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尼,最亲近的最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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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问了一个古怪的问题:赫莱尔脾气很差吗? 尼布甲尼撒把答案压在舌尖,他想说是,但看着对方明亮不似作伪的眼神便知道这不是问题也不是嘲讽。 眼前和赫莱尔有接触的年轻女性显然更愿意相信赫莱尔的绅士外表。 尼布甲尼撒觉得自己应该恶毒地解开脖子上的丝巾,让对方好好看一看上面的青红痕迹,或者就这么面无表情地复述几句赫莱尔对自己说过的恐怖情话。不过大概会吓到她或者被以为是栽赃陷害吧,赫莱尔好像会一点催眠,所有人都觉得他年轻风趣,也相信他所说的——我哥哥精神不太好,我们以前闹过一段时间,现在他还在生我气呢。 “他……赫莱尔对你们是什么样?” 记忆里,赫莱尔一直都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他经常毫无征兆的精神病发作,比如吃饭时突然暴起掐着尼布甲尼撒的脖子说我恨你,或者回想到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就执拗的让尼布甲尼撒说清楚当时在想什么。 总结来说,很莫名其妙。 女生说,赫莱尔先生是一个很尊重女性的人,有一种独特的幽默感,最重要的还是他特别绅士,总为我们提供帮助。 尼布甲尼撒嗯了一声,心里想赫莱尔在外面的形象还是那种神秘又热心的“好人”。 他对外人彬彬有礼,但人对自己亲近的人是最真实的,比如自己,尼布甲尼撒想也许自己是唯一承受赫莱尔负面情绪的人。 虽然原因并非没有,或者也算正当。但这种落差和痛苦依然不会因为他清楚而减少分毫,就像他明白他们之间势必要纠缠不清,但还是忍不住期待有一天能结束这段扭曲的命运。 你被他骗了,他是个疯子。 尼布甲尼撒稍微思考了片刻,这些说出来也没意义,不说也就是那么回事,左右这么多年了……他也习惯了忍受和克制自己想要辩驳的心。 谈话间忽然冒出一句呼唤:“哥哥。” 尼布甲尼撒连眉毛都没抽动一下,无数次从各种时机各种场景听到这句暧昧又阴恻的称呼后他已经能把这声音当成类似鬼的存在,阴魂不散久了,现在他可以平静地猜测赫莱尔声音里有几成恼怒。 其他人只能听见年轻男性上扬的声音:“我买了圣代,哥哥,你想吃草莓还是抹茶?” 赫莱尔三步就跨到了他身边,两只手里的确各有一只圣代,尼布甲尼撒瞄了一眼,草莓酱分量很多,大概是店员多加了两勺,“我没胃口,你自己吃。” 他回复的语气很冷淡,赫莱尔也习以为常,于是笑着坐在他旁边,硬生生挤进空出的小半椅子里。 尼布甲尼撒稍微给他挪了点位置,他不高兴弟弟大热天挤过来:“你不嫌热吗?” 赫莱尔回应道:“哥哥,我体温低,不信你摸摸。” “……那算了。”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没躲远,赫莱尔身边有一圈弱风,是挺凉快的。 赫莱尔觉得尼布甲尼撒矜傲的态度像一只品种高贵的长毛猫,以前他们也养过性格不粘人的猫,熟悉之后他发现哥哥的很多举动和性格都和猫科动物重合,优雅又固执,在追求舒适生活上别扭也坦诚。 “天气太热,吃不完一会就化掉了。”头顶的太阳像在燃烧,赫莱尔留下了草莓,把另一只递给和哥哥交谈的女生,“我请你吃吧,听说抹茶对皮肤好,美丽的小姐希望你今天过得开心。” 又来了,尼布甲尼撒坐在椅子上,感觉阴影下浮动的空气因为燥热模糊,呈现出朦胧的光晕,赫莱尔对和他有交流的异性总是如此妥帖,像要抢夺对方芳心一样表现自己。 等女生离开他才说:“她喜欢的是你。” “可是哥哥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啊,”赫莱尔咬了一口半融化的圣代,“万一她突然换了喜欢的人,想追求你,哥哥会拒绝她吗?” 尼布甲尼撒撇他一眼,“再多看一眼你就要发疯了,除了祈祷她赶紧走我还能有什么想法。” 赫莱尔笑笑,没说话,暗红的酱汁粘在唇角被他灵活舔去,像舔血一样自然,但架不住他相貌好,形貌风流,吃东西也能做出挑逗的意味。 尼布甲尼撒恹恹欲睡,不同于张扬的弟弟,他身上充斥着忧郁和冷漠,赫莱尔担心他被人勾走不是没有理由,因为看起来脆弱俊美的男性往往更容易吸引女性袒露爱意。 哥哥以前并不喜欢同性也不喜欢自己,如果不是忙于政务和战争,太阳王大概会按照所谓的社会流向娶妻生子,而不是和自己的亲弟弟兼宿敌厮混,但可惜,世事无常,原本走向贤王的太阳半路上就被反叛者叼着脖子拖走了。 人这种生物不分性别的喜欢拯救人,想从这种心理上获得成就感,因为享受过这种被哥哥需要的感觉,所以赫莱尔防得很紧,不给其他人机会。 “哥哥,我不会让你死的,”赫莱尔慢条斯理地重新舀了一勺圣代,“我说过我们要永远这么纠缠下去,就算是你想死也不行。” 尼布甲尼撒沉默了,他弟弟总能把话说得像一把尖刀,刀尖就插在他自己心里,稍微一动就彻骨的疼。 “……赫莱尔,我们已经折磨彼此够久了。”也许是天气太闷热,让人心烦意乱,尼布甲尼撒忽然说,“没有人能全知全能……总有神也做不到的事情。” 一千多年,数个世纪和朝代轮替倾颓,交通工具也从牛马变成飞机汽车,时间改变太多东西了,尼布甲尼撒想不起曾经遇到了多少人,赫莱尔大概也是如此。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哥哥,还记得你下令修建的高塔和神庙吗?你对神比我还要执着呢。” 尼布甲尼撒闭上眼不再说话了。 漫长的流浪里,赫莱尔一直紧紧抓着他,像抓着一只能保证他自己不会丢失自我的锚,尼布甲尼撒也必须看着他,不断告诉自己他们不得不彼此憎恶着相依为命。 从王室贵族到平民走贩,他们改换了很多身份,偶尔也建立教派玩弄宗教权术,赫莱尔的神秘能力让他们活得如鱼得水,他才是真正受神青睐的人。 “我也问过很多次了吧,哥哥,为什么要建神庙,神谕除了指引你杀了我还对你说了什么?” 从针锋相对如今也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探讨命运,尼布甲尼撒有些恍惚,换做最开始,赫莱尔凑过来时他就会打翻圣代,用最恶毒的话诅咒他不得好死。 神抛弃了他,选择了他的弟弟。 接着赫莱尔会顺理成章的得到折磨他的新理由,把他锁在房间里,放任他在黑暗封闭的环境里待到虚弱崩溃,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救他于水火。 趋利避害的生理本能让高傲的旧王最终低下头,无穷无尽的孤独和黑暗摧毁人又将他带入新的地狱。 “……过去太久,我早忘了。”他从不回答这个问题。 赫莱尔歪头笑了一下,“哥哥,你又在逃避了,我一直想不明白,有什么东西能让你放弃生命和尊严也不肯说出来。”明明你最在乎身为万人之上的身份。 “……” “它比我重要多了,或者比你自己还重要,对吗?哥哥。” 赫莱尔凑近他,两张相似的近乎一模一样的脸放在一起,几乎要鼻尖碰上鼻尖,尼布甲尼撒感觉到他的呼吸扑在自己脸上,他下意识要躲,但下一秒就有一只手按着他的后脑固定他让他只能抬起头和弟弟对视。 “哥哥,我不高兴了。” 尼布甲尼撒蓦然闷哼一声,头皮被撕扯的疼痛和熟悉的某种快感混杂着冲击这具身体,他强行忍住嘴里的呼痛和呻吟,权衡了几秒,给了弟弟一个安抚性的吻。 “先回去……唔……” “哥哥,”赫莱尔说,“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 他抱着轻微颤抖的同胞兄弟,轻快怨毒地说:“你要对我负责,受不了也要受着。” “比起弑亲,luanlun的罪最多也就是小打小闹。哥哥你欠我的、用你自己来还。” 尼布甲尼撒这下是真的说不出话了。 第一次禁闭后赫莱尔在那座牢笼里强迫了意识模糊的他,尼布甲尼撒不清楚当时是不是太痛苦,可能是身体想保护自己,他忘记了具体感受。只能凭印象拼凑出赫莱尔没什么经验,那时他还是脆弱的人类,受了伤又几天没有进食,虚弱助长了施暴者的愉悦,混乱的疲惫和绝望也在那时植入他的心脏——赫莱尔确实恨他,恨到想让他生不如死。 从王位到地牢只隔了几天,巨大的撕裂感让他想,从云端直坠地狱的滋味也不过如此。 赫莱尔把他的雕塑画像转移到地牢,宝石王冠样式牢笼里囚困已经被宣布死亡的暴君,像一座精心布置的处刑台。 赫莱尔摘下面具,不同于雕塑的高傲冷漠,他面容俊美又邪异,让尼布甲尼撒觉得他更像从地下爬上来的魔鬼。 他嬉笑着抬起阶下囚的下颌,甜蜜的呼唤他:我的哥哥,我的太阳。 尼布甲尼撒趋近麻木地看赫莱尔抚摸那座和他等身的石雕,指尖在唇面流转,下流又轻佻地转向胸口和腰腹,赫莱尔说犹太的艺术家水平不错,形状大小都和真人如出一辙,难怪你费了那么多功夫把他们带回来。 旧王只觉得恶心,男性尊严被屈折的痛苦还停留在这具身体上,他身上存留着对方的齿痕,被戏谑嘲讽也要保留最后身为王的骄傲撑起精神摆出一个不认输的表情,他只在心里懊悔最初没亲自毁去赫莱尔的尸体。 “呵……”他想到曾经看见的预言,“你的结局也好不到哪去。” 赫莱尔扯着锁链把哥哥拉起来,端详他眼中惊慌了一瞬的恐惧,满意他的瑟缩和抗拒。 “哥哥,你不会以为一次就够了吧?” 新王扫过新加的镣铐,粗重的铁链吊起旧王的双手限制他的呼吸,束缚他也让他无法求死。 “你个疯子!” “我们是彼此最亲近的人了,”赫莱尔说,“我杀了所有贵族,哥哥,你只剩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