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爱的形容词

    江昭开快艇的姿势很熟练，他在国外的时候开过家里的游艇，开个小艇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小艇已经开出了十多分钟，雨势却越来越大。卢米月无精打采地问他：“我们要去哪里？还要多久？”

    “最近的没被洪水淹的就是益县县城的中心市区了，再开一个小时，应该能到。”

    卢米月还对刚刚的事心有余悸，怔怔地说：“其实我刚刚还在想，如果我死了，你们会怎么办？”

    “别说傻话。”

    “我说如果，如果呢？”她坐在他后面，歪着头在他耳边追问。

    江昭波澜不惊地说：“如果你死了，我也去死。”他说得太随意，让人分不清真假。

    于是她低下头，小声嘟囔：“那也许你真的有爱过我。”

    “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清。”江昭皱着眉头，“你大点声儿”。

    她没有提高音调，只是从后面靠近他的耳边，依旧闷闷地说：“我说，其实在医院那天，我听见你说的话了。你说你爱我，也有从这里到月亮那么多...”

    “嗯。”他那天还以为她睡着了，不会听见他说了什么，没想到就这么被拆穿，他有点手足无措，但还是装作浑不在意地说：“这下你这个小狐狸精该得意了。”

    她继续呢喃道：“但是，如果你真的爱我，那为什么我们的关系这么畸形又扭曲呢，这和我想要的爱情一点也不一样。”

    “那你想要的爱情是什么样？”雨势依旧没有减小，雨声和小艇的发动机声嘈杂，他只能提高些音量才能继续和她对话。

    “你看过《还珠格格》吗？就像小燕子和五阿哥那样。不过我只喜欢前两部，第三部有知画插足，从两情相悦变成三角恋后，我就不喜欢了。”

    “好好好，知道你讨厌我了。”他没看过什么言情剧，也不知道里面的人物关系，只是本能捕捉了一下她言语里的关键词。显而易见他就是那个破坏感情的第三者。江昭随口应和她，没放在心上，只是专注开着快艇。

    可能是水流越来越湍急，他们是逆流而上，油耗越来越高，江昭有些心焦，不复之前的胸有成竹。

    这时，目之所及的村庄都泡在茫茫大水里，只有原先三层以上的高楼才能堪堪露出一个屋顶。她也感到船走得越来越吃力，惴惴不安的问：“江昭，我怎么感觉这个水位比之前涨的更快了？”

    说话间，水中飘来了一团人形的东西，江昭定睛一看，竟然是个被淹死的人的尸体。

    他眼疾手快捂住卢米月的眼睛：“别看。”

    “怎么了？”她心里莫名恐惧，“我们还能回去吗？”

    江昭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别担心，我一定会把你送回去。”

    山洪滚动的隆隆声和河水暴涨的怕人的哇哇声震人心魄，江昭环顾四周，发现新的水流大多是从东北方向冲过来的。他回想自己来的路上看的地势图，那里原先有一个更大的水库，他心里渐渐浮现了不好的猜想...

    现在水位的上涨速度单纯靠下雨是不够的，应该是红桥水库也决堤了。这样的话，益县城区也很快会被淹，只有去地势更高的临江县城避难。

    他忧心忡忡地看向油量表。他们现在应该正处于益县和临江县中间，离益县更近一点，如果去益县，油堪堪够用，如果转向去临江，肯定半途就会抛锚。

    红桥水库刚刚决堤，洪水只会越来越大，船一旦没了油他们就会被冲入洪水的最深处，漩涡随时能把这个小船卷入，到时候两个人都只会尸骨无存。不能两个人都折在这里。

    他沉了沉思绪，转瞬间又有了主意。

    卢米月看着江昭越来越严肃的脸色，不安地问：“江昭，怎么了，是不是油不够了？”

    “是。”他实话实说，找到还露出一个树顶的粗壮的高树，系上绳子，把小艇固定住。

    “那怎么办？江昭，你为什么停了？”卢米月看向江昭，杏眸里满是焦急。

    “减重。”他的话只说了一半。

    “什么意思？江昭你要干什么？”

    江昭没有回答她，而是直接拿出座椅下面的救生衣，强势地给她套上。

    这种小艇油耗敏感，减重一点就能多跑好几公里。

    “会开车吗？”他问她。

    “开过卡丁车。”

    “原理是一样的，油门、刹车，方向盘转向幅度别太大，指南针在这，一直向着西南方向走。”

    “你要干什么？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她有点猜到江昭的意图，语气里全是慌张，甚至想拉住江昭的手不让他继续。

    江昭强硬地按住她，给她穿好救生衣，又掰过她的头，让她的眼睛直视着自己。郑重其事地交代：

    “出去后，在县中心的白云宾馆等我三天，如果三天后我还没有回去，就别等了。你自己回去找盛恒。”

    “那你总得穿上救生衣...”

    “救生衣就剩一套，我会游泳，你不会。”

    卢米月看着他，知道他心意已决，她改变不了他的决定，只是眼泪不知不觉地在瓢泼大雨中连成了串。

    江昭却在这个时候笑了出来：“怎么又哭了，你是水做的吗？挨cao也哭，委屈也哭，现在我都要放你走了，你还哭。”他想给她擦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

    “江昭...”

    “嗯？”

    “你也哭了...”

    她见过盛恒哭，在他们三个第一次一起...的那一晚，今天却是第一次见江昭哭，虽然只是寥寥几滴眼泪。

    江昭没有应答，只是一边继续扔着小艇上剩下的东西尽量减重，一边低着头说：

    “回去后和盛恒好好过，他是爱你的。没有我，他能克制住自己的另一面，他会给你你刚刚说的那种，你想要的爱情。”

    “当年我们那样对你，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我这辈子对你作恶多端，死后多半下地狱。我只求你一件事...爱我恨我都无所谓，不要忘记我...如果有下辈子，还让我遇见你。”

    她已经泣不成声，眼泪汇入雨水的海湾：“江昭，我也爱你，从这里到月亮再绕回来。”

    “傻女孩，你真的太善良了”

    “嗯？什么意思？”她眼神迷茫。

    善良到知道他可能命不久矣，就编出这么美的谎话，让他死得心安。但洪水越来越湍急，已经没有时间了，他只是在心里这样想，并没有说出来。

    他松开绳子，又用力拉了几下点火线，重新点燃油门，跳下湍急的洪水，借着那棵树的力量固定住自己，最后狠狠推了小艇一把：

    “不要停，一直走。”

    洪水淹没了树顶，没有了固定的支点，他被水流瞬间冲走，卢米月也随着船渐渐远去，江昭在视野里变成了一个越来越小的点，直到消失不见。

    她的眼泪像河流，心是酸糖，爱没有形容词。

    在生死离别的这一刻，她确实是爱他的。

    只是他不知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