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9（完）

    28

    “你一向是最听我话的。”

    见小儿子僵立着不回话，敖广竟感觉有几分可笑，也不知道是笑他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儿子，还是笑他自己。

    “敖丙，杀了他，你还是我最疼爱的儿子。”

    “父亲，”敖丙抬起头，笔直地望着高处的父亲和落在他手上生死不知的恋人，“李云祥、还有东海市千千万万人，他们真的非得死吗？”

    “你好像太喜欢东海市——太喜欢岸上了。”敖广盯着他的小儿子，缓缓开口，“怎么，他们不该死吗？德家给他们工作供他们用水。他们却总也不满足，今天敢弄坏水闸，明天就敢打上门来。扫兴的人太多了，一个又一个总杀不干净烦人得很，不如让这海浪一并冲走了，再重新培养些听话的来。”

    “三千年前，哪吒手握法宝搅得东海天翻地覆，夜叉奉命去阻止，扫了这恶童的兴便被他打杀；我自请去解决，惹这恶童不虞便被他抽筋。”敖丙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当年我东海龙族不敌哪吒，便在他手上吃了这番苦头，受了一番无端侮辱。可如今父亲这行事法门却像极了哪吒，东海市凡人弱小，就必须得听话顺心才能活。”

    “那又怎样？你替他们抱不平，那谁替我们呢？”敖广嗤笑，“这些年来我想清楚了，正义本来就是强者的利益，所以我辛辛苦苦集合蛟龙之力蕴养龙珠，一心想让东海龙族在这次封神榜重排中抢占先机，就是为了绝不让三千年前我龙族受辱之事再度重演！儿子，你不理解也没关系，你毕竟……还年轻。”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敖广的口吻还是不可避免地柔软了下来，眼前毕竟是他费尽大神通好不容易才保下一条命的幼子，他的孩子只是无法逃宿命的cao纵，他不该把这一切问题都怪在敖丙头上。

    只是放低了语气的一句话，敖丙听得怔了一下，一时间鼻头发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他说，父亲，对不起。

    敖广皱了下眉，他还欲再说什么。却被手腕上猝然施加的压力打断。他只顾着同儿子讲话，没注意到李云祥竟这么快就从重伤昏迷中醒了过来，黑发的年轻人咬着身上仅剩的肩甲使劲甩出去，盯着敖广的一双眼睛里燃起凶狠的烈火。

    明亮的红火焰冲天而起，吞噬掉了李云祥与敖广的身影，火舌翻卷间充作照明的水母纷纷遁逃，逃不及的便同墙壁上的灯架、断掉的铁链一起被烧了个干净。

    一时间三昧真火愈烧愈烈，小半座行宫半片海水都给烧得泛了红，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敖丙拿法力护住了自己，正想着咬咬牙冲进去探一探父亲与李云祥的死活，忽然脚下一阵剧烈震荡，敖丙回头去瞧，原是那塔底蛟龙被这天性相克的火焰力量所震慑，猛地翻腾闹将起来，成功撞翻了镇压它们的高塔窜入海逃命去了。

    糟糕！蛟龙闹海——东海市！

    敖丙迅速掐了个法诀，好在此刻他法力充足，倒不必生受寒冰力量倒灌进金属脊柱的痛苦。白龙盘旋而上，追着蛟龙群冲出了这海底行宫。江河之蛟原本最怕真龙气息，但也许是有三昧真火的威胁在前，又或者这群被困海底的蛟龙对东海龙族积怨已久，敖丙冲上去咆哮阻拦，那群蛟龙见他拦路竟不闪不避，闷头往他身上冲。

    白龙长啸一声，一口含冰带刺龙息喷向狂躁的蛟龙。

    另一边火焰深处，李云祥勉强站着，火焰凝成的长枪直指敖广喉咙口。东海龙王狼狈地跌坐在地上，他想借化身大法强行逃脱三昧真火的包围圈，结果是他永远一丝不苟的西装烧黑了半边也让他去了半条命，那只金属打造的右手从烧焦的袖管里摔出去，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李公子，”敖广垂眼瞧着抵着自己喉咙口的枪尖，“你不会杀我的。”

    “我是不会。”李云祥痛快承认道，“我没有权力决定你的生死，而不是因为你是敖丙的父亲我便放过你。德老板，你作恶多端，你们神仙妖怪的天庭已经派了个姓杨的来审判你的罪行，你应得的惩罚一点都不会少。”

    “这也是那猴子教你的？”敖广自嘲道，“我倒是小看了他。”

    “你以后会知道的。”李云祥答道，“现在把龙珠交出来。”

    李云祥cao纵着火焰，毫不客气地将龙王吐出的宝贝珠子烧成了乌漆麻黑的一颗死物。他收回三昧真火时一股金色的力量蹿进了他的手心，这倒是意外地让他想明白了其中关窍：混天绫是哪吒的法宝，连大圣也不知为什么东海龙王能用得得心应手，原是因为这镇塔龙珠炼的本就是属于三千年前的哪吒一部分力量。如今这力量物归原主，李云祥伸手一试，果然，混天绫的控制权也就物归原主了，破碎的红绫争先恐后地飞来，在他的手上重新融合成柔软坚韧的一条。

    外头白龙还在同蛟龙缠斗，李云祥不愿多言，收了火便要去助敖丙一臂之力。

    “猴子告诉你，我不会死——对吗？”敖广嘶哑的声音从李云祥背后传来。

    “你这种老顽固，要我说确实更该活着看清楚。德老板，你的那一套彻头彻尾就是错的，没了你不管是东海还是东海市都会变得更好。”

    29

    对旧塘街的街坊来说，今天所经历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先是天灾。

    早晨还风和日丽，晌午时分不知怎的乌云压城惊雷一片，一向平静的东海忽然毫无征兆地躁动起来，汹涌而来的浪潮扑上街头，差点把卖报的虎子给卷走，幸好三姐胆大心细救了这孩子一命，又带着他一块往山顶跑。

    之后是神迹。

    海啸来临时喀莎被老李和金祥护在身后，近乎绝望地瞧着恐怖的浪头逐渐逼近，但那是——什么？漂亮的、矫健的、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生灵，像是绝望到极点后凡人脑海中迸发出的幻像。那是龙吗？有人喃喃。龙王显灵了！有人哭喊。

    白龙张牙舞爪凶得很，阻挡在了咆哮的海浪与陆地之间，以一己之力硬生生拦住了浪头中作怪的、似龙非龙的生物，不让它们再带着海浪前进一分！人间的英雄踏着红火焰赶来，英勇无畏、巨力非凡，手腕一抖红绫便激射而出，那在海浪中折腾的数头水怪给捆了个结结实实，全力一甩便把它们全赶回了天上。

    最后是久别的雨。

    海潮退去了，大雨落下来了，希望渗进干涸的河床，重新生长出新的秩序。

    人间的英雄回到了家人身边，白龙躲在低矮的云层中尾巴卷着雨云往远处送。于是李云祥张开双臂，他的阿冰就轻盈地落进他怀抱里，手臂勾着他脖颈，眼泪滚个不停还要胡乱地亲他的嘴唇。

    后来人们称这一幕为胜利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