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夜探
45.夜探
谁言春宵好处,夜半玉枕香酥,惹得娇声颤。声声檀郎,懒诉离别苦,可恨红烛多情,夜夜洒泪流珠。 按青楼的规矩,每月举行花魁大选,改换门庭。今夜旧牌子撤下去,明日新牌子挂上来,永不叫恩客看见零落成泥的模样。但得金银二字来,年轻的花儿便始终枝叶繁茂,常开不败。 阿花挤在人堆儿里,一蹦一跳看热闹。 “怎么都这么瘦啊,枯树枝子一样!”她不大满意,伸出一截胳膊比比画画,“胳膊根还没我手腕子粗!” 有位着青衫的年轻公子,闻声看过来,鄙夷地上下扫视阿花,语声颇有些不屑:“女子弱质纤纤,方为美态。昔日成帝赵后身姿轻盈,能作掌上舞。你这乡野村妇,鲁莽蠢笨,美丑不分。” 阿花出门前刻意掩去真容,故而被人抢白一通并不生气,笑嘻嘻地道:“瘦有什么用?既跑不快,又跳不远,还不是给人家当了水晶盘里的物件儿。” 青衫公子嗤之以鼻:“你这膀大腰圆的莽妇,好生恶心,休要挡着我看锦儿姑娘献舞!” 阿花抻着脖子看跳舞,一个个窄肩细腿,面色蜡黄,活像生下来就没吃饱饭似的。跳起舞来有气无力,当真没意思。 “若不是为了查清臭气的来源,我才不跟着搅和呢。”阿花大失所望,撇着嘴抱怨,“我见着选花魁的姑娘了,不知道的还当是闹饥荒。瘦得跟条麻秆似的,一撅就折,原来纯是为了讨男人喜欢。讨喜欢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水喝?万一哪天看不对眼了,她连抡拳头扇巴掌的劲儿都使不出来。” 阿花大为感慨,乃是前日衣箱被炭盆迸溅的火星燎了,烫糊好几条刻丝百褶裙。她想上街买两件将就穿,奈何铺里的成衣又短又瘦,没一件合身。林寂原要挑几匹好织锦缎子,请裁缝量体裁衣。不想请来的裁缝好嚼舌头,背地里骂她臃肿痴肥,当晚就被阿花提着脖领打得七荤八素,连夜挂上城门赏月亮。 “我看你这几天日日闲逛,也不修炼,唯独这一句话还有些道理。”兰濯道,“楚王好细腰,后宫多饿死。是楚王无能,才好细腰。” 阿花一点就透:“身体瘦弱,也不能以德服人,所以规训女子处处比他还弱,便于掌控——他一定不举。” 林寂一口茶喷了出来。 “不举,不是胳膊没劲。”兰濯木着脸看她,“是两条腿中间耷拉着的那个玩意儿,举不起来。” 阿花目瞪口呆。 “不说这个了,银子都花出去啦?”林寂笑着打岔,拭去唇边的水珠。 “还有得剩。花魁竞标的席位费共八十两,茶水费共三十两,还剩一百五十两。”她翻出钱袋,数好银票递还给他,林寂摇了摇头,没有接。 “你花着玩吧。”他说,“我不方便挑花色纹样,有喜欢的就买,不够再跟我说。” 陵山派表面一穷二白,实则堆金积玉;兰濯嘴上不饶人,可好东西从没短过她的。阿花被他们金尊玉贵地养着,连使银票都是现学现卖。 “也好。”阿花把银票揣进怀里,心里记挂着白天上街遇见的小猫。小猫脏兮兮的,瘦得皮包骨头,前爪被过路马车轧断了,嗷呜嗷呜叫得可怜。她医好小猫的爪子,下河给它抓了几条大鱼,不知它有没有吃饱肚子。 在凡人堆里打转,银票开路好办事。届时多花些银子,找个善性儿的人家寄养小猫,应当不是难事。 暮色渐浓,阿花变回虎斑猫,懒洋洋窝在兰濯怀里,大摇大摆进了青楼。她怕臭气熏天,提前请兰濯封住嗅觉,是以还算自在。 “花魁是干什么的呀?听说是讨男人喜欢的,也不知怎么个喜欢法。”阿花窝在兰濯怀里,猫爪团起又伸开,“看,我会开花!” “看看台上,你就知道了。”兰濯捏捏她的rou掌心,别过脸去。 阿花抬头一望,惊掉下巴。舞台上七八位妙龄女郎撩起裙摆,分开大腿,露出幼嫩光洁的阴阜。几个妇人走上台来,语调激昂地介绍起什么一品二品的名器。 阿花硬着头皮听了好一会儿,不知所以然。直到妇人伸手搓揉姑娘们裸露在外的rou珠,她才恍然大悟。 “花魁……难道就是做这些挣钱吗?”阿花看着台上面色从容的年轻女子,再看看满面堆笑的妇人,心头既苦又涩,“她们是人,又不是桌子椅子明码标价,居然这样轻贱人命!难怪饿得手脚伶仃,男人不喜欢,怎么能掏钱交易。” 阿花气得眼泪汪汪,顾忌着一会儿还须追查花魁房中臭气,只好强压怒火,按兵不动。 今夜谁是花魁,她根本不在意,一双眼睛只盯着台下高低胖瘦各色嫖客。最后全场最高价拍下花魁初夜的客人,是位身材瘦小的年轻男子。 她拽拽兰濯的衣袖,示意他跟上,尔后爪子按亮一张穿音符,用身子遮掩着,悄悄对那头喵了几声。 林寂不便来青楼,阿花的喵喵话他又听不懂。故而事先约定好,猫叫代表一切顺利,其他皆是事态紧急,速来相救。 兰濯掐指默念隐身诀,错身闪进花魁房中。阿花伸伸爪子,示意他们躲进拔步床对面的黑漆大柜,以便看得更清楚些。 片刻之后,香风袭人。兰濯给阿花解开封禁,她立刻深吸一口——确乎是活人身上的香粉味儿,没半点错的。 两双眼睛向缝隙外窥视。说什么鸳鸯成双枕上卧,分明不缺胳膊不缺腿儿,可那灯影底下白腻腻的皮rou,无端教人惊痛。阿花捂住耳朵,不想听男人的yin声浪语。 好脏啊,她烦闷地想。逼迫女人拿rou身做买卖,得利者甘之如饴,当真是世上最污秽不堪的行径。 兰濯搔搔她背上的毛,示意她专心。 小个子男人终于停止动作,缓缓支起上身。阿花瞪大眼睛,却见一股浅淡的黑气徐徐飘出,注入花魁的印堂—— 林寂赶到时,醉红楼火光冲天。 满面黑灰的姑娘哀哀哭诉,说楼里闹了妖精:“奴家刚好从鸢娘屋子外头走过,里头轰地一声巨响。推门看时,房中竟跳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虫!脑袋比水缸还大,四腿比柱子还粗,满口里喷火,追着客人就咬!” 林寂循声挤进人堆里,急急地问:“后来呢?那老虎如何了?” 姑娘抹着眼泪说:“客人撞开窗户逃跑,大虫也跟着跳了窗追……后来,奴家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厢话音刚落,那厢哀声又起。一众衣衫凌乱的青楼姑娘们,团团围着大哭:“鸢娘没气了!都怪虎妖害人,定要除了它才是!” 林寂心头一缩,连忙亮明身份,摸索过去检查尸体。鸢娘身体僵冷,鼻息全无,脉息断绝,确已身亡。不过鸢娘之死是否为虎妖所为,还需再行商榷。 “除却鸢娘之外,可还有其他伤亡?” 姑娘们互相清点人数,都说没有。 “那便是了。有人说路过鸢娘屋子,见房中跳出一只大虫,四处喷火。”林寂捻了一捻鸢娘散落的发梢,“请问诸位,若是虎妖蓄意行凶,为何楼中火势凶猛,却唯独死了鸢娘一个?且尸身完好无损,连一根头发都不曾烧卷烧糊。” 姑娘们思想至此,深觉有理,遂不再辩驳。一个年纪尚小,怀抱月琴的乐妓怯怯开口:“道长,请您务必查清楚,是谁害了鸢娘jiejie……” 林寂脱下外衫,盖在鸢娘身上。远处的楼宇熊熊燃烧,她静静地躺在一片火光之下,眉目安宁而柔和。 “我们一定替她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