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二更)
傻子(二更)
· 术后第七天,秦销有力气说几句话了,也可以短暂地坐起来了,便开始作妖要求与汪悬光全天视频,要她远程陪伴。 于是秘书们每次进来送文件时,都会看见一个静止状态的的“秦先生”立在桌面上。 得益于秦销平时习惯放权给属下,秘书组完美地接住了他用自家背景和过硬的手腕铺下的政商关系网——哪些人可以让夫人立威发疯,哪些人在秦先生康复前不能得罪;哪几个部门还需要打点,什么时候得闭门谢客,秘书们为夫人做了尽善尽美的安排。 汪悬光并非只是坐镇办公室当“吉祥物”那么简单。 Charlene·Wang了解的公司是“酸奶冰激凌”、“股票期权”、“快速决策”和“扁平化的公司结构”,一个明星创始人带着一支工程师大军热血激昂地冲向纳斯达克。而在国内,昨日还是央媒报告的良心企业家,明天就会被以盗窃国有资产的罪名下狱,对秘书们拿来的每一份文件,她都要仔细看过,详尽提问。 每每此时,手术观察室里等待死讯的冷漠身影,与眼前这位临危受命全力护夫的年轻女人重合,程嘉嘉心底会生出一丝强烈的违和。 她倒是不奇怪汪悬光的警惕。 毕竟是从硅谷杀出来的女大佬,简简单单就对几个半生不熟的秘书全心信任,那才是见了鬼了。 “——你们平时,会和秦销闲聊吗?” 汪悬光低头浏览文件,乌黑的发梢虚虚覆着耳朵,眼睫垂落成优美的弧度。 程嘉嘉和孙珩双双立在办公桌前,准备随时答疑,不知道夫人怎么突然问了这个。 “秦先生比较体谅我们……”程嘉嘉委婉道。 签字笔一行一行地扫过文件,汪悬光翻译过来:“你们怕他。” 孙珩立刻把同事卖了:“但程秘书偶尔会和他聊两句球赛。” 汪悬光笔尖一顿,疑惑道:“他看球吗?” 程嘉嘉心说您要是不知道,那就是老板在您面前藏起了自己肤浅的那面,接着用眼神狠狠地剜了一眼那个嘴快的顺直男,道:“秦先生看足球、棒球和网球。” 汪悬光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签完了眼前这份,伸手去拿另一份,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支在桌面上iPad屏幕,点下了与护工的通话图标: “刘女士,麻烦你进去把秦销的脖子摆正,他保持那个诡异的姿势已经20多分钟了。” “!!!” 程嘉嘉瞳孔地震。 她见过两人蜜月时的相处——秦先生说十句,秦太太怼一句。现在夫人不仅顺着他搞异地恋的浪漫,还会担心他落枕?! 这是“护夫悍妇”的角色演着演着把自己骗了,还是险些痛失所爱后才发现自己的心意? 但是程嘉嘉不是个爱八卦的人,解答了夫人在金额上的疑问后,从容地抱着文件离开了。 那天下午,她在审核港珠澳大桥工程时,隔壁的孙珩突然打来电话,让她立刻看ICU病房的监控还要打开声音! 只听病房中响着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一记时速很快的……这个叫外角发球吧?红衣人接住了球,也打了回去……又被蓝衣人用力地打了回来。” 程嘉嘉茫然地回头,透过敞开的办公室门,赫然只见汪悬光端坐在办公桌后,正和邬秘书对公事,没有第二张嘴可以说话。 “这是……?” 电话另一边,孙珩坚定道:“是Charlene。” “哈?” “夫人采了自己的声音调了个AI-Charlene,给清醒时无聊的老板播报球赛。” 视频中传来的女声听不出来半丝机械感,连夫人的漠然都复刻得惟妙惟肖。 程嘉嘉沉默三秒,哭笑不得:“这还挺……‘夫人’的。” “不,你没有意识到重点,”孙珩严肃道,“我看了下病房的历史回放,在AI播报球赛之前,老板和她聊了十五分钟……” 程嘉嘉吸了口凉气:“老板知道跟他聊天的是AI吗?” 没等孙珩回答,视频中的秦先生低声笑了两声,眉眼间的甜蜜都快溢出来了: “好了好了宝贝,喝口水吧,你的解说非常有画面感,谢谢,有被爱到。” 程嘉嘉:“!!!” 下一秒,孙珩在电话那头幽幽道:“现在你也看见了监控,不能我一个人死,下个月的工资是哪个老板发?” 程嘉嘉:“………………” · 术后第十二天,秦销从ICU转入独立病房。 这一天风和日丽,秋高气爽。新加坡安保组与医护组热泪盈眶,北京办公楼里的员工们喜极而泣。 秘书组在楼下开香槟,分“不吃牢饭”、“没有失业”和“福利不变”的多层大蛋糕。 邬桐惦记着没干完的活儿,喝完半杯酒,转身上楼,路过茶水间时,忽地瞥见一道挺拔冷清的侧影立在茶柜前。 “夫人,您喝点什么?” “好多乌龙茶。”汪悬光喃喃道。 邬桐:“嗯,秦先生喜欢清茶,很少喝咖啡。” 秦销办公室设有双温酒柜与小冰箱,但平时多是他按内线电话让秘书泡好茶送进去,因此各类茶叶都放在茶水间。 全楼都处在劫后余生的兴奋中,夫人也有闲心出来逛逛。邬桐从她身旁经过,走向半自动咖啡机:“您还喝花魁吗?还是换个别的?” “这个吧……要冰茶。” 汪悬光抬手一指,旋即若无其事步出茶水间,侧脸冷白沉静,没有半丝表情。 邬桐:“……?” 夫人指的是双温茶柜最外侧的一罐乌龙茶——没与同排对齐,茶盖略歪,明显是常喝的那罐。 她只见过习惯吃草的夫人一口闷下冰凉的浓缩意式,第一次主动要茶,要的还是秦先生的最爱…… 几分钟后,邬桐端着冰茶,敲门而入,夫人站在展列柜前试香水。 高定私调香以黑雪松为基调,柜中十二瓶前调和中调各不相同。她拿起一瓶香水,开盖嗅一嗅,向手背上喷了下,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没找到熟悉的气息,特别是没找到与某个人皮肤发生的化学反应。 邬桐将玻璃茶杯被轻轻搁在桌上,听见汪悬光问:“那个不是给我准备的吧?” 办公桌的抽屉拉了一半,一只嫩绿色塑料罐在霸总的常用物品格外突出,尤其外包装上“hydrating(补水)”、“cucumber extract(黄瓜提取物)”黑体粗字刺入眼目。 邬秘书斟酌三秒,坚定摇头。 汪悬光问:“秦销平时会在办公室敷面膜?” 邬秘书竭力保住老板的男子气概和底裤:“那次追车落水后,秦先生晒伤了。他那种冷白皮比较脆,我们给他准备了修复面膜。” 汪悬光不疑有假,又指着一只紫色小瓶问:“那这个美黑是……?” “晒伤之后秦先生的脸、手臂和身体有一些色差……”邬秘书眼睛都没眨一下,语调平稳,“但您看这瓶只开了盖儿,应该是没用,当然秦先生是个很注重自我形象管理的男人。” 汪悬光微微摇了一下头,眼底浮现出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情。 合上抽屉,她又环视了一圈办公室,随口一问似的:“秦销平时抽烟多吗?” “……” 老板夫人问老板抽烟多吗?! 邬桐的第一个念头难道不应该是问老板平时有没有背着她抽烟吗?随后才意识到这两人婚都结了,但到底是有多不熟啊! “不怎么多。” “雪茄呢?” “有些社交场合,或者放松的时候会抽。” “他放松的时候还做什么?” “户外项目很多,在办公室里会打台球,听唱片。” 汪悬光踱步到书架前,目光扫过一张张旧唱片,又用指腹摩擦着专辑侧面的磨痕:“他常听哪张?” “您左手边,深红色的那张。” 汪悬光取下来,看完封面上的文字,伸手递给邬桐:“在哪里听?” “只听音乐会躺在长沙发上,抽雪茄的时候会坐着,然后秦先生会摘掉腕表,解开领带,再松两粒扣——” 调好唱片指针,邬秘书又去端雪茄盒,在沙发前熟练地修剪掉茄帽、点燃,将雪茄奉给夫人。 “然后,我们会给秦先生关上门。” 邬桐压低声音说完,转身出门,关门时回头看了一眼。 初秋的午后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地面上,没有水却湿得透亮,空气中回荡着慵懒沉醉的乐声。 夫人背靠着沙发,手臂虚搭在转角扶手上,白衬衣松了一个扣,露出一段修长优雅的脖颈。白雾缭绕中的侧脸如骨瓷般冷白,从里到外散发着清冷孤傲难以接近的气质。 “……” 邬桐收回目光,轻声关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