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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挨过冬日就会见好。”无疾吹了吹炉中火星,煽着火将药煨好,替含酒服下。 含酒单手扶着药碗,皱着眉将药一饮而尽:“你这药也忒苦,不如掺点我的蜜酒。” 无疾不屑道:“酒最无益。” “酒如何无益?药治身,酒治心。” 漫漫长冬,含酒逐渐好转。托无疾取来糯米与秋日存下的栀子花与桂花,酿出清甜的淡黄酒液。取屋外白雪一抔置于杯中,温酒时满屋都是花香。含酒名之“冬酿”。 风雪夜里小小茅屋之中,一家子人温酒下肚,无不通体舒畅,翩然陶醉。无疾喝下温热的冬酿,难得面色微红,按下含酒脑袋要她拜己为师。 含酒便真拜她为师。来年初春积雪融化后,身体康健到足以落地行走,便辞别这家人,跟着她师傅修习医术,云游四方。 无疾说她当日犯的只是小错,天帝罚她到人间赎罪至今已逾百年,也该到头了。 她们走过九州列国,名山大川,一路四海为家,悬壶济世,看尽人间众生。 从某一日起,无疾便开始老去。渐渐的,愈发衰老,越发病弱。疫病之神流浪人间,行医救人,最终死于疫病。死前含酒守在她身边,日渐寡言,无疾却很高兴,病入膏肓,目光中却藏着喜色。她说:“我要先走一步了。”说着又转而有些担忧起她来:“你却还有无边长路要走...” 含酒笑道:“师父是担心徒儿?” “有些路不想走,也终究会被推着走,不得不走。只盼你走得开心些。” 含酒握着无疾粗糙枯槁的手,静默无语。 无疾重咳一声,气息粗重急促起来:“阿酒,须信百年俱是梦...天地阔...且徜徉...” 含酒望着那双还未及合上的双眼,知其已经气绝。背起无疾寻至山中一处风景秀美出安葬,仰天与之长辞。然后背起她留下的药箱,继续一路向南。 越向南,越湿润。 走到潮湿温暖的海风拂面,含酒登上远下南海的行船,从此驶离中土大陆。 ... 都说病人挨过冬日就会见好。初春,梅雨,初夏,再到盛夏。相识,相知,热恋,成为习惯。 含酒下班回家后就进厨房忙活,小心把握着锅里鱼汤的火候,把从医院带回来的保温杯旋开,浅喝一口,剩下的倒入锅里去腥。 泠然从热气蒸腾的浴室探出手来,“阿酒,帮我拿一下浴巾!” “来啦!” 泠然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小猫咪蹭她的脚背,逗得她声音都夹了起来:“穷奇,你等等嘛,吹完头发就陪你玩儿。” 穷奇是含酒的猫,威风凛凛的小东西。泠然搬来同它作室友已经几月,第一次见面就被黏上,蜜糖做的狗皮膏药,怎么甩都甩不掉,跟她比跟含酒还亲。 含酒接她搬来同住的理由是她家有电梯。 来了之后发现,她家不仅有电梯,还有绝美的夜景,空旷的客厅,满柜子酒,满架子书。含酒似乎什么都不缺也不在乎,人给她,钥匙给她,银行卡也给她,卡里边有数也数不清的数字,书房里有堆都堆不下的房契地契,人身上也似有摸却摸不透的故事。 她辞了医生的工作,恢复正常作息,泠然一天尝一种酒,每晚钻到被窝里要她讲故事。 “阿酒?” “嗯?” “为什么你的眼是蓝色?” “我母亲祖上有西域血统。” “这么古老吗!” “阿酒阿酒,为什么你脖子上有一圈疤痕...腹部也有伤疤,肩上也有,背上也有,腿上也有...”泠然说着说着,泛起哭腔。 “很久以前不小心伤到了。”她一笔带过。 “伤得这么重,得多疼?” “伤疤早就好了,疼也早就忘了。” “阿酒。” “嗳。” “我喜欢叫你阿酒。” “我也喜欢。” “家人也叫你小名?” “嗯。” “家里都有什么人?” “许多人,数不过来。” “阿酒有兄弟姐妹吗?” “有过。” “他们呢?” “不知道...” “嗯?” “三千年前走散了。” 泠然听着听着便困了,舒服地窝在她怀里,声音渐微。含酒将脸埋入她的长发,轻轻地嗅。“嗯...”泠然哼唧一声,复清醒一点,意犹未尽舍不得睡:“阿酒...再同我说说你的那些神仙故事吧...” 含酒顿了顿。 “从前有个神仙,人间事桩桩件件她都记得...” “哪位神仙?” “没什么,小时候听的神话,我也差不多忘了。”郁含酒探出身子关了灯,“快睡。” 或者泠然枕在她的臂弯里,嘟嘟囔囔说着自己近来的梦。含酒替她抱着笔记本对键盘敲敲打打,时不时被亲吻打断,经常被压在身下,总是缱绻一夜。 她们安静地相爱,生活,做一切俗套的、新奇的、恋人会做的事,去一各个陌生的、异域的、似曾相识的国度旅行,说一切想说的、没说的、极尽爱恋的话语。 后来深秋,泠然病倒。郁含酒陪着她住在医院,准备手术。院里得知情况破格返聘郁含酒,允许她为手术cao刀。 “郁医生,别紧张。”进手术室前泠然对她甜甜地笑。麻醉医生来叫她时,含酒仰头将保温杯中酒一饮而尽,这才终于止住双手颤抖。出手术室时,冷汗打湿满身衣裳。 术后从医院回到家里时,阳光正好,泠然坐在轮椅里,手上握着一片秋落的红枫叶逗喵喵乱叫着迎接她们回家的穷奇。 术后恢复,缓慢而反复。但郁含酒很有耐心,一点一点帮泠然调理身体。内服外用,全都亲力亲为,安慰她道:“没关系,会好起来的。你是谪仙,受天神祝福。” 泠然笑着打她,陪她胡言乱语:“你才是神仙,你全家都是神仙。几千岁的人了,还在说这些不着边儿的话!” 再后来,泠然在家休养,渐渐越来越孱弱,越来越容易困倦。常有梦,梦见宫闱重重,战火纷飞,梦见血仇入骨,思念成疾。也常常被郁含酒唤醒,醒来望着那双好看的眼抱歉地笑,知道她是怕她再也醒不来。 有次梦见一个雪地中行走的孤影,悠悠醒来后依然凉意缠身。 她对含酒说:“阿酒,带我去看海吧?” ----- the author: 好困,我要睡觉。再写文到深夜不睡我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