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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他做了白内障手术,又能视物了。”陈烟桥低着头,自顾自地继续说,“我奶奶很早就走了,我爷爷家却长寿,他还有个jiejie都九十几了。不知哪儿来的信心,觉得他们还早着,觉得父母还年轻。”倪芝想起来她去他家画纹身图样时候,他说的语气潸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陈烟桥汶川地震中先毁了心,又在余震中毁了手腕和腿脚。在身边是种尽孝,然而不在身边亦是种解脱,人间任何一对父母都不愿看他这般颓废模样。可想而知,他说这样的话,是何等的无奈。陈烟桥的抿唇几番,话滚了几转愁肠,终究觉得烫口。何止是这些令他踌躇满怀,若要回去,他仍背着一座沉甸甸的山,名叫愧疚。对余婉湄父母和其他人,当年未言明的真相,同样是他回去前要迈过去的坎儿。有时候事过境迁愈久,愈无法开口。如今忽然意识到,他孑孓独行十年,竟然没承担半点家庭责任和事业责任。对人对事皆是如此。所以连倪芝都嘲笑他,凡是皆答“随你”。陈烟桥指了指窗外,“你看。”倪芝看着对面的车门上一截窗户,黑漆漆地一片,偶尔晃动的光一闪即逝。他问她,“你看见什么?”倪芝实话实说,“什么都看不见。”坐在地上的陈烟桥冷笑一声,“这可能是我下一个十年。”他说话的功夫里,又抽完一根烟,从口袋里摸了烟盒出来,没捏好,烟盒滚在车厢地上他也不管,捏起一根烟叼在嘴里。刚点燃,倪芝就弯腰伸手夺过去,她的阴影似笼罩住他的愁云聚了又散。陈烟桥坐着不起来,也不伸手抢,只冷眼看她。许久他说了个陈述句,“欺负我腿不好。”又喉头滚动,添了一声警告,“嗯?”倪芝低头看他那双手,指节修长。因为肤色铜色,不显阴柔反倒有种健美感。的最开始看他炒火锅时候,怎么没看出来这是一双拿得起刻刀与画笔的手。也能拿得起锅铲,拿得起扫把,撕得了丝袜。他撕开丝袜那片刻,她就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看着这双手上的经脉和血管随着他的动作鼓动凸起,感受到他血液里躁动和不满,他是鲜活的。倪芝慢慢顺着墙壁滑下来,同他面对面坐着。陈烟桥见她不做声,又重新捡起来烟盒,只剩最后一根儿了。他烦躁地看了看,还是扔回去。“烟叔。”倪芝自上次喊过他,第二次这般开口。陈烟桥面色更冷,“好好说话。”倪芝忍不住抿嘴笑,“不是你说的么?侄女。”她怕他恼了,继续说,“认识你这么久,一直是我问你,我听你说。你想不想听我说一回?”没等到回应。她掸了掸烟屁股,火星子往下迸,她记不清自己多少年没有碰过烟。尝试着慢慢吸进去,不往肺里深处用力,到底是微咳了两嗓子才平复。对尼古丁的记忆在渐渐复苏,既熟悉又陌生。倪芝本来就因为上挑狭长的眉眼,显得比同龄人多一丝这年纪不该有的风尘气。认识她这么久,发觉她不过是倔强的姑娘,确实是她一直在问,打破砂锅地问。陈烟桥看她夹着烟,顺着吸烟的姿势微仰脖颈,露出下颌尖翘的曲线,皱起眉头。“我或许是高三戒的烟,能想象吗?高一时候,我闺蜜,说来也巧,她也是学美术的。她父母离婚,自己又野孩子性格,所以大家都排挤她。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陪她走过满是白眼的走廊,陪她在厕所抽烟,陪她学叛逆孩子说些现在看来很可笑的话,抽烟喝酒纹身,仍是好姑娘。”倪芝说到这儿,忽然笑了,“她以前还叫我陪她纹身,我说抽烟我还能陪你,趁父母回家之前洗了衣服。纹身我可不敢,没想到现在可真是样样凑齐。”和陈烟桥迥然不同的人生,他是不知什么是倔,高中成绩不好,周围都是混混,没有谁瞧不起谁。想做什么便恣意妄为,有的是女生喜欢他的不羁。倪芝像根儿倔强的野草。“后来,有个人跟我说,对抗世界和坚持内心,不是流于形式,也不在于和大家背道而驰。而是你在人群中,仍知道自己想的和他们不一样。”“这句话,我记到现在。”陈烟桥嗤笑,“流于形式,说的是我。”“我不是说这个,”倪芝摇头,又吸了口烟,还给他,“你还要么?”陈烟桥半天不抬手,倪芝索性又夹回指尖,“后来这个人,成了我前任。我们约好了考兰大,他想去杂志发源的地方做媒体,做自由撰稿人。而我去学社会学,正好我是面,他是点。”他忽而开口,“给我。”倪芝牢记着丝袜的教训,没敢火上添油问他给他什么,她干脆半跪起身,把烟往他唇边送,看他咬在嘴里。“今天最后一支,行吗?”下一秒,地上搁着的那包烟盒,被扔到她坐着盘起的膝盖上。倪芝捏了下,空瘪得只剩一根。她无奈继续说,“再后来,那个人,他就忘了开始想做的事情了,变成了人群中的一员,彻头彻尾地。”“我想说,坚守必定离不了流于形式,变成芸芸众生也没什么错。那句话怎么说的,弱者都是群居着,所以有芸芸众生。都是个人选择,量力而行罢了。”过了半晌,陈烟桥一动不动,他刘海愈发耷拉下来,遮得眼底一片阴影。闷声道,“你不懂。”倪芝站起来,眨眼,“我是不懂。我去睡觉了,我们5点多到站。”不到六点钟的七台河,黎明有种旷野的平和。出了站,尽是拉客载客和推销酒店钟点房的。倪芝昨天出发前就已经订好了宾馆,直奔目的地去了。七台河不是旅游城市,也不是繁华都市,还保留着些许东北边陲小镇的感觉。因为游客不多,国庆期间也都是返乡回家的人,他们直接去了宾馆,就可以拿房间。倪芝出示了身份证,“有预定,两间单人房。”宾馆前台小妹看了眼他们俩,唠起嗑来,“你们哪儿来的?”陈烟桥不说话,倪芝自己答她。“哈尔滨。”“来玩儿?”“不是,有个项目,类似实习吧。”“咦,昨天好像也来了好几个妹子,也说是实习的,你们是不是一起的啊?”或许是因为这家宾馆就在挂职的地方旁边,大家都不约而同了。倪芝没去确认,“可能是吧。”宾馆小妹伸手,“这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