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坏心情与银杏树
04. 坏心情与银杏树
04. 当我和你一起穿过田野来到河边， 我把河水看得更加清澈； 坐在你身边看云， 我也能把云看得更加洁白—— 你非但没有夺走我的自然 反而改变了它…… 你把自然带到了我的身边。 ——佩索阿《恋爱的牧羊人》，姚风译 啊、下雨了。 一滴，两滴，电车在雨幕中穿行。 穿着黑色连衣裙的绘里轻轻把手中的书合起，凝望着窗外。蒙蒙雨中，被打湿的城市呈现出一种忧郁的灰调，路边的悬铃木和银杏也变成了幽沉的暗绿色。 或许是因为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或者天气，心情有点低沉。 手中是一本新买来的WORD PUZZLE游戏。 按主题给中学阶段的单词进行了分类，比如她刚刚在看的这页，正好是球类运动的主题，需要在迷宫中找到五种球类的单词，还有Hint和知识小贴士。单是电车时间粗略一看都觉得很有趣，送给某个人记英语单词用，正好合适。 不知不觉花了越来越多的时间在网球部上呢。 “雨天，头发就会变得很重……” 看到车窗外的雨滴就会想到那个少年嘟囔着这句话像狗狗一样甩头的样子，歌田绘里不知道自己在微笑。 对绘里来说，进入网球部就像打出“Hello World”一样。 遇见这群人太好了，大家一起向着王座努力太好了。 和她总是志趣相投的莲二；有点喜欢捉弄人但强大又温柔，而且脸简直是艺术品的精市；严厉而有原则，且极其可靠令人安心的弦一郎；常有奇思妙想，意外很会照顾年下的文太；话不多却很细心，总是默默帮她忙的杰克；疑似SF迷、性情绅士又有调皮一面的比吕士，以及他不爱循规蹈矩爱骗人的顽劣搭档；还有…… 那个卷卷头发的直率家伙，至今仍然相信圣诞老人存在的二年级王牌。 看人永远很纯粹，上挑的绿色眼睛闪闪发亮，蓬松的自然卷看起来太可爱了，在人群中总是一眼就能看见。唱歌非常好听，叫着“前辈”的声音和笑容无法忘记，看到的时候心跳会悄悄地加快。 “前辈！”…… 像红色的、横冲直撞的星星。 尽管收到过一些情书，但不是想要共度时间的人，于是出生到现在的十五年间都没有过恋情。比起联谊会，更喜欢在家读书和在LeetCode上做算法题。 付出心意很容易，确认对方的心意却无法做到。这样的自己，和身边一些津津乐道着“恋爱就是推拉、就是战争”的同学相比，大概相当笨拙吧。 多想就会有多余的期待。 如果擅自认为对方对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心意……自我意识是不是有点过剩了呢。不如保持现状，注视着就很好了。 歌田绘里，只是一个胆小鬼而已。 >>> 电车到站。 歌田绘里走进肃穆而整洁的白色建筑。 今天要去的地方就是这里——她喜爱的一位作曲家意外去世，粉丝自发举行的追悼式。这位作曲家堪堪过三十岁，还在人生中的夏天的年纪，她却在夏天去了他的追悼会。 和寻常安静沉肃的追悼式很不同，现场播放着已故之人生前的作品。怀着同一种心情的人们无言地沉浸在音乐中，激烈优美的曲调第一次听起来那么悲伤。 放下一束白雏菊，默默地放空着，绘里没有意识到自己流下了眼泪。 ——这段时间，由于幸村的病情加重，心情一直不太好。 幸村是同伴、是挚友、是领导者，也是一个那样惊才绝艳的骄傲的人。被誉为“神之子”，无常却发生在了这样一个人身上……究竟是神之子，还是神之弃子呢。 如果真有神的存在，请让三月五日出生的人健康地回到赛场上，带领立海大再一次拿下冠军吧。 绘里祈祷着。 尽管之后很快整理好了心情。 但是，从追悼式的门厅里走出来时，确实感到非常茫然，竟然不知何处可去了。心情沉郁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彳亍着，绘里忽然听到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前辈？” 她转过头。 穿着黑色T恤的切原正背着网球袋站在她身后。 “啊，赤也。怎么在这里？” “好巧啊，前辈！我刚吃完拉面出来！” 此刻的切原正在心里庆幸自己被丸井前辈暴打后两个人就分开了，他还在路上迷路了一会，不然怎么能偶遇歌田前辈呢！ ——虽然，刚刚做完那种咨询，对象本尊就出现在面前，对心脏不太好。 脑子被遇到前辈的高涨情绪搞得晕乎乎的，切原这才有空注意到少女竟然穿着一条很是正式的纯黑色连衣裙。 眼睛……嗯？ 怎么红红的。 尽管应该收拾过了，但仍然看得出眼角有点红，在瓷白的肤色上极其明显。 前辈刚刚哭过的几率是99.99%。 不知为何脑中跳出了这样柳莲二风格的结论，数据是随口乱说的。而且，尽管对方看起来若无其事，但他能够敏锐地感觉到，少女此刻的情绪和往常不太一样，显得很低落。 切原赤也忽然怒不可遏。 “是谁欺负前辈了？！我要把他……” “……赤也，”没想到这么粗心的赤也还能看出来自己哭过，绘里下意识沿着他视线的落点抬手碰了一下眼角，有点哭笑不得又有点开心，“不是的，没有人欺负我。什么也没有，我只是心情不好。谢谢你。” 谢过他之后，少女就对他说再见，预备离开了。 创造机会勇往直前循序渐进，创造机会勇往直前循序渐进。 或许是丸井前辈的耳提面命发挥了作用，那一瞬间，切原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就这样让她走掉。 “我有想带前辈去的地方！！” “……诶？” 想要让她开心、开心起来…… 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腕，以考试都没有过的集中力飞速转动大脑，切原赤也苦思冥想中。 啊，果然应该去那里吧。 >>> 二十分钟后，两人站在了一家大型电玩中心门口。 绘里抬头望望那大大的“GAME CENTER”招牌，又看了看切原从书包里掏出来的一大堆游戏币，终于明白了他平时的零花钱都花在了哪里…… “那么，为什么赤也忽然带我来这里呢？” “我每次来这里心情就会变得很好！前辈刚刚说心情不好，我想带前辈来试试……你想玩什么我都请客！”附赠毫无保留的笑容一个。 ……总觉得，如果有尾巴的话，一定在摇动吧。 走进光怪陆离色彩鲜艳的游戏世界，切原赤也轻车熟路地走到《死亡之屋》的机子前（注①），拿起一把光枪递给绘里，又拿起另一把单手拿着。 黑色的重量腕带显得他小臂结实流畅，再加上漆黑的枪身，看起来有种冷酷的攻击性。 绘里注意到，有不少女孩子对面前的少年投来了目光。 然而被注目的本人在毫无意识又兴致勃勃地安利。 “歌田前辈，这是我最近最喜欢玩的游戏，上次我足足连赢了二十盘哦！连丸井前辈都不是我的对手！” “咦，射击游戏吗？”双手捧着那把光枪，绘里懵了一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从来没玩过，可能会拖你的后腿也不一定？”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总是又聪明又优秀的前辈这个样子。葡萄果冻一样的紫色眼睛抬起来看着他，露出了被忽然举到空中的猫那样局促的神情。 糟糕，这么可爱的生物是什么啊？ 切原觉得自己可能是结巴了。 “那，那个，要这样端着枪，按这个射击……子弹有限，而且打不同部位伤害不一样，所以要尽量打掉脑袋或者打心脏。地图上还会有隐藏掉落，击中会有奖励或者解锁分支结局。”他解释着慢慢镇定下来，挠了挠脸颊，“不过前辈不会玩也没关系，我来保护前辈……” 他忽然露出了一个很嚣张的笑：“前辈做我的双打搭档的话，我一定会把丧尸全部击垮的！” 投入游戏币。 开启双人闯关模式。 READY? 一开始并不难，光凭切原一个人就能杀光屏幕上的丧尸，或者在旁边看着让绘里作新手练习。慢慢的，随着丧尸逐渐增多，两人都进入了心无旁骛的状态。 即使是在人来人往的游戏厅，他们也很吸引人的目光。 好赏心悦目的情侣……！ 看起来桀骜不驯的黑发男孩，和他身边古典纤细、一望即知是优等生的美少女。穿着黑色的情侣装，气质截然不同的两人，站在一起却异常般配。 切原手指灵活反应迅速，动态视力又好，基本是一枪一个弹无虚发。绘里观察力强善于捡漏，两人第一次搭档打游戏，竟然默契极佳。久而久之，随着屏幕上的分数和计时逐渐逼近排行榜，两人身后聚集的观众越来越多。 有常客看到少年俊秀的侧脸，忽然轻声惊呼对同伴说： “是那个、‘格斗恶魔’……” 玩到游戏过半的时候难度很明显变大了。 从阴森的地下实验室一路大开杀戒到地上，地面上的丧尸密度令人绝望，还需要解救研究员人质。人质携带着通关必需的血清，绘里被丧尸围困住，偏偏这时候，单人作战的切原的弹药只够救一个人了。二选一的局面。 “可恶——” 然后，切原选择了三下五除二把围困绘里的丧尸打死。 他放弃了人质。 丧尸扑了上来。两个像素小人死在了一起。 在身后看客惋惜的叹息声中，一个血红的GAME OVER慢慢浮上来。 可惜……果然是自己技术太差了。 “抱歉，让你输掉了。”绘里很干脆地承认了自己的问题。如果不是自己，赤也应该可以继续更新制霸游戏厅的辉煌记录的吧。 这个对胜负最执着的人…… 切原放下枪，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说似的扭头看着她。 执着又直白，毫无婉转之意的深碧色眼睛。 “……不，赢不重要，”切原就这样看着她半晌，嘴里喃喃说出了他自己都难以置信、却又是真实想法的话语，“保护好前辈比较重要。” 、—— 心跳的声音。 歌田绘里知道，自己没救了。 从游戏厅里出来已经是黄昏。 一同走向车站的路上，两人经过了一片丰茂的绿地。太阳破开雨后的云层，照在路边湿漉漉的行道树上。切原注意到少女对着夕阳余晖下的银杏叶注视了好几秒。 有在意的东西吗。心中这样猜测的他，也直接问出了口。 “是呀，看到就觉得很放松……可以在一起呆很久呢。”绘里温柔地承认着，看到他迷茫的表情，忽然一笑。 说的是……银杏树吗？ 那句话的宾语是什么，他始终不得而知。他只知道，前辈的心情应该变好了。 - 提到的作曲家其实是wowa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