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善解人意（打赏加更）

    待到柳丞相下朝后，不等华阳郡主到柳丞相跟前穿小鞋，柳弯弯便恶人先告状，抢先一步上了书房，遣退左右，将匣子里的马鞍摆到柳父面前。

    柳丞相年纪约莫四十出头，面容削瘦，两鬓斑白，双眼含威，通身皆是浸yin官场多年的沉稳老练，令人莫敢造次。

    看着柳弯弯摆到他面前的马鞍，柳父双眸微眯，锐利地扫向柳弯弯，一双不怒自威的眼眸仿佛能将人心底洞穿，“弯弯，你这是何意？”

    “父亲，今日赏春宴惊马，我的丫鬟碧桃，在马鞍下，发现竟有歹人蓄意插了几根银针！弯弯骑马之时，马儿吃痛这才受了惊……”

    柳弯弯黛眉微蹙，一手捂住胸口，忆及今日的凶险，她一双水眸已是泪光盈盈，一派惊魂未定的可怜模样，哀婉凄楚地望向柳父，晶莹的泪珠扑簌簌往下滑落，挂在她苍白的小脸上，格外惹人心疼。

    “当时，若非表哥帮我牵着马……只怕，父亲此时看到的……便是弯弯的尸体了……”柳弯弯怔怔望向柳父，泪流不止。

    “什么？！怎么回事！究竟是何人，竟敢暗中戕害我儿！”柳父看着柳弯弯那张与故人极为肖似的面庞，埋在心底的愧意与怜爱再次涌上心头，当即横眉冷竖，拍案而起，定要为受了委屈的女儿讨回公道。

    “父亲，这马鞍，是长姐所赠。”柳弯弯轻声道，事实上，是她以从未骑过马，艳羡长姐为由，主动向柳明月讨要的。

    现下她不过是换了种说法，味道却变了。

    “明月？”柳父愤然的神情微顿，他沉吟片刻，似有犹疑，“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明月定然不会做出那等事来！”

    说罢，柳父眉头紧锁，反倒审视地看向柳弯弯。

    显然，同样身为他的女儿，柳明月得到了他毫不迟疑的偏袒与疼爱。

    即便柳弯弯是以受害者的姿态站在他面前，他依旧选择了柳明月。

    柳弯弯敛眸，眼底一片讥嘲，方才他对柳弯弯的遭遇有多心疼愤怒，现下便有多讽刺。

    她早就知道，无论自己再如何讨好他，在他跟前撒娇卖痴，柳明月始终都是他的心头rou，永远无法替代。

    不过所幸她也从不稀罕。

    “以长姐的为人，弯弯当然相信，她绝不是那种手段卑鄙之人。”柳弯弯语气坚定道，柳明月当然不是手段卑鄙之人，她才是。

    他既然不相信是柳明月做的，那她就给他一个会相信的人选，“只是，这只马鞍自从长姐赠与弯弯后，我便一直将它珍藏，从未拿出来过，今日还是头一遭……弯弯知道，母亲一直不待见我……”

    柳父心中一沉，神情略微松动，倒不是他不相信自己的妻子，而是华阳郡主的确对柳弯弯颇为不喜，时常苛责。

    柳弯弯在后宅日子难过，这些事柳父一清二楚，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事，只要不摆到明面，他也不愿为了柳弯弯，与华阳郡主生了嫌隙。

    是以，柳弯弯只是刚起个头，柳父便信了大半，但面上却依旧神情不虞，皱眉冷声斥责道：“你怀疑这是你母亲做的？弯弯，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母亲身份高贵，随意污蔑郡主，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污蔑？”柳弯弯当即睁大一双泪眼，讶异而又受伤地望向柳父，连父亲都不愿相信她。

    她当即跪倒在柳父脚边，仰头望向他，凄然的泪水自眼角滑落，轻声质问，“父亲，你是说，今日之事，都是弯弯自导自演的污蔑吗？可我今日若是死了，污蔑母亲对我又有什么好处？我柳弯弯对天起誓，若我有半句虚言，污蔑郡主，便叫天雷劈死，不得善终！”

    少女面白如纸，声音又轻又柔，却是字字泣血，难得显现出几分刚烈不屈的倔强，平日里她总是柔柔弱弱，仿似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而今，竟能发如此毒誓，定然是受尽了委屈。

    女儿坚韧倔强的面庞，哀怨凄凉的目光，像极了生母，柳父神情一阵恍惚，愧疚感再次袭上。

    他俯身将她从地上扶起，轻叹道：“你这孩子，父亲自然知道你不会做那种事，又何苦发如此重誓？”

    “既无愧于天，便不惧重誓。”

    柳弯弯自然不怕，即便她坏事做尽，陷害嫡姐主母又如何？

    若发誓当真有用，那么首先该被天雷劈死的，就是她眼前道貌岸然的父亲。

    柳弯弯温顺地垂眸，心中不无恶意地暗忖。

    柳父非常清楚，柳弯弯手无缚鸡之力，哪怕心中对华阳有怨怼，也绝不可能用这种豁命的方式陷害中伤，更何况她素来怯懦娇弱，量她也没有那个胆子。

    只是，比起真相，他更关心的却是，“此事除了你，还有谁知晓？”

    “自然再没有了，弯弯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发现马鞍有问题后，我便让碧桃悄悄收起来，不敢让任何人知晓，以免让父亲蒙羞。”柳弯弯答道，做足了一副尽心为父亲着想的乖女儿形象。

    “做得不错。”柳父满意点头，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柳丞相如今虽身居高位，权势滔天，可在朝中树敌颇多，政敌们一个个可都盯得死死的，就等着他哪日行差踏错，好狠狠地参他一本，让陛下厌弃了他。

    若是忽然传出丞相夫人残害庶女，只怕不出一日，弹劾丞相的折子便会如雪花般落在皇帝的御案。

    柳丞相此人平日里看着一派刚正，却最是注重自己的名声，若得知自己苦心经营一辈子的清廉之名，却险些毁在自己夫人手中，华阳郡主的日子定是不会好过。

    柳弯弯根本不担心会露出马脚，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对丞相府声誉有损，是以柳父一定会最大限度压下此事，不会走漏半点风声，更遑论派人彻查了。

    可没有确凿的证据，华阳郡主毕竟出身皇室，即便是枕边人，柳父也不可能无凭无据地诘问指责华阳郡主。

    为今之计，只有委屈柳弯弯。

    似是察觉到柳父的为难，柳弯弯连忙善解人意开口道：“父亲，弯弯今日会将此事承禀父亲，并非想让父亲为我做主，家和万事兴，若是弯弯受些委屈，能让父亲好，弯弯甘之如饴，所以今日之事，就请父亲莫要追究了。”

    柳弯弯要的就是不追究，让柳父将这一切都深埋在心底，不得向旁人言说，哪怕是他最亲近的妻子。

    久而久之，它会成为横亘在他们夫妻间的一根毒刺。

    ——这就是她想要的。

    少女分明眼角还带着泪，却故作坚强地宽慰他，甚至大度地牺牲小我，即便今日她险些丧命。

    柳父内心对她的愧疚，顿时抵达了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