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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粗野的农夫的身躯挖掘着你,并让儿子从大地的底部跳离。江流第一次读到这首诗的时候,是在小学一年级。江慕云在生活上不是个有条理的人,时常闲书工作用书都胡乱堆在一起。放学回家后的时光是美好的,江流在父亲的书房里徜徉,只找字全都认识的书读。,见字都认识就读起来,正云里雾里的迷糊,江慕云回来了。见他那半大的儿子正捧着一本智利大诗人的诗集,江教授表面波澜不惊,实则内心翻江倒海,便故作镇定地问起来:“流儿,你看得懂吗?”小江流懵懂地摇摇头。把儿子抱到腿上,江慕云开始他的演讲:“爸爸告诉你,这首诗是在说,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你喜欢mama吗?喜欢吧,你就是从mama身体里孕育出来的,是mama不惜献出生命才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所以你要爱mama。‘儿子从大地的底部跳离’,你就是mama的儿子,mama就是大地母亲,而你迟早要离开mama,mama也会离开你,这就是‘跳离’,你和mama分开成两个个体。那爸爸呢?爸爸就是粗野的农夫了,你看mama老说爸爸邋遢,爸爸很粗野的,离不开mama照顾的,哎呀不要闹,爸爸不会跟你抢mama的。”重新读了一下这段,江流问:“那爸爸要挖掘mama吗?什么是挖掘啊?”“‘挖掘’就是接触,每个生命都不是独立的,都会在这世上相互接触,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活下去。”感觉说的复杂了些,江慕云想了一下,“‘挖掘’这样的接触会产生新的生命,也就是大地和农夫孕育出生命。在这世上的人,不是大地就是农夫,他们之间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接触。但是出生和死亡,也就是来和去都是一个人,不会有人跟你一起来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人陪你一起离开,只是这一路上会和其他生命产生接触,不止有爸爸mama,还会有你不认识的人。”“你不要怕,爸爸mama从前也是不认识的,是因为接触了之后,有了感情才有了你。爸爸希望你以后多多接触那些大地和农夫,能看到大地的美丽,也能看到农夫的勤劳,收获美好的感情,享受生命的快乐后离去,然后再啼哭着从另一个大地的底部跳离,重新开始新的生命接触。流儿,你懂了吗?”看着江慕云期盼的眼神,小江流点点头。他很开心能听爸爸讲故事,爸爸要是每天都能这么早回来给我讲故事该多好啊!“啧啧,看着斯斯文文的人,脑子里装的净是这些污言秽语,你也配参加革命工作,战天斗地?”江流早就停止了挣扎,干事咳了一声,转过身撕下刚刚读过的那页,刚要揣进兜儿里,就听到身后呜呜咽咽地响起了哭声。被吊起来的那口“钟”垂着头,止不住的抽泣,渐渐地,恸哭的声音越来越大,扰的人心里烦。干事丢掉诗集,不耐烦地又向江流的右腹招呼了一拳,疼得他痛苦地哽咽。“我劝你快认了吧,早死早超生。”母亲投海,田寡妇上吊,那是江流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刻。他从不畏惧死亡,因为活得太苦,有时候会觉得死亡是解脱。他也不愿自杀,因为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不想惩罚自己。在他看到那本诗集之前,他一直是这么想的。一直以为自己不一样,无论是大地还是农夫,他和韩建国都是不一样的,所以才会依赖彼此。然而生命本没有什么不同,即便自己死了,也还会有更多的“江流”活着经受这样的痛苦,都不过是历史的尘埃,沧海一粟而已。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从另一个底部跳离的助跑。“啼哭着跳离”是在哭上一次跳离后经受的苦痛,所以在上一次离开的时候,就不能再哭了。爸爸说,要享受到生命的快乐后离去,他要快乐地离去。于是江流不哭了,他彻底想通了。他笑了,笑得很灿烂,是韩建国曾说过的很好看的笑容,他要为下一次跳离做好准备。死不是结束,死是新生。又一桶冰水浇下来,流到地上,混成了殷红的血水。悬挂着的那口“钟”的前襟也被鲜血染透,仿佛再也敲不响了。第37章三十六延期开庭,一拖就是五个月,此时的县城,早已进入了严冬。韩建国排队买了两个烧饼,哈着气小跑着回到了住处。县城的邮递员和他擦肩而过,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知青,疯了似得在大街上又笑又叫。十年浩劫后,青年人终于可以回到象牙塔去,继续自己学术上的追求了。那是1978年的元旦,韩建国年前回村里一个月办妥了交公粮的事,又回到了县城。五个多月来他一直在打探消息,诗集弄丢了,也没法往上海打电话。他拿了钱贿赂了革委会的人,却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这人,仿佛消失了一般。他依然住在县城的熟人家里,在人家空着的一处小隔间里凑合着,每天就是吃饭睡觉打听消息,也没心思收拾自己,头发和胡子都长长了,眼神也空洞起来。要是被什么事儿刺激到,那双大眼睛一瞪依然很吓人,像是山里流浪的野人。玉珍刚进门还没站稳就被吓到了,然后就被一把推开。她放下拿来的饭菜,无声地掉了几滴泪,追着那野人出门了。雪下了一场又一场,早已习惯这种气候的当地人总能稳妥地在这冰面一样的路上健步如飞,玉珍一个劲儿地追着韩建国,却怎么也追不上。眼看着要过春节了,人们都拖家带口的出来办年货,街上十分喧闹。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几条街,终于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街停下来,因为玉珍喊了一句:“月底开庭!”韩建国终于回头了,用那副须发浓密的面孔瞪着玉珍,等待下文。“不能再拖了,眼看着就过年了,”她顿了一下,“等他出了院,就开庭。”“出院?出什么院?”韩建国抓着她的肩膀逼问,“你说啊!”“他……”玉珍也不知道具体的,反正是个要住院的伤势,估计不会太轻,她怕自己说出来,跟韩建国的关系就真的无法挽回了。“他怎么了!”野人挣扎在崩溃的边缘。“他受了点伤,住了……两个多月医院了。”怪不得怎么打听都没有消息,怪不得那些人都吞吞吐吐的,原来他早就不在看守所了。一点伤?一点伤用住院吗?一点伤至于那些人被问到的时候那么慌张吗!松开玉珍,韩建国失魂落魄地走开了。天太冷了,北风像刀子一样剜着人的脸,眼泪在眼眶里就被冻住了。江流啊,我想为你哭一哭,老天都不让啊!杨树这次是直接联系了哈尔滨军区,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