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9.濒死回忆与少女祈祷中
Ch9.濒死回忆与少女祈祷中
幽深。 寂静。 这是在哪里？ 漪看不见，也听不到，但她知道自己正浸没在温暖的水中，还能感受到自己的衣袂随波拂动。她体会到了奇异的平静与安心感，那是回家的感觉。 这是在哪儿？生命之初的羊水之海吗？ 也许不是看不见，可能这儿本就是片无光之海，也许不是听不见，无非这里本就是汪无声之水，不过并不妨碍她在“羊水”中自由自在地徜徉遨游。 游了一会，她终于看见一颗颗星星，它们从“羊水”最深处升起，旋即纷纷与她飞速擦肩而过。这密如细砂的“星辰”，有的随海流而动，凝汇成天顶流动的星河；有的被“随意泼洒”着，便绘成了璀璨夺目的星云…… 竟是一片星之海洋。 漪饶有兴致地与这些星星一起遨游，离得近了，仔细观察，她终于发现，这些星星中的每一颗，竟然都是她往昔的一小段回忆，承载着她历经的光阴——从小到大，从幼稚到青涩，从安静到孤独，从孤独到人声鼎沸…… 漪明了，这是大脑最后的馈赠——生命的最后，人的意识会给自己这一生，划出重点，做好注脚。 她以前就听说过，人在死前，眼前会回放自己的人生。如今自己亲身经历，也不得不感叹大脑真是厉害——利用濒死的最后些微能量，居然可以发掘深埋的记忆，拉长时间的尺度，并凝炼珍惜的过往。 漪心念一动，她开始主动地在群星中检视，寻找自己回忆中最明亮的光。 大多数记忆，都与meimei有关，心知这样做效率太低，可能时间不够用，但每次路过一点这样的星光，漪仍是忍不住驻足凝望，再看记忆中的meimei一眼。 终究运气不错，在结束之前，她寻到并抓住了那最为重要的三颗星辰。 最美好的回忆——自然是初次等到meimei苏醒，两人对视，订下无声约定的那一刻。这个先前说不清道不明的约定，漪终于回想起来了，可惜，如今看来，这约定履行得不大好。 最不好的回忆——即便此时，漪也不太想回顾，这是她深深埋藏在心底，久不碰触，已选择遗忘的事。 彼时两人7岁，也是自己对meimei最为轻视的年纪。那一夜，和往常一样，喜欢夜与静谧的自己趁着父母熟睡，又起床偷偷溜出了家门，想趁着夜深无人之时随心漫步，连狗子都没发觉。但同样和往常一样，还是没瞒过分床而睡的meimei。 漪想起来了，自己六岁多一点时，就有这个奇怪的习惯了，但几乎每夜，meimei都会和自己一并醒来，跟在自己身后，直到自己回家睡到床上，她才肯离开。其实meimei真的很胆小，怕黑怕猫头鹰叫更怕狼嚎，她每次跟着自己走入夜幕，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那她为什么要勉强自己这样做呢？ 漪记得当时自己也很不理解，更不喜欢这样一个没用的拖油瓶，破坏自己在夜色中自由漫步的大好时光。当时凶过meimei，但对方只是在原地停顿一会，很快又会跟上来；也打过meimei，但对方也只是一边抽泣一边把距离缀得稍微远一点而已，终究还是跟着自己；也试过在拐角或隐蔽处突然加速想甩开体力不及自己的meimei，但对方最后都会上气不接下气，踉踉跄跄地追上来…… 直到那一夜，自己走得比平时远许多，来到了郊外连绵不绝的森林公园中。是有意的，漪想起来了，自己想要甩开meimei，给meimei一点教训。自己当时做了准备，背了小书包，里面装着手电，水壶，零食还有童子军地图，领着只穿着单薄的睡衣，懵懂又路痴的meimei，深入到了连月光都渗不进去的幽森林海之中…… 漪记得，那次终于甩掉了meimei，快天亮时，自己独自回到家中，心情既愉悦又欣快。直到放学回家，觉得对meimei的惩罚够了，才将meimei的踪迹作为“猜测”告诉急得团团乱转的父母。 可是，和漪想象的不一样，霖并没有呆在自己甩掉她的地方，在茫茫林海中寻人，也没有那么简单。 二十天，搜救队都没找到meimei，二十天后，反而是衣衫褴褛，满身都是冻伤和伤痕，瘦得脱了像的meimei先找到了自己——在离失踪地二十五英里以外的学校森林野餐活动中。 漪记犹得，当时meimei踉踉跄跄地走到自己面前，在晕倒前，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并没有一丝的怨恨，反是一种松了口气的欣喜和释然，仿佛在向自己说：“终于找到你了，没事就好。” 没人知道meimei这二十天经历了什么，一个7岁小女孩是怎样在寒冷且危机四伏的森林中生存下来的。 因为meimei醒后就不记得这事了，而且此后她也很快出现了嗜睡和免疫异常的病症……漪现在才了解，其实每一夜的追随，都是胆小又怯懦的meimei，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保护着作为jiejie的她。 最遗憾的回忆——当然是之前把自己的不安与焦虑情绪擅自发泄到meimei身上。看了最不好的回忆，回想起前因后果，漪终于认清了怯懦与逃避的人从来不是meimei，从来都是自己——害死父亲母亲的也根本不是meimei，根源是在自己；meimei确实不强大还很弱小，但她却很坚强，而且，她一直一直，一直都在尝试保护自己，保护自己这个不合格也不称职的jiejie。 遗憾做了错误的选择，遗憾伤害了最亲近的人，更遗憾的是无法向对方道歉……不过现下，也于事无补了。 漪目送这三点星光，随着其它回忆组成的银河向上浮去，愈行愈远，她的身体却一点点地变得更加沉重，迟钝，很快，她不由自主地往更深的幽邃黑暗中沉去。 它究竟有多深，有多广呢？ 无人知晓。 那里，最深处，应当是更静谧的吧，漪不自禁地想，不知不觉间，因为没有光亮，没有声音，她的知觉也渐渐封闭了。 虽然有许多不甘，有许多想法，有许多计划，有许多交织的爱恨，但漪心中最后剩下的，只有释然般的遗憾。 不知在黑暗中下沉了多久，不知日夜，直到……她耳边再度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少女的轻声絮语，熟悉又陌生。 都要死了也不放过自己么，漪很是无奈——最近她睡眠并不好，就是因为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幽怨少女音声时常在梦中侵扰她，有时莫名使得她醒来后心情不佳。 和之前一样，少女的音声也完全听不懂，但这一次，这音声似乎稍稍激活了漪封闭的听觉。 过了一会，身体似乎触到了羊水之海的海底，漪侧身躺着，感受着身下地面……柔软的触感。 因为这个感受，漪的触觉也渐渐恢复了一些。 嗯？还没结束么？她有些疑惑——这个“走马灯”，未免也太过冗长了些。 已经没有被羊水包裹的感觉了，接着，她又嗅到了隐约的花香，听到了模糊的鸟语，似乎感闻到风的吹拂，她能感觉到，自己好像正躺在一片花毯之上。 不过，她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她的身体无法动弹，她也无法发出声音。 这里是所谓的死后世界？漪不相信这些，不过现下情况确实有些诡异，或许……这只是个冗长的梦。 她这般想着，正要继续沉睡下去，忽然嗅到一缕meimei独有的，若隐若现的甜腻清香。 ！！! 难道霖也！ 漪立即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心悸，不过她想了想，也只得选择接受——至少，即使是在死后世界，她依然可以和meimei待在一起，这样的话……似乎也不是最差的情况。 而且，她还可以向对方道歉，为自己从前做的一切。 漪努力地想要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只能侧耳倾听，听闻meimei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轻声絮语。 “我的女神……” “衷心祈求于您……” “恳请于您……” …… “以……为仪礼……” “……为祭礼……” “……为祀礼……” …… “向您献上……” “向您呈上……” “向您祈祷……” “惟愿……” …… 可能是因为听觉不大灵敏，许多字都听不清楚。但漪很快还是回忆起来，这是meimei先前玩的那个奇怪游戏——《最后的信徒模拟器》里的台词。漪的记忆力很好，历来过目不忘，她很快又想起更多细节，这是meimeicao控的游戏角色，向她崇拜的女神举行大型祈愿仪式时的祈祷词。 meimei在死后世界，都还在打电动？并且还中二地一边打，一边把游戏对话大声念出来？ 啊这……即使心知meimei偶尔有些抽象，但漪心想应该还不至于此。 “还是……”她立即又想到另一种不大好的可能性，meimei似乎真的在向什么存在祈愿——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在死后世界被证明存在的前提下。她的意识立即猛烈挣扎着，想要赶紧睁开眼睛，想要赶紧醒来。 但意识如同被层层叠叠的黏腻蛛丝所束缚，好不容易挣脱一层，还有第二层，还有更多层…… 漪在意识模糊中，费劲心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可每一次，她努力睁开后，面前都是反常的情景，于是再闭上再睁开。 睁开双眼——自己正位于干涸的井底，面壁而立。 睁开双眼——面前一株盛开的桃花树正被暴风雪吹打得花枝乱颤。 睁开双眼——自己正坐在书桌前，桌上打开着meimei未完的暑假作业。 睁开双眼…… …… 就这样，一直到第9回，漪心力几乎都要憔悴殆尽后，她面前终于豁然开朗。 这就是所谓的死后世界么？ 她看到四周无垠的蓝色天穹之中，漂浮着许多根系朝上，树冠朝下的巨树。 她自己则被关在一个奇怪的白金色圆形牢笼中，她的身下垫着由茵茵绿草，桂叶丛和紫罗花编制的花毯。 她还注意到自己的衣饰也完全变了，现下自己穿着蓝白色的繁复裙裳，也没穿鞋子，怀中还虚抱着那把古董七弦琴。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隔着牢笼的栅栏，她看到了meimei，正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姿势，侧身躺在一朵云朵上，望着自己。 meimei也着与自己类似形制的裙裳，不过不是长裙，而是更为利落轻便简洁些的及膝短裙，着装悦目之余，能感觉到庄重与一丝奇异的神性。 漪不深思这些，只是与meimei静静地四目相对，她眼睛都不敢眨，她担心一眨眼，meimei就会消失不见。 而霖，一双明蓝色的水眸望着她，似乎是受惊似的募然睁大着，目光中满是巨大的讶异，还奇怪地带着三分羞恼与一分委屈，再然后，泪花在她湿漉漉的眸子里直打着转，便已是珠泪盈然，却暗哑无声的可怜情状了。 显然，meimei不知道为何被自己吓了一跳，停止了祈祷，漪心下稍安，但又有些在意，为什么会被自己吓到呢？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她不是看了自己有一会了么？ 还是自己的脸，争斗一番后变得有些丑？所以认不出自己了？漪略微有些在意这个，不过现下既没工具，也没时机来补妆——虽然她所谓的补妆就是涂下那根极淡的唇膏。 两人仍是这样，以侧躺的姿势，四目相对，依然都不愿眨眼。 直到两人的眼睛实在是都干涩得受不了了，才默契地一同眨动眼睛。 再一睁眼，眼前的情景又完全变了，不过这一次，真的回到了久违的现实…… 漪侧身躺在白色的大号病床上，她看到，meimei也侧躺在自己面前，定定地凝视自己，眸中蓄满了委屈的泪花，但她娇俏的脸蛋上反而泛起了可疑的红云，这是女儿家羞涩的情态……似乎在告诉自己，又怎么欺负她了一样。 粉白色的墙壁涂装，白色的病床，淡淡的消毒水味，还有床边拥挤的治疗仪器，表明这里是医院。除了两人的衣着变了，四周的环境变了，两人间的互动还是和方才那一眨眼前的梦中一模一样，就算漪，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段最终映入现实的多重梦境有些神奇。 “霖……”漪伸出手，正想把meimei拉过来抱住，柔声安慰对方，不料眼前少女如同林间小鹿般敏捷地避开了她的示好，而是立即按响了床头的呼叫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