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司会审
三司会审
自上次登闻鼓敲响,五日后,三司会审。 这日的金銮殿较往日显得格外冷清。 因得会审制度有记,参加会审的官员不得与罪犯有亲属婚姻师生旧怨之关系。 亓官柏身为天下师国子监祭酒,大半的官员都受过他的教诲。 依律,当避。 主议人由邬丞相担任。 大理寺,刑部,督察院主审。 陛下亲临。 会启,柯铭身为检举人受害人,先呈证据。 柯铭协几名妇人稚子上前叩拜,称他们的亲人皆在博明塔中,是当时被亓官柏强夺而去。 各妇人复述供词,声情并茂,痛斥亓官柏之恶行,言未尽,潸然泪下,似有刻骨之痛。 有稚子未通事,却听其兄弟遭遇,啼哭不止。 一时间,大殿中被悲愤的情绪笼罩,各官员也不禁为之动容,犯人还未带上,就纷纷请奏皇帝降罪。 不仅如此,柯铭还为其父亲南城县令一事告发亓官柏,越权谋私,蔑视今上。 “父亲是陛下亲封的县令,按律应由陛下降旨方能获罪,但那亓官柏却只听信那些愚民的一面之词,在未禀告您的情况下,将我父母下狱。” “陛下!县令之权事小,可皇权为天啊!” 柯铭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全然不顾已经出血,声音颤抖地大声说道: “区区首辅,不顾天威,他亓官柏眼中,可还有浩浩大柿,可还有您?!” 激昂澎湃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中久久不能散去,官员们的心瞬间沸腾起来。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定要下令严查!” “陛下!亓官大人这些年却有些事,臣不敢言!” “陛下还请将那罪人带上来!一一审问过!” 一时间群声鼎沸。 “一派胡言!” 这时,一道靓丽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 众人望去。 有官员认出了来人,惊呼: “是柳先生!” 普天之下,敢以女子之身担得众人一声先生的,只有那国子监内监生之首——柳琼岚。 “学生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柳琼岚身着一身黑色短打,年过而立英姿飒爽,不卑不亢地行礼。 柿帝目光慈爱地看着殿下的人:“柳先生风尘仆仆,游历讲学可还顺利?” “回陛下,学生只是对我大柿各地风土人情感兴趣,得老师指导以授业解惑先生二字万不敢当。” “只是学生刚回上京,就听到此人颠倒黑白之说。” 柳琼岚抬眼,目光凌厉。 “老师未言语,那学生可要来辨明一二了!” 说罢,她转身,竟然规规矩矩地面朝柯铭行了个礼。 一时间柯铭看见她有些愣住了,回过神来连忙还了一个大礼。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位怎的回来了? 这不怪柯铭吓得发抖,国子监内的监生也都是如此。 亓官柏虽然是德高望重的祭酒,但监生们对他更多的是一些远望不及的情感。 而柳琼岚, 她不仅是亓官柏的内弟子,也是国子监内的讲师,不仅七学样样精通,而且特别喜欢拉着别人思辨,每次不是辨到对手四分五裂誓不罢休,监生们每次看见她都恨不得绕道走。 她是魔鬼!魔鬼! 还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那种!! 柳琼岚抱着双臂走到还在掉眼泪的妇孺们跟前。 “这位jiejie,敢问您儿子名叫什么?” “李……李怀。” “嗯,李怀。”柳琼岚思考了一下,然后笑道,“令郎明明是掉入河中溺死的。您当时不是还诬陷他的玩伴蓄意谋害?甚至为让他们赔钱还叫来了衙差评理。后由于有多名目击者称令郎是自己失足落水的,这才作罢。” 说完转身, “此事官府定有记录。陛下一查必知。” 解决掉第一个,柳琼岚来到第二个带着小孩子的女子旁。笑眯眯地问: “小meimei,刚说你逝去的弟弟叫什么来着?” “牛二娃……” 女子小声说。 “牛二娃呀……” “难道不是是因为有一商贩当街策马失控惹出了祸事,撞上了你弟弟才至其死亡,与老师无关呀。 当时那商贩不是还赔了很多钱给你们家吗……” 柳琼岚摸着自己的下巴,做思考状: “我记得……那商贩在城东做绸缎生意,不如我们请他过来问问?他这人爱财,散银之事定还记得。” 见她笑得灿烂,女子越发心虚地不敢说话。 下一位是个有点年纪的大娘。 柳琼岚蹲下身,又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问她:“大娘,你孙子叫什么来着?” 大娘哪能想到这场面,吓得直发抖,连忙向皇帝磕头:“陛下赎罪呀!是……柯公子给了钱财让我们这么说的!草民等都是迫不得已!” 柳琼岚抱臂,挑眉。 “实话呢?” 大娘不敢抬头看她,犹豫片刻终于觉得与其被完全戳穿不如主动陈情。 “亓首辅只……只是出钱买了我等亲人的尸体。” “很棒。”柳琼岚满意地点点头。 一旁的柯铭见状着急申辩,她立马伸手打断。 “诶,柯公子稍等啊,师姐这边还没完。” 然后行礼。 “陛下,学生也有证人。” “传证人——” 随着太监的通传,大约有十个人走进了殿中。 为首的,是个瞎了眼睛走路都不稳的婆婆。 婆婆被柳琼岚搀扶到指定位置,“噗通”一声跪下。 也不等其他人提问,主动张口说道: “陛下和各位大人明鉴,首辅修的术,正是老身所创之魂术。原本老身是想用它来帮助我那患病的儿子,但魂术会让施术者痛苦且收效甚微。首辅知晓后仍坚持修习,只为他已经神陨的学生。” “此术虽与尸体打交道,却是有损自己助益他人, 若有人称之为邪术,老身第一个不同意!” “若是邪术,我等也不会将亲人的尸体交予首辅放入博明塔内!” 十几人一同行礼,表示都愿意为亓官柏作证,并无草菅人命,妖术惑人的事情发生。 天秤又开始向有利的方向倾斜。 见众大人出现了动摇。 柳琼岚勾唇一笑。 “那好,我们再来道你那县令父亲所谓的——‘冤屈’。” “陛下,正巧前几日学生经过南城,听到城中有百姓讨论前任县令的行径,对其罢免更是拍手叫好。” “当然,这只是学生所见,一面之词。” “不过,学生有幸结识了住在城中的一户人家,曾经是县令府中的佃户,其大儿子,生在柯家,长在柯家,现已脱籍成自由身。” “他可作证,柯家的罪行。” 说着,一个少年低垂着头颅来到殿下,姿态卑微地行礼。 “草民夏福,可为作证。” “大柿十年,南城逢大雨至王河发洪水……” 之后的话柿帝其实也没怎么听了。 自从这个夏福出现之后,他的视线一直在那颗低到不能再低的脑袋上。 韩阳舒差点当众笑出声来。 自那以后皇后怎样都不愿意说出那人的身份,他正一筹莫展呢, 人自己送上门了。 下方的夏福说的认真,一桩桩一件件,口齿清晰,语调平稳,听着声音可与那紧张得缩成一团的样子完全不符。 “以上就是县令及其妻子所犯南城五大罪状。 当然县令一家的罪行不止于此,皆细载于此手书上,可作为呈堂证供!” 柯铭在看见手书的这一刻。宛如掉落万丈深渊。 完了。 他想。 可让他完了的不止于此。 “陛下,学生还有一事,说来也是国子监内的丑事,如今柯铭欺师灭祖,我这师姐也没必要再对其怜爱了。” 柳琼岚表露出无奈的样子,做作地叹了口气。 “这柯铭……长期sao扰老师,行径放荡,离开国子监之前,甚至还曾经半夜潜入老师的房间,恬不知耻地脱下衣物,搔首弄姿,言语求欢。最后被老师赶出了国子监。” “此事国子监人尽皆知,监生们皆可作证!” 柳琼岚指着门口的方向,所有监生整齐地站在外面,向殿内行礼。 “皇天在上,请陛下明鉴,还老师一个清白!” 凿凿之言,振聋发聩。 亓官柏有学生如此,着实叫在场的官员羡慕。 柯铭若败,虽会受罚但可推脱是未知全貌,鲁莽行事,为求正义cao之过急。 哪怕被陛下赐死或被亓官柏报复暗杀,他依旧有一清名尚在人间。 若幸而今后亓官柏真的功高盖主不得好死,人们想起那敲登闻鼓的柯铭,总还会有一句赞叹。 可柳琼岚撕掉了最后一块遮羞布,将仅剩的后路一刀斩断。 这是想要他身败名裂!! 柯铭俯首不愿抬起。 此时,他后悔不已。 问自己, 为什么要历经千辛万苦地从南城来? 他使劲回忆,思考,找寻。 其实,被激怒也只不过是想起当初祭酒拒绝他时的眼神…… 空无一物的眼神。 没有厌恶,没有喜爱,没有憎恨,没有仁慈。 里面什么都没有。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 即使在人前做尽丑事也触动不了亓官柏哪怕一点。 那双眼睛看着他, 就像是死了一般。 …… 入夜, 三司会审结束,亓官柏连公堂都没有上,就直接被放了出来。 他此时坐在室内,受过三位内弟子的礼。 “老师,您到底想干些什么?” 还没直起身 ,柳琼岚就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道。 “学生都听师弟们讲了,您明明知道那柯铭什么德行还在南城把人给放了,更过分的甚至暗中帮助他来上京!” “这下好了, 他来告您了, 您诏狱一日游了。 最后他进去了。” 柳琼岚无奈地扶额。 “您折腾这一遭到底是为了什么呀?图个啥呀?” 这边数落着,那边钭阳柳殷笔直地跪坐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整个国子监,应该只有师姐能这么和老师说话了。 钭阳与柳殷对视了一眼,小声地说: “要不说当初师姐能成祭酒的未婚妻呢……” “从那嘀咕什么呢?” 二人瞬间绷直了。 “没,没什么!” 完了,师姐是自梳女,最讨厌听见以前的那些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