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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篇

    一个月前她听闻源氏重宝叛逃的时候,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直到泼天的妖气破空而来,巨大的瘴雾笼罩了源氏领地,她转头四顾只见族人仓皇四窜的身影,才意识到源氏的家主招致了怎样的祸患。彼时她正被某只凶神恶煞的山鬼抓在手里。长期以来据守后方的她未曾有机会与这些鬼族正面交锋,哪能料到头一回直面鬼族,就面临着氏族倾覆这样无可回寰的局面,一时被吓得不轻。

    但她好歹也算是阴阳师世家培养出来的正统术士,初时的惊惧过后便迅速冷静下来,掩藏在狩衣袖下的手无声地掐着符咒,在上面绘出甚少使用的攻击型术式。

    她侧目看着似乎在自己身上寻找下口之处的妖鬼,心跳越来越快,致命的一道咒术凝在她指尖,蓄势待发——

    “是你。”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有人,不、有妖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霍然收了力,因为过于紧张而加速跳动的心脏还在咚咚鼓撞着,背上覆了一层虚汗。她有些惊愕地抬起头看向身前。不再身着源氏服装的大妖已经没了人形时衣冠济楚之态,染了血污的白衣松松垮垮搭在身上。她眼尖地瞅到了他腰间泛着暗红的绷带。

    身为专精净化与回复之术的后方阴阳师,源氏那七振人形兵器的修复护理常常委托于她。但是此刻眼前的大妖显然没有让她为自己疗伤的意思。虬曲着鬼角的苍白发丝下,明显非人类所能拥有的妖异赤瞳正冷冰冰地注视着她。

    “鬼、鬼切……”她张口结舌地唤道,暗中把符咒藏了一藏,她不确定他是否识破了自己的攻击意图。

    鬼切在最初的招呼之后便没有再说话,他看了眼紧攥着她垂涎欲滴的山鬼,忽然也伸出了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往自己身旁拉了一下。

    最初擒获她的那只鬼族顿时明白过来:这是夺食的意思。他显然不是很愿意将难得的佳肴拱手相让,然而鬼切无意与他浪费时间,随着一记眼刀,强盛的妖力伴着杀意一瞬爆发,压得她也呼吸一窒。那山鬼自知不敌,悻然松手逃开了。

    她在心里暗呼倒霉,刚才那样的山鬼她还勉强能对付,鬼切这样的却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过了。不知鬼切投归大江山这一个月,是否已经觉醒了吃人的习性……还没容她想到可怖的地方,鬼切已经拽着她的胳膊,快步向某个方向走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被拽得跌跌撞撞,环顾四周尽是尸山血海,知道没有援兵,也不敢在这和他打起来,只能急迫追问他。

    鬼切置若罔闻地拽着她快步行走着,她眼见周围火光与惨状越发远去,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压低声音又问:“你要放我走?”

    他这回没有再作听而不闻之态,警告的目光投过来,似乎在叫她闭嘴。她乖乖噤了声,惊惧的情绪下涌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欣喜。

    随即鬼切突然停了下来。她止步不及一个踉跄,亏得身旁的人紧拽着她的手臂才没有跌倒。阴阳师不解地朝鬼切看去,却见他神色冷得像冰,直直看着前方。

    “鬼切大人。”少年模样的鬼族站在他俩不远处,左手把玩着酒碗,眯着一双眼笑意盈盈地问:“拽着源氏的阴阳师,这是打算去哪儿呀?”

    此刻的情形变成了:星熊在前方引路,鬼切面色铁青地拽着她跟在后面。

    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鬼王亲信星熊童子撞见之后,她就明白现下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跑出去的情况了。星熊语声里带着笑,一字一句却都是杀机。她迫不得已,扯着谎称自己能提供源氏家主的线索,为此才与鬼切行至此处。

    也不知他信没信,总之星熊仍是那种微笑的模样,说既然如此该要把她引见给鬼王。

    源氏有点术法在身的阴阳师几乎都跑了,余下灵力不济的族人与仆从也被屠戮殆尽。源家在几位颇有实力的阴阳师都被调虎离山之时就是一具空壳。鬼王甚至都没兴致亲自出马,只是为庆大破仇家的领地,还是开设了宴会,自顾自地坐在高位饮酒。

    鬼切拉着她穿过妖流。一路上只见妖鬼啖rou饮血、寻欢作乐,场面不堪入目。她虽对鬼族的粗野有所耳闻,却也不曾亲眼见过如此冲击的场景,隐隐有些颤栗。

    山鬼大多食人。她身为阴阳师,身躯里奔涌着比常人更充沛的灵力,一路上青面獠牙的妖鬼纷纷随着她的移动转动着眼珠,个个是一幅垂涎欲滴的凶相,又在看到紧拽着她胳膊的鬼切后悻悻地移开目光。

    尽管如此,感受到众多不加遮掩的恶意与杀意的她还是越来越害怕。行走间忽然有一只醉醺醺的山鬼暴起扑了上来,逮着她脚踝意欲咬上一口。尽管鬼切已动作极快地抽刀,挡开了它作乱的手,她还是几乎崩溃地惊叫起来,反手抓住鬼切的手臂,余下的路恨不得贴着他走。

    被带到大江山鬼王面前的时候,她还没有想好应付的说辞。座上的鬼王听了星熊几句话,用一种懒怠的语调问她:“源氏的阴阳师,听说你可以找到源赖光?”

    她虽然远离源家的派系斗争,但是能接触到源赖光手下七振兵刃的她在源氏的地位其实并没有那么边缘化,要说起来,能够提供给鬼族的信息也不少。她明白这是此刻保命的法宝,斟酌着讲了些。星熊追着问了几句,她有藏有露答了。星熊再要问时,她却闭了口看着鬼王。

    酒吞盯着她看了一刻,会意道:“你要是能留下点有用的东西,放你走也不是不行。”

    传闻中杀人如麻的鬼王异常轻易就松了口。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看他,又侧首去瞧鬼切的神色,鬼切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蹙着眉没说话。这点互动被鬼王看在眼里,他哂笑一声冷眼看着。

    就在她斟酌着说出哪些信息,能拖得这帮鬼族循着味追去又不至于真的得手,好令自己借机脱逃时,星熊又带着那种古怪的笑意说道:“阴阳师,你自称远离源家派系斗争,非源赖光一派。假使日后你从我大江山以座上宾身份出去,我大江山又始终未能擒获源赖光,你说源赖光会不会来对付你?”

    她因为星熊的暗示打了个寒颤。源氏家主的线索本是她试图用作与鬼族交涉谈判的筹码,谁料这些貌似粗放的鬼族心思也不一般,反倒把她手中筹码变成了自己威胁的手段。尽管她确实对于家主的狠辣有过顾虑,但是为躲避源赖光而藏身大江山是万万不能的,这些鬼族比她想象得更不好对付,怎能为了避虎而委身狼窟,还是先逃出去再做打算为上。她心里主意千回百转,脸上却没有表露分毫。

    鬼王见她迟迟不语,抬指虚空一比,一盅酒被妖力托着送到她面前。

    “你与源氏的渊源我无意了解,不如这般,饮下这盅酒,与我结盟、为我所用,直至擒获源赖光。大江山也不是不能容你避避身。”

    什么结盟……这就是想制着她直到抓获家主的意思。她脸色有些难看,抬眼看了看鬼王,他正支着头斜卧在坐榻上,神色是不容拒绝的平静。她心知没办法,犹豫几番还是端起酒盅。忽而脸侧寒风一凛,没等她反应过来,先被近在咫尺的刀锋吓了一跳。

    太刀的刀背沉沉压在她腕上,一时阻住了她往嘴里送酒的动作。她愣愣地抬头去看,只见执着刀的鬼切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座上的鬼王。

    “酒吞,她不过是源赖光手下一枚没什么用的棋子罢了。”她听到鬼切冷淡的声音响起,“虽则多少能问点东西出来,但动摇不到源赖光的根本。没必要与这种只擅净化的软弱阴阳师联手。”

    “你急什么?”鬼王笑道,“你也听到星熊说了,不在源赖光一派的阴阳师,从本大爷席上出去,也迟早被他赶尽杀绝。让她避身我大江山,还能借机寻找你仇敌,不是两全其美?”

    鬼切仍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却没有再反驳,沉默地将刀从她手腕上移开了。

    她在鬼切和酒吞之间惴惴地来回看了两眼,将酒盅托到了嘴边,仰头欲饮。

    酒吞盯着她,似乎笑了一下。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星熊童子霍然起身,指尖飞快弹出一个物件重重打在她手腕上。她不意星熊的突然攻击,腕骨一疼,酒盅就这么脱手摔得粉碎。

    闪烁着星光的一道符随着她的失手也从袖口落出来,她伸手去捞,符咒却被劈手夺去了。她惊慌地一抬头,方才还在酒吞身边的星熊已经一瞬近前。

    “星之咒。”星熊在感知到这个术的气息后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你想封印我们?”

    酒吞讥笑一声:“这就是‘只擅回复的软弱阴阳师’?”

    星熊不与她多话,拖着她起来便灌酒。纵使鬼切回护她,也不能在她对鬼王出手后继续了。她瞧着这意思,多少也明白了这酒不是什么好东西。显然被加了料的酒硬灌进口中,她挣脱不得,呛咳间吞进去不少,几个呼吸间便觉得体内用以支撑她运转阴阳之术的灵力滞涩起来,带得她全身脉络都传来一阵一阵的痛。待到星熊松开手时,她已经疼得近乎脱力,一下委顿在了地上,眼前影影幢幢,耳边也嗡鸣一片。

    她狼狈伏在地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恐怕这与源氏仇怨深重的鬼族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她,源氏阴阳师这个身份完全够令他们兴奋起来了。鬼王那么轻易就松口,又要她饮酒,她其实早就起了疑心,也暗中备下了具有封印之力的星之咒,想着奇袭脱逃。只是不想他座下那小鬼精明得厉害,在她出手前就打断了她的招式。

    最没料到的是这些鬼族竟恶劣至此,能一边嘴上说着结盟一边反手把下了料的酒递给她,更是在撕破脸之后直接往她嘴里灌。鬼切在她饮下那盅酒前一再阻挡,反而是在帮她,虽然最后也没能阻止这个结果。

    这下算是栽了,自己会被带到众鬼面前处决吗……?她在意识沉没进一片深黑之前绝望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