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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烛残漏断频欹枕

    

第76章 烛残漏断频欹枕



    第一次,秦异毫无遮掩地派人来让他去七公子府。

    覃某大半夜被人扰了清梦,心中烦躁,一看到终南,顿时睡意全无,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赶到七公子府,见到秦异一脸疲惫,端阳公主晕死在榻上。

    覃某立即为端阳诊过脉,只觉得脉象奇怪,“邪郁于肺卫,肺失宣降,卫阳失于温煦……”

    “真的是风寒?”秦异苦笑问道。

    覃某所说的,和其他太医一样,是风寒的症候,这一夜里,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然而端阳并没有高烧不退,普通风寒又为什么会咳血昏迷?端阳身体一向很好,也不至于一口冷酒就如此。

    端阳公主的表征,确实表现得和风寒相似,而本应气血凝滞的脉象,却精血两旺。

    “是毒。”覃某说。

    秦异眼神一闪,急切问:“如何治?”

    秦异心中确实有怀疑,但是太医署那群无能之辈,什么也说不清,又怕治不好罪责在己。秦异已经被磨光了所有耐心,还要强忍着,心平气和地与太医令周旋,对外亦称是风邪入体而已,以此稳住阵脚。

    覃某如此断然,或许有办法。

    覃某却没有给出想象中的答案,“我生平未曾见过这种毒,更不要说解毒了。”

    覃某的生平,何其短暂,他也只是知道是毒而已。

    到底是什么毒?分明他们同吃同用,又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中毒的?

    秦异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沉思,面容是死一般的沉寂,许久,也没有结果。

    关心则乱。

    覃某将目光从秦异移到端阳,无奈道:“她的脉象十分紊乱,最好不要随意用药,在我搞清楚之前,只能先保住。”

    两副药下去,没有恶化,也没有好转。

    这到底是什么毒物?他翻遍医术也没查出一点踪迹。

    没有结果,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整整六天了!

    覃某一把把书扔下,然而一切只是无能的狂怒罢了。

    一阵脚步声响起,秦异第一次驾临他的暂居之地。

    “七公子怎么有空来了?”覃某微笑问道,语意讥讽。

    此情此景,此人仍能恢复往常的迎来送往。该说他不动如山,还是镇定自若?

    他们之间的恶意,由来已久,因为彼此了解对方的真面孔。

    不知从何时起,秦异已经无心理会葛冬青的冷言冷语,这次更是如此,只是从袖中掏出一个圆形漆盒,递给覃某,直截了当地说:“叶阳命人,将此物下在了酒中。”

    听完,覃某一愣,打开一看,恍然大悟,“是南国的蛊毒。”

    比楚国还要更南边的地方,远离中原,覃某的师傅年轻时云游,去过那里,还著了一本书。覃某读过,但并没有真正见过。

    据载,不用时,其形若粉尘死物,其色白透,溶水则活,入口而不觉。

    盒中盛的东西,与书中描述,一般无二。

    端阳中的,是这种毒,却绝不是这份蛊。

    “这份蛊毒保存时间不下三年,活力极差,最多还能保持四个月的效力,根本要不了人的命,顶多虚弱乏力而已,”覃某严肃问道,“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秦卉交给我的。”秦异回答。

    毒在酒中,他们记恨秦王过问他军政大事,给他准备的。端阳怕他醉,换了他的酒。秦异暗中调查,负责备酒的宫女已经下落不明,一筹莫展之际,遇见了秦卉。

    “公子卉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三年前,叶阳夫人杖杀的那个贴身侍婢,听说就是南国人,还被割了舌。

    现在想来,这是侍婢当初已有叛心,死后,东西便落入了秦卉手中。

    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些事的时候。

    “现在,你有办法化解了吗?”秦异问。

    “此蛊发作时,体肤红润,形如酒醉,三日后死于梦中。我师傅给它取了个风雅的名字,叫‘醉客留’。你之前让我趁王凘前往钟山、不在咸城时调查公子弆的死因,大概也是此物,”覃某解释道,“它还有一个更直白的名字,百日蛊。顾名思义,潜伏百日才会发作。百日内,只需服用嘉草,便可轻松化解。”

    “你是说她百日前就已经中毒?”

    覃某直接否定,“不,她确实是那天中毒的。”

    秦异心中一沉,“那她为什么现在就发作?”覃某一句轻松化解,绝对不是告诉他不用担心。

    “为什么?”覃某低头,生出一股悔恨,“因为……她一直在食用藏红花与香麝……这两味活血的药催发了她体内的蛊虫。”

    在这件事上,他们两个谁也不能免责。

    秦异亦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提前发作,会怎样?”

    “如你所见。”师傅的医书上没有记载,没想到他以这样的方式目睹。

    不会好起来,也不会加剧,真的就像醉酒,最后死于身体衰竭。

    这是一个漫长,而又折磨的过程。

    折磨病人,也折磨生者。

    “一点办法,也没有吗?”秦异艰难地吐字。

    “也许有一个,”一个九死一生、生死不知的办法,“南国人养蛊,会将许多毒虫贮藏在一个器皿中,任其自相啖食,只取独活的那一只。故而蛊虫有相食之性。所以,如果已经毒发,只能放血三日,混以嘉草汁,喂养毒蛊,然后以蛊虫为引。”

    “放血三日……”秦异皱眉。

    “一日三次,一次一碗。”很多人,还没熬到第三天,就死了,饶是他用补血固本的药吊着,也不能说有十足的把握能撑过去。

    覃某又补充道:“还有这份蛊虫,能不能克服药性还两说。端阳与一般的情况又不同,这个办法有没有用也为未可知……”

    “难道……还有其他选择吗?”秦异此时异常清醒,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座独木桥。

    过不去,也要过。

    “麻烦你了。”秦异的果决在此时也体现得淋漓尽致,难得对他谦逊了一次,便离开了。

    呵,秦异这一句话,将压力,留给他一个人。

    那三日,是弥漫着nongnong血腥味的三日,那么浓郁的桂花香也遮不住。

    覃某想,他大概是觉得对不起端阳公主的,所以尽管尽了最大的人事,看端阳喝下药的那一刻,仍然重担在心。

    “接下来,生死各半,听天由命了。”他一向自恃天才,从没有失手,短短几天,已经尝到诸多无奈。

    守在外间的终南突然进来,向秦异禀告,怀袖来了。

    这几日,怀袖奉华王后的命令,天天前来探望病情。见势,覃某带上了避人耳目的斗笠,准备暂时离开。

    一旁的秦异却叫住他,没由来地问了一句:“那份百日蛊,你用完了吗?”

    秦异边问边向他走来,伸出了手向他讨要。

    “还剩一点,”覃某将装蛊毒的漆盒交给秦异,方才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你要干什么?”

    “把它,用到该用的地方。”秦异看了看手里的盒子,断句透着隐隐的切齿。

    秦异说罢,也没有留给覃某隐蔽的时间,直接示意终南带怀袖过来。

    怀袖见房中还有一个未曾谋面的白衣青年,愣了一下,上前低头请安。

    秦异没有回应免礼,俯视着怀袖,问:“算算日子,我记得你明年秋天就可以出宫了吧。”

    “是……”怀袖不知为什么七公子会突然问起这个,支支吾吾地回答。

    “这是我要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如果做成了,西洲的罪名就可以得到洗清,我也可以让你春天之前出宫,和西洲一起回家,”秦异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怀袖,眼神示意了一下覃某,“这个人会教你。”

    一侧的覃某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一言不发,也没有理会怀袖。

    他想笑。

    最开始的时候,他就知道秦异是个无情的人,所以他嘲讽秦异能够一如既往地交际。秦异却查到了南国蛊毒,让覃某一度以为他误会秦异了。

    他有医道救人,秦异也有自己的道,绝不能坐以待毙。

    原来,这才是最大的误会。

    秦异,怎么会为了别人停下追逐的脚步,他的头脑无时无刻不是清醒的,在盘算他的一切。

    他要利用这平常人诊断不出来的南国的蛊毒。

    覃某看着躺在床上一点苏醒预兆都没有的端阳公主,却一点也笑也挤不出来。

    夏姬去后,葛冬青又一次想问:秦异,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显然。

    冷血无情,坚不可摧。秦异,真适合当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