要诏书,你却任性妄为带了铁甲营而不是射声营,此错一;我让你途中若是遇到,便请雍州王人马护送她回来,你却自作主张与她同骑,让她舟车劳顿此错二;还有三,既然遇到敌人,你为何要激怒对方,又将她独自留给对方,而不是派人假意求援,趁夜动手把人夺回来?另有四,事后你又没有查验便听信她不曾受伤或中毒便带她回来,以她的性格,便是中毒也不会说,你不该关心则乱,做事全无章法……”

    “你比我强,你就有章法,你的章法就是抓个外域和尚回来在门口等着,人到了就问死了!你怎么不去死?!你个贱儒贱儒贱儒……”

    齐闻说话尽量实事求是,排除那些没用的信息,仔细思考后得出结论,而姜霞全是情绪输出,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不停地骂,一句有效信息也没有,这就是混了五年军营的结果。

    但他们各说各话,却能明白对方要说什么。

    至于其他围观的人,看着觉得他们像是在自说自话,胡说八道,势同水火,一时不敢吱声。

    这时支法师一番查验后后还真的和两位名医得出不一样的结果,同齐闻禀报说是中了蛇毒,他以前常常医治这样的病患。多半是病人本身身体不好,虽然治好了蛇毒,却依然需要修养,但舟车劳顿,就难免会导致患者身体每况愈下。

    “只需要多做些rou吃,多加休息,便可以恢复。”

    支法师神情轻松了不少,擦了擦汗湿的额头,似乎已经有了把握。

    而另外名医闻言忍不住又再次请求诊脉和查验姜昭的手臂,姜霞也答应了,但两位大夫看过之后却大为惊叹,在那里交流:“她这是如何治的……这,这是金针残留的行气之法?太,太惊人了……”

    “人外有人呐……”

    两位名医感叹着,让几人摸不着头脑。

    支法师也凑过去讨好的同两人嘀咕一阵,最后是胡子花白的瘦弱老叟上前拱手回道:“公主身体羸弱,饮食汤药可以调理,但还要等公主醒了,问一问究竟是谁给她施治,可曾开药,那是一位神医啊,若是他在,公主不至于此……”

    齐闻听完,神情放空一瞬,没说什么,黑发垂落胸前,眼眸微皱,似乎在思索什么,双手拢在袖中,犹如一座玉做的高大雕塑。

    一边熟悉他的姜霞立刻猜到他在想什么,立刻就又冷笑骂他:“齐大啊齐大,你这歹毒心肠,便是做九世的冤魂到了地府都尤要称一声该死,你若要使人去抓,万一不小心他人死了,改日我还能去九幽地府用到他?”

    齐闻听不进去,仍然神色淡漠:“倘是抓来,你可日日用的着。”

    “你个黑心烂肠的狗东西……”

    姜昭慢慢醒来便听到有人在吵架,她动了动抬起手掌,却被一只消瘦的大手快速握住。

    睁开眼来,逐渐无助瞪圆眼睛,但很快,看清那人无可挑剔,则山之玉似得面容,还有那人脸上幽冷的神情,深不见底的黑潭似得眼睛,她又不由慢慢褪去无措,变得一脸苍白坦然。

    该来的还是来了,年轻的丞相还是这么讨厌她啊。

    “见过,司徒公,姜昭不便起身,失礼了。”

    虚弱的声音礼节周到,却让室内空气为之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