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为神尊做任何事情。只要神尊喜欢。

    12.

    这夜云拂困得早，天暗下不久她便上了床榻，抱着宋意白睡了过去，却不想半夜被对方的体温烫醒。

    她对温度很是敏感，一察觉到对方的体温不同寻常，便顺势摸了他的额头。

    “怎么发烧了。”

    宋意白牵过她的手，声音疲惫：“没事的，睡一晚明天早上就好了，不过是小病而已。”

    云拂却起身坐了起来，“大抵是受伤引起的，不能不重视。我让他们去把大夫叫过来，你躺着不要动。”

    “神尊，”他拉住她的衣袖，用手将上半身撑了起来，声音低哑，“半夜惊扰神尊休息，我自己去就好……”

    她却只是穿好了鞋袜，平静道：“你与我不必讲究这些。”

    没过多久，大夫便进了屋。大夫把过脉后认定是伤口的原因，于是给伤处重新换了药，又张罗着手人下去煎药，折腾了许久。

    这期间，云拂一直在院中闲逛。

    她寝衣单薄，长发未束，在夜色中来回踱步，目光望向院中的月亮。

    月光清冷，万年不变，水一样地泄落一地，宛如银霜。她的目光凝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神尊，药已煎好。”

    侍女端着碗汤药走来，云拂伸手将其接过，转身便往屋里走。

    “把药喝了再睡。”她的声音比月光温柔，软软的充满温情。

    他斜椅在床边，分明面上还浮着一抹病态的薄红，眼神却很亮。他见她进来便略微低头，带着歉疚。

    她把药碗递过去，他伸手接过，几下便把药汤喝完了。于是她又递给他一盏茶水，去一去口中的苦味。

    “神尊为何待我这样好？”他垂眸思忖，音调低沉。

    “本尊喜欢你，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可是世人都说云拂神尊早已断情绝爱很多年了，”他顿了顿，“为何偏偏对我这般偏袒？”一双清澈的眼睛望向她：

    “神尊喜欢我什么？”

    “你这般可爱，本尊怎能不喜欢。”说话时　她的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静，脱下鞋子上了床，坐到他的身边。

    他疲倦地躺下来，眼睛像是笼着一层雾：“可是，这世上可亲、可爱者甚多。您身居高位，遇见的能人异士也一定多如星数，”

    他顺势将头枕在她的腿上，“您为何会单独喜欢上我，而不喜欢其他人？”

    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云拂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发烫的脸。

    “感情上的事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因为你最好，最乖，也最漂亮。如何？”

    “那神尊您可能想错了。”

    他闭上了眼睛，将半张脸埋进被子里，“我不乖的。”

    “不乖那就体罚，”她面上微笑，语气却略显得意，“一直罚到听话为止。”

    “那就请神尊罚我吧。”他闭上眼睛，陶醉地享受着她的膝枕。

    “我愿意为神尊做任何事情。只要神尊喜欢。”

    ——

    云拂没有想到，这个夜晚格外漫长。

    她在后半夜翻了好几个身才睡着，依稀只听得见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风吹树叶的簌落声，二者缓缓融化，成为一片寂静。

    人在懈怠时，理智的薄雾便会散开，精神最本质的感情就会逐渐变得清晰。一不小心，灵魂的尘封就会扯开，趁着夜色的暗涌，一些很久很久之前的记忆，就会逐渐浮出水面……

    荒原戈壁，一望无际，风沙卷起尘土，散落在这无垠的辽原上，不知哪里才是尽头。

    云拂一个人走在戈壁之中，她已经走了整整一天一夜了。

    此时，她又累又饿，但是却不敢睡，她生怕自己一旦懈怠，后方的追兵就要追上她，于是她就只能一步一步地朝前走，一直向着日落的方向不断行进。

    双脚早已走得失去知觉了，茫茫原野之中，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忽然一阵风沙袭来，云拂被尘土迷了眼睛，不想被一块石头绊倒，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等她再挪动时，脚踝处传来的疼痛让她顿时感到不妙。

    她只能艰难地爬起来，尽管脚踝很疼，她还是拖着疲惫的身躯，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忽然看见前方有一个骑着马的人影，正在向她这边跑来……

    此人应该是一个青年。

    他骑着一匹高大的枣红马，身着宽大的白色斗篷，那样子不太像是魔界的追兵，反倒有点像是从仙界那边来的。

    当他靠近时，云拂注意到他骑的骏马高大威武，一看便知是品质上乘的良驹。在那马鞍上挂着一柄长剑，银白色的剑鞘精工细作，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再往上看去时，云拂发现那来人原来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他的面上覆着一副银面具，虽看不清表情和样貌，但她能感觉到此人的气质非同一般。

    马蹄在她面前停了下来，云拂仰望他，眼神充满渴求。

    “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男子徐徐开口，声音悦耳，宛如清风过岗。

    云拂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无奈扯了一个谎：

    “我家原是在这辽原游牧的牧民，家人为了利益，要逼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我便跑了出来，谁知遇到风沙彻底迷了路……”

    她昂起头，稚嫩的脸上露出企盼的目光，声音虚弱却格外惹人怜爱：“好心人，您救救我，我不想死在这荒野上，求您救救我……”

    她的脸虽然有点脏，一双灵动的凤眸却格外明亮，仿佛会说话一样。来人似乎是对她产生了怜悯之心，友善地向她伸出了手——

    “上马吧，我送你去最近的集市。”

    ——

    骑上马，云拂早已疲惫不堪。在马匹的颠簸之中，她出于本能地抱住对方的腰，已经没力气再思考此举究竟妥不妥当。

    哒哒的马蹄一声一声的踏着像是催眠一样，马背有规律地上下起伏……最后她竟然靠着对方的后背睡着了。

    许久之后，马行至边陲的市集便停了下来。白衣人下马，云拂感到身前一空，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这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利索地下了马，连忙要谢过对方。可对方并没有在意，转身就要走。

    “等等，那个……”

    她的声音支支吾吾，对方的脚步却因此停了下来。

    “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她的声音虽然稚嫩，但格外坚定，“等我有钱了，就会还你的……”

    云拂认为自己这个要求确实有点过分，毕竟对方只不过是萍水相蓬，且已经帮了她很多了。但她作为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孤身一人地来到这陌生边境，之后的日子她总得要生活，于是只能斗胆试一试。

    却见那人思索了一会儿，之后便有所动作。

    他优雅地伸手进衣袖里翻找，摸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找到，之后又见他伸手去前襟里探了探，依旧毫无所获——

    糟糕，他不会是把钱袋子弄丢了吧？

    “咳，”他象征性地清了清嗓子，云拂见状正想说话，却被他用一个手势打住。他拉住她那破破烂烂的衣袖，转身去到了附近的典当铺。

    他摘下面上的戴着的银面具，将其拿到当铺老板面前，她也是这时才看到他的面容。

    那是一张足以让她惊艳的脸。

    他的眉目清隽，五官温柔又端正，鼻梁高挺，肤色白皙好似雪堆。他的气质优雅，俊美无俦，这等姿容，真的好似从画中出来的一样。

    她以前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一时间看呆了。

    “老板，这个可以当多少银两？”银面具被放置在桌上，他的语气格外坚定。

    “这个么，”老板端详了一会儿，“八百文。”

    “这可是出自名师之手，”他强调，“怎么只值八百文？”他好看的脸上露出惊讶。

    “什么名师不名师的，在我们辽原这种穷地方，这种玩意儿根本卖不上价钱。我能按银的重量当给你已经相当是不错了！”

    于是他迟疑了一会儿，又转头看向她：

    “够不够？”

    “啊？”云拂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几秒，听见他又问了一遍“百八文够不够？”这才反应过来，忙接话：

    “你愿意借我已是很好了。这些钱，我以后一定会还给你。”

    他将刚到手的钱放到她的手上，“不用还了。”说完便转头向门外走去。

    接过铜钱，云拂又连忙追出门，来到街道上，她再一次拉住了他。

    “你把钱都给了我，那你呢？”

    青年瞥过头，标致的侧脸无可挑剔。却见他嘴角上扬，似笑非笑：

    “你还管我？我看你也并非是这辽原上的牧民吧，小骗子。”

    见对方识破了她的谎言，她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

    “我的确不是牧民，但我的确是逃婚跑出来的，没有骗你。”

    “没关系。你有点心眼也好。”

    他的语气格外清冷，“这辽原位于仙魔两界的接壤之处，在这里什么人都有。像你这样的小姑娘，凡事都要小心，可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好心。”

    见他转身又要走，云拂连忙再次拉住他的衣袖，急切地恳求道：

    “我想去仙界的腹地，不如你带我一起走吧，我可以帮你端茶倒水，洗衣做饭……我什么都能做，你带上我吧！”

    对方再次回眸，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一时没有说话。

    “你怎知我要去仙界腹地？”

    “我是从你的模样和口音推测的。你出手阔绰又气度非凡，极有可能是来自仙界富庶的地域。且你又着急赶路，我就觉得你一定是要有事要做……”

    云拂答的有条有理，“况且，你方才也说了，我一个小姑娘孤零零在这辽原无依无靠，十分危险，所以我是真的很害怕，我只想去一个安全一点的地讨个营生，求你再帮帮我……”

    不出云拂所料，对方的确是个心软的主。经过她几番求情，软磨硬磨，他终于答应了下来。她为此差点开心地跳起来，兴奋到难以自持。

    “哦对了。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

    她微笑着，一双灵动清澈的眼眸眨了眨，“我叫云拂，流云的云，拂晓的拂。”

    “李轻澜。”

    他侧过脸，淡淡地开口，声音清澈如泉石激荡。

    “李，轻，澜。”

    云拂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一时只觉得好生熟悉，然后心口便莫名地涌起一阵苦涩……

    “李轻澜……”

    苦涩翻涌，这个名字像一枚尖刺一样刺向她的心房。

    为什么她的心会突然感觉刺痛……痛到，温热的眼泪瞬间从眼角淌了出来……

    一时间，错位的时空被打乱了，记忆拼凑着撕开时光的裂隙，深渊围绕她扩散开来，黑暗涌了进来，在这无边的寂静中，她又是一个人……

    “李轻澜……”

    她按住自己心口，在心中反复默念这个名字，胸口好像被压着千斤顶，压抑到呼吸困难。

    纵然已经成为了权势滔天的扶摇殿神尊，她却感觉自己此刻心境依旧如同当年那个辽原上的少女。

    “李轻澜，你怎能撇下我一个人先走了……”

    在无限的感怀中，她流下一行泪。压抑着内心的波涛，她睡梦里将捏紧了拳头……

    忽然，她感觉在无尽的绝望之中有人在呼唤她——仔细听去，却感觉到手上有温度，面上凉凉的。

    “神尊，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云拂睁开眼睛看着对方的脸，许久才会过神来。

    “方才神尊呼吸急促，一定是做噩梦了。”

    宋意白关切地看向她，他清澈的神情让她感到温暖。

    “神尊不怕，有我在。”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相对。“一场梦罢了。天色还早，神尊再睡一会儿罢。”

    他的脸在凌晨的微弱的光线里显得温雅而俊美，声音清和有磁性。

    恍惚间，云拂伸手去抚他的脸，他的眼神对上她的，竟叫她一时失神。

    此刻，她真的很想喊出心里的那个名字。但她的理智却告诉自己，他绝不可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