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不理想的初次种间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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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绝对不是人类——宋律预想中的一天开始:被一个穿着奇怪盔甲式宇航服、脑袋有点像恐龙或者蜥蜴人的高大外星人扯着手臂大声嘶吼着她不理解的语言,她甚至能看到从对方大张的嘴间露出的利齿和黑色的尖舌,而在她身后则是乱射着激光的大型四足机器人——认真的,这绝不是她想过的会在任何一天的任何时间点发生的事。 而这也不是这个塔里克人——奎斯·塔克提斯想象中的一天的开始,这不应该发生在他的第一次远程航行任务中,这只是个常规的巡查任务,他要做的只是带领他的小队在这颗位于卡里斯3号旋臂上的一颗边境星球进行非着陆式扫描然后带着数据返回就好。然而现在,他却被赫罗斯突然的袭击卷出了他的飞船,不得不在拜亚基型号的赫罗斯的狂轰乱炸里一边自保一边保护一个被波及的本地生命体——说真的,这个星球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了智慧生命体的? 目前的情形同样不存在于机器人——拜亚基021-赫罗斯-889号对此星循环的计算中。它的目标只是观察汇报该行星上的生态圈及文明发展情况,在隶属仙女座联合安理会的种族进行非殖民性活动时进行隐蔽式谍察,与他们正面交战不在它被分配的行为计划内,它根本不是作战型号,它的模块装备都是用于地形探索的。可是当它被塔克里族飞船进行曲泡跳跃后意外造成的小型引力黑洞重创、甚至和其中一人掉到同一个坐标区时,它也不得不进入攻击模式,同时避免对一个同样在这个坐标区的未知生命体造成过多创伤,以防捕获不到该生物的活体样本——系统分析得出确切结论,核心体应该给它安装更多的作战模块。 当三者都在地形不熟的星球上进行没有任何火力抑制的追逐战时,轰塌了本就脆弱的岩溶地貌的地层导致一个三杀全灭,似乎也不是什么很罕见的结局。如果有一人存活,就算是奇迹了——被剧痛唤醒的奎斯看着压在自己腿上被岩柱击穿的赫罗斯,努力想着事情好的一面,并在让护甲给自己注入了应急麻醉和止血剂后环顾四周调查情况。 幸运的是,那个被他抱着一起下落的本地生命体也存活了下来,而且从外观上来看没有太多的损伤,此时她正试着从坑壁向上爬,但仅仅把自己挂在距离地面半步的高度上三奈秒就放弃了。而奎斯cao作并发射求救信号的响动惊动了这个本地生命体,让她——或者他,紧张地回头看向从奎斯和他发射出来的信号机。 “不不,保持冷静,这不是武器,这只是个求救装置。”下意识解释的奎斯很快意识到他们之间存在的语言差异,因为对方只是困惑地歪头看着自己,用不一样的语言叽里呱啦比手画脚地说了一通——奎斯一个字都听不懂,但他猜她的意思是她也听不懂他在说啥。 不过即便如此,这个本地生命体看上去也没有立即攻击他的意思,这给了奎斯时间和机会仔细观察她:局部有黑色偏棕的毛发,有两只眼睛,以露出的身体部分来看没有鳞甲或骨板。主要发声部位应该是在头部,从声音和胸部哺乳袋分析大概率是雌性,可直立行走,身上的衣着比较简单但有明显的加工痕迹,加上对他的发信机也只有短暂的惊讶,她所属的物种应该具有一定程度的智能,或许已经进入了机械工业时代。 如果换在别的情况下,奎斯或许会对此异常兴奋:自上一个仙女座智能文明被发现已经有两百多星循环,更别提在最后一个被发现的智慧文明身上发生的事……作为仙女座联合文明与新文明的第一发现者和接触人,他会获得相当的荣誉和提升,被记载在史册上。 然而另一方面,在没有专业外交人员甚至船载分析系统的协助下和一个语言不通的外星人在枪林弹雨负伤被困的环境里相遇,他也很可能会成为该文明与联合文明宣战的引线,作为导致文明决裂的罪魁祸首遗臭万年。 此时此刻奎斯有些后悔为什么当初自己没有深修外星种族外交这门课,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根据基础培训里对于初次接触的外星种族的行为指标来进行影像记录并按规章进行和平宣读:“我是奎斯·塔克提斯,塔克里人,隶属于仙女座联合安理会直属管理的泽拉雅89-二型-067号舰队7号分队,梭巡者号的船长。我及我的小队到此的目的只是和平访问,没有任何侵略或非友好的想法。我们不会先对你或你们种族进行武装行为,但如果你或你的种族对我们发起攻击,我们也会在一定范围内进行反击。此次对话场景已经录制,可被军事法庭直接调用。” 虚空按下直接投射在视野前方的确认键,让领口的外置翻译器用目前已知的每一种语言进行翻译外放,塔克里队长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举动:她先是双手交叉,眼睛上方的两条毛发向中间倾斜,让视线紧紧盯着他的护甲领口,然后在几个主要种族的语音播放完后再次摆手说了一大堆他无法理解的话。如果摆手在她的种族文明里同样意味着否定的话,她大概依旧是在说自己没法理解这些语言吧。 奎斯从他的上声骨里吹出了一声低音的叹息,放弃地转移视线到压着自己的机器人残骸上,试着拔了拔他的腿,哪怕有止痛剂作用也能感受到的疼痛让他明白除非移开这个该死的机器,否则他是没法把自己的腿从里面拿出来的。 金属的轻响令奎斯警戒地掏出附枪对准了捡起赫罗斯液压杆的本地生命体,后者显然明白他手里这个东西能做些什么,一下子丢掉杆子举高了手——这是什么意思?她在威慑吗? 但是下一刻,她摆着手掌并不断用脑袋示意压在他腿上的机器人的举动让他放低了枪口,允许这个语言不通的生命体比手画脚地用肢体语言向他解释自己的意图:“你是想……帮我?” 他的问话理所当然的没有被这个歪头做出困惑神情的本地生命体理解,可是他慢慢将枪放在地上并模仿着她举起双手的动作已经给了她足够的理由重新捡起那根液压杆。她不断指着那个大型四足机器,一步一停地挪到碾在他的机器人旁边,就像怕他误会似的,嘴上叽里咕噜地说着一堆可能是在阐述行为依据的话,并用附近四散的零件和石块搭建了一个简易的撬杆装置,努力地用全身力气压着杠杆另一端,却只能让巨大的机器人轻微摇晃。 看她这样,奎斯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遗憾。一方面他确实很担心如果这个本地生命体比看起来更强壮有力又语言不通,他们之间出现误解会对腿脚不便的他造成威胁;另一方面,她不够强壮到能把他从这机器人下解救也不会用别的技能这点让周遭的一切都对他造成了威胁。 “所以,我猜这也意味着你也不会用奏旋了,嗯?否则你早就用了。没关系,我也不会用它。我知道你想帮我,你尽力了。”摆手让这个生命体停下来,奎斯苦笑了一下,“谢谢你,信号器已经发出,让我们一起等我的队员来援助吧。不过也有可能是你的人先找到我们,你叫了你的救援吗?” 他得到的回应只是她的又一次歪头。在不断重复的各语言翻译中,奎斯的三个发声器官同时发出了一声叹息:“抱歉,我知道你听不懂。我……” “盔子,榻酷提子?” “——什么?” 这个没有鳞甲的外星人脸一下变得通红,如果她是奈希普人,这个颜色变化可能意味着她很兴奋或者高兴,但如果她像约克人或者修克斯身上的那些指示灯,那就代表她现在非常愤怒或处于危险状态……他是不是该把枪捡起来了?她力量不大但他无法行动,如果用长武器,比如刚才那个液压杆来攻击他,那他也无法反击。 “奎斯……塔克提‘兹’……?”就在奎斯即将扑向自己放在地上的枪的前一刻,这个生命体又一次用更加缓慢并带上了一些颤音的腔调说了一遍,同时用一根手小心地指指了指他还在不断发声的领口。 “这是……噢!是的!是的!这是我的名字!”理解过来的奎斯长舒了一口气,向配枪伸去的手也如被灼伤一般迅速收了回来,示意地按在胸前,“我是奎斯·塔克提斯。”停顿了一下,他将掌心示意地伸向对方,“你是……?” “奎斯·塔克提斯。”这回点头的生命体发音已经非常标准,除了没有其他发声器的辅声,她的腔调包括节奏停顿都已经与他极度相似。然后她模仿着他把手掌放在了自己胸口,“Song lǜ.” “宗……李?” “Bushi,song,lǜ.” “杂,黎?” 头顶有黑色毛发的生物低下了头显然有些沮丧,她没有立即给出纠正的发音,尽管奎斯都能听出自己和她的发音有极大区别,她看起来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就这么放弃。这让奎斯情急之下伸手抬起了她的脑袋,用两手的拇指指垫上下分开了她的嘴。 事后一想,或许他不应该这么着急,如果她的种族是什么有毒物种或她的体液会让他们严重过敏,塔克里小队长这种非常不妥当、极有可能会被误解为攻击行为的举动能让他付出极大代价。可或许是他今天实在是过于倒霉,这个外星人并没有立即攻击他,只是浑身僵硬地让自己皮肤发红作为警告。 “噢!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立即松手的奎斯慌张地指着自己的嘴,不断对她张开又合拢并强调着舌头的动作——如果他深修过塔克里外交课,他就会知道对未明敌友的初接触种族做出这种宛如展示自己利齿的威慑行为是被着重强调禁止的,“我只是想观察你的舌头动作和牙齿,它们对发音很重要,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我-我真的很抱歉!你能理解我吗?拜托理解我,我不想因为这个挑起一场战争,拜托……” 他的三个发声器官在同时发出了一声懊恼可怜的声音,如果有其他任何一个塔克里人听到了这个声音,奎斯大概会考虑就在这人迹罕至的星球上定居个一百年直到他们忘记如此丢人的事。可在场的只有一个语言不通的外星人,所以他还能强装镇定表现出无事发生一般,悄悄观察着这个外星人的反应。 对方在听见这个声音后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第一次主动将手颤颤巍巍地伸向了他,轻轻地用指尖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比这个动作更轻柔的声音说了一句什么。 奎斯看着她,忽然意识到那或许是在安慰他,这让他的上声骨差点又要吹出一声尴尬的哨音:“呃,谢谢?” “Ni shi bu shi xiang yao kan kan wo shi zen me fa yin de?”她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脸,见奎斯依旧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又试着抬手点了点奎斯的爪子,再用同一根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脸颊。 “你是说,”奎斯有些错愕,“你是说你……允许我再这样做吗?你……确定?” “Wo ting bu dong,dan shi wo jue de ni ke yi ba shou fang shang lai.” 塔克里人没有从她的回答里得到确切的答复,但从她慢慢侧头贴上他随时准备收回的手掌的动作得到了确定。这回有了更多的余裕,他能够感觉到从手套对面传来的温度和柔软:她的体温要比塔克里高一点,至少在红色皮肤状态;皮肤的软硬度显然要低于他们这些有自体外甲的种族,却又比贝里斯人或奈希普人要更加有韧性一些,但这不意味着她能抵挡他的利爪或刀刃。 “Song——Lǜ——”对方拉长显然是在做示范的发音打断了奎斯的观察,让他有些尴尬地把注意力重新放在试图教会自己的外星人嘴部——噢,她的牙齿是钝的,舌头和她嘴唇一样红,这代表她的血大概率也是红的,“Song——Lǜ……?” “啊,抱歉!我有点走神了。”塔里克小队长用力眨了眨眼,“让我来——Song……lu?” “Lǜ.” “Lǜ.” “是的!‘宋律’!” “‘宋律’……等等,你已经会用‘是的’了?你……哇哦,你学习的速度比我快多了。” 这个名字奇怪的外星人比他预期的要聪明得多,很快,她便能理解并用塔克里族的语言“你”“我”“是”“否”等简单的词语,与此相对的,奎斯也学会了如何用他们的语言表达部分词汇——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语系,但是发音范围和塔克里语大致相符,如果有系统的教学,他们互相学习的速度可能会更快。 她的理解能力和速度让奎斯确定了她来自一个二级以上文明,所以尽管她看起来手无寸铁,奎斯也很放心地用刚学到的几个外星词让她沿着地下溶洞的隧道去寻找任何帮助。毕竟从她这身不合时宜的衣服和鞋子来看,她要么是有别的科技,要么是居住地离这里很近——奎斯愿意在这些可能性上押注。 “是的,去吧!”对犹豫地回头看着他的宋律示意地指着不远处的通道,奎斯用三个声道一起发出了鼓励的中高音,“去找一些帮助回来,帮助,任何帮助都行,去吧。” “Dan shi ‘我不’ zhi dao 帮助 shi shen me……” 尽管一句话只听懂了她用她的语言说的“我”和“不”以及重复他语言的“帮助”三个词,也不妨碍奎斯将这个一步三回头并犹豫地说了些超出他词汇范围的外星人宋律半哄半轰地催进隧道深处。 而当宋律尖叫着连滚带爬并带着一大群带翅膀的六足节肢生物回来时,不得不用护甲剩余不多的能量转化为喷射器燃料进行大范围消杀的塔里克小队长必须得承认,有时候尊重本地生命体的意见确实很重要。 在维生系统的报警提示里叹了口气,他把希望重新寄托于他的小队能在护甲内置医疗系统失效他死于感染、失温、缺水饥饿或被饿急的外星人吃掉之前找到他们。低头看了一眼抱头缩在他怀里发抖的外星人,奎斯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好吧,或许最后一项不太可能发生,但是概率不为零。 现在他需要的只是和这个外星人一起坚持生存得尽可能久,并给这个外星人留下个好印象,以免她的种族和塔克里族因不愉快的初次接触而发动战争,尽管这个叫宋律的外星人看来没有任何野外生存能力,但事情总体看来应该不算太糟,对吧? 然而当这个星球的夜晚降临,立即因为失温和伤口感染陷入昏迷的奎斯只能躺在担忧的宋律怀里,他的三个声部则此起彼伏、断断续续地发出了宋律这辈子听过的最可怜的哼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