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舔
我会舔
是大象之于蝼蚁,冠树之于蚍蜉。 夏福,只不过是偶然落入掌心的一只蝴蝶。觉得有意思了便与之玩闹,欣赏翅膀上的不太常见的花纹。 但若发现蝴蝶的鳞粉脏了手掌…… 生死也不过是一念。 夏福看到, 今日他们入国子监时,所有监生和教员看见了亓官柏都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手中无论在干什么都会立马停下,来到离亓官柏五尺的地方,恭恭敬敬地行礼。 五尺,是什么概念? 是进一步冒犯,退一步失礼的距离。 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衡量着在亓官柏面前的一举一动。 知道他们都是谁吗? 这一个个弯着腰低下头颅的,是未来的侍郎,尚书,将军,甚至是首辅。 他们对亓官柏又怕又敬。 怕什么又敬什么? 怕的是稳坐高位的当朝首辅,敬得是渊博圣贤的天下师。 连他们都不敢造次,自己怎么有胆子就凭着前世那些虚无缥缈的记忆在自以为安全的地方来回蹦跶? 是不想要这得来不易的安稳日子吗? 他当然想要的, 所以为今之计保全之策就是坦诚,然后乞求亓官柏还会像前世那样留有一丝怜悯之心。 ……离开 离开? 离开!!!! 这句话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扎进了亓官柏心口,疼痛随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他弓起背,强撑着站稳身子。 夏福正疑惑着怎么没动静,小心地抬头来看。 亓官柏突然一掌把屏风拍倒在地,凛冽的袖风吹灭了烛火。 黑暗过后, 屋内,只剩盈盈月光得以照亮他的轮廓。 “咕噜咕噜” 寂静之中突然出现了奇怪的声音,好像是从后面传来的。 夏福好奇地回头,只见水翅正气势汹汹地向他冲来。 生气了? 怎么生气了?! 夏福也顾不来这么多,弯腰躲避了攻击,吓得连忙向前跑。 他越跑,就有更多水翅凭空产生,从四面八方追逐着向他聚集。 而他只顾躲闪,忽视了脚下。 一个没注意,便被一块矮石绊倒了。 浅池中的水只到脚面,却把他浇了个透。 幸好倒下时有水翅托了他一下,才不至于让还没痊愈的身体再添新伤。 “谢……呜!” 刚想说谢谢,水翅趁他张口一下子顶了进去。 喉咙中的异物感让夏福瞬间呼吸困难,他伸手想抓出水翅,谁料手指竟从水翅中划了过去,就像净了个手,根本握不住。 泪水从眼角流下,他无措地摸着自己的脖子,试图减轻这要了命的窒息感。 都是徒劳的。 在模糊的视线中,亓官柏走进月光。 走向他。 随着亓官柏的靠近,越来越多的水翅从落脚时泛起的涟漪中形成,然后争先恐后地游向夏福。 他就像是掉入了蛇窟的猎物,一旦被其中一条擒住,就会有更多缠上来。 水翅钻进他挣扎时翘起的衣襟,贴着皮肤肆意地游走。流淌着,似是要填满他身上每一条缝隙。 双腿被强挤进来一条水翅分开,夏福跪坐在地上瞬间瞪大了眼睛。 “呜呜呜呜呜!” 水流不停地冲刷着令人难以启齿的地方。 可这是在亓官柏面前。 他曾经仰慕的老师面前。 窒息,羞耻,刺激,每一个都是十六岁的身体承受不住的。 沸腾的血液似乎在烹煮着他脆弱的心脏,夏福全身在呜咽声中开始渐渐泛红。 亓官柏的身影笼罩着他,水汽朦胧了双眼。 “呜呜呜呜!” 他无助地望向上方的人,艰难地发出声音。 或许是夏福的样子太过痛苦,亓官柏无神的双眼瞬间恢复清明。 水翅失去了形状,化作一滩水一泻而下。 “咳咳咳咳。” 得以解脱的夏福撑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 他此时衣衫不整,全身都湿透了,样子很是狼狈。 就像南城的那一晚,拖着满身的伤出现在眼前的样子。 一向持重的亓官柏慌了,连忙脱下身上的外袍将夏福紧紧裹住,揽进怀中,声音颤抖着重复着两个字。 “别走。” 夏福没有多余的力气挣开,只剩下本能在调整呼吸。 他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但脸侧胸膛也在不管起伏,昭示着有人比刚刚窒息的他更喘不过气。 “你别走。” 亓官柏收紧手臂,似乎要将人揉进身体里。 月朗星稀,幽幽的光落在一片狼藉的院中。 地上四零八落的屏风被浸了个透,蜡烛东倒西歪,温泉的水汽业已消散。 呼吸渐渐平息,四周归于寂静。 就在夏福快要昏睡过去的时候,头顶传来一个低微的,像是被堵住的声音。 “我会舔。” …… 什么? 夏福猛地睁开双眼。 他听见的是什么? 亓官柏在说什么! 身上不适的感觉统统消失不见,夏福猛然挣脱禁锢他的双臂,用力抓着亓官柏的肩强迫与他对视,眼中的怒气愤然生起。 “你再说一遍!?” 他难以置信自己刚刚所听到的。 这不该是从亓官柏口中说出来的话。 他宁愿是他耳鸣,是他神志不清,是他濒死之后产生的幻觉。 “再说一遍!” 亓官柏无力地被摇晃着,眸色漆黑如纸上墨,眼中已然无神。 接着,在夏福惊恐的目光里, 一股鲜血从亓官柏口中喷涌而出。 ------------------------------------- 翌日,夏家人提着大包小包入住了国子监旁的小院。 夏福娘看着一尘不染家具整齐的新住处,感叹道:“天啊,真不错。” 夏福爹:“听说国子监旁的住宅特别难抢,祭酒为了咱们家可是费心了。改明儿安稳了一定要登门感谢祭酒的大恩啊,福仔。” “福仔?” 此时,夏福的心绪已经飘到九霄云外。 他在想昨晚,在想亓官柏。 那一口血溅到他身上,就像刀割一样。 十六年中……都发生了些什么,让清风霁月的亓官柏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只知道,姬夏死后,韩阳舒称帝。 想来那些个大臣自是不同意,他们要的是个如太子夏那般耽于享乐不理政事的傀儡皇帝。 而韩阳舒,可是有雄才大略的。 他有野心,有谋略,做事周到,该信任时恩威并施,该狠时也绝不手软。 多情也无情。 他会是个好皇帝的。 这姬夏那时选中他的原因。 可那时的亓官柏不一样。 他是个师者,学者。无论是对学生还是只是书本,向来是直白纯粹。偶尔陪着姬夏演演戏,也不过是师生间无伤大雅的玩笑。 他不屑官场尔虞我诈,不喜那些个大臣说话时的拐弯抹角,甚至被王首辅请来当太子师时,特意强调自己只教书不参政事。 这些姬夏看在眼里,所以临走前冒着被怀疑的风险废了好大的周折搞到致士文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时新朝建立,先生不被牵连。 他可继续教书,做清白圣贤,不被世间云云纷扰。也可回金陵去,凭他的威望定能在族中获得崇高的地位。 但他都没有。 亓官柏留了下来,成了他曾最厌恶的高官,辅佐新帝铲除旧臣,修的一身邪术,容颜不老,却于身体有损,黑发尽白。 为什么? 他为什么不离开? 为什么修术? 又为什么会性情大变? …… 想知道原因…… 想…… 填补十六年的空白。 此刻, 夏福突然对这个陌生的亓官柏有了求知的欲望。 “福仔?” 夏爹推了推发愣的儿子:“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夏福笑笑:“没什么,爹。就是在思考做些什么营生好,毕竟是在京城,这里什么好玩意都有,我们又没田,怕是难起南城那样的生意。” “哎,这不也是……” 夏爹刚想安慰一下儿子,就被门外传来的尖叫声打断,然后不知怎么就热闹起来,好多人从门口兴奋的跑过去。 “怎么了这是?”父子俩一脸疑惑。 被拦住的小哥笑着跟他们说:“你们不知道吗?是陛下打了胜仗班师回朝了!快去主街看热闹!” 陛下?韩阳舒? 夏福被夏爹拉着来到了主街上,正巧碰上列队经过。 只见白色的高头大马之上,柿帝身着日月神甲,神情严肃。却在听到百姓的欢呼声时亲和地挥挥手,露出一丝温柔的微笑。 英明神武,礼贤仁慈。 是天下人对柿帝的评价。 “哎?这后面怎么还跟了辆马车?”有人眼尖看见了,好奇地问。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旁边的大哥有些得意地说,“我有兄弟在礼部当差,说是古越国打了败仗要把公主嫁给皇帝,两国联姻,以求和平。” “你说这古越国多自作自受,是他们先突然发起进攻的,咱们陛下仓促迎战还把他们收服了。这下可好,城池没了,公主也没了。” 宫门口处,皇后与众大臣已候在那里多时,个个翘首以盼。 远远地,大军只漏了头,皇后身边的宦官便掐着嗓子“哎呦”了一声。 “是陛下!” 众人面露喜色,只等大军停下。 “恭迎陛下得胜回朝!”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侧身下马,虚扶起皇后。 “众卿平身!” “谢陛下。” “陛下欢迎回来,臣妾欣喜。” 此次打仗历经数月,皇后与皇帝少年夫妻,伉俪情深,自是担心不已。再次见到丈夫,一向端庄的邬恍月也险些失了态。 一旁的邬丞相“咳咳”一声,才让女儿收敛了一些。 邬丞相上前行礼:“陛下辛苦了,除亓首辅告了病假外,我等前来迎接陛下凯旋。” 邬丞相以为自己暗示地够明显了。 陛下,那亓官柏蔑视您啊!快治他的罪呀! 谁料皇帝像是没听见似的,拉过邬恍月的手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皇后听完,脸色变了,屈膝行礼:“臣妾遵旨。” 皇帝微笑着点点头,松开她的手,由大臣们拥着走向勤政殿。 皇后落寞地站在原地。良久,回头,看向那辆留下来的马车。 刚才皇上跟她说,晚上安排古月公主侍寝。 联姻公主?这么着急吗? 邬恍月听说这个并不是古月的公主,只不过是陛下看上的古月人,封了公主嫁来的。 到底是什么人? 皇后走到马车前,一把掀开幕帘。 双眸明媚,确实是个美人。 只不过这张脸…… 皇后像是想起什么,连忙撂下帘子。 她扶着马车的门框,心中震惊久久不能平息。 即使面纱遮面,这张脸她也认得。 是太子!是那个太子! 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