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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游淡季,学生们还在忙着期末考试,湖面上没有多少船。阴沉沉的冬天,太阳躲在墨色惨淡的云层后面,只有远处一群水鸭,扑棱一声排队冲上天空。船慢慢在水中滑行,碧波微漾,很快远离人群。如果是芷蓁在,一定会没话找话说点什么,可是贺宇川大概最不擅长“说点什么”,所以两个人只好各自沉默。湖中央,四周都是水,耳朵里充斥空旷的回声。坐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上,世界仿佛一下子距离遥远。最后还是她先开口,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要告诉他:“我mama是淹死的。”他诧异地抬头,停下手中的船桨,她其余的话就自然而然跑出来。她说到仙屿岛,东海中间的那片小岛,传说中海妖出没的地方,她家里人祖祖辈辈都住在那里。那年清明,mama带她上岛,祭奠她的外祖母。那时候mama还不到三十岁,但已经病得很重,每天吃大把大把的药,痛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医生建议她住院治疗,她答应了,计划清明之后入院。外婆也是年纪轻轻就过世,死后埋在仙屿岛上的墓地里。mama带她去墓地,一一指给她看:“这是外婆的坟头,那个是你姨婆,还有太婆婆……咱们家世世代代住在仙屿岛上,身后都葬在这片墓地里,将来我和你也会葬在这里。”那天她们在外婆坟前吃了一顿午饭,下午,mama找了一片无人的海滩,走进滚滚波涛里,了结了苍白的一生。mama也葬在岛上的墓地里,她父亲连葬礼也没有来参加。她大病了一场,醒来的时候,阿姨告诉她,她爸爸要来了。她那时候以为父亲是来接她回江城的,毕竟母亲不在了,她还能去哪里?那一年她不过九岁,刚上小学二年级。记得她穿上最整洁的衣裙,坐在客厅里等父亲到达。父亲来了,同来的还有她的继母,和她在幼儿园门口偷偷见到过的弟弟。给她的礼物高高地堆在桌上,爸爸象往常一样伸手轻轻拍她头顶,用柔软的声音唤她的名字:“芃芃。”她记得她一直很想哭,想扑进爸爸怀里,问他为什么这么久才来,可是又不敢。阿姨事前嘱咐过她,要让后妈喜欢你,就要听话温顺,只有后妈喜欢你,你爸爸才能对你好。所以她一直乖乖地坐着,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也不敢动。那位后妈很年轻,嘴唇涂成大红色,说起话来红唇翻飞,快得象倒豆子。她记得阿姨客气地坐在一边礼貌地作陪,脸色却不好。后妈说的话她那时候听不太明白,似乎来来回回就是在说钱,什么伙食费算多少,衣帽费算多少,学杂费又算多少。小孩子的记忆总不连贯,记不清楚前因后果,但记得那一帧帧的画面。她就记得父亲走的时候,阿姨拉着她的手送到楼下。天上飘着细雨,蒙蒙雨丝落在脸上,她看着爸爸抱起弟弟,和后妈并肩渐行渐远。她在那一刻似乎才明白过来,爸爸是不要她了,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甩开阿姨的手追上去。天雨路滑,她没跑出几步就滑倒在地上。后来想起来,一切都象慢动作回放。她摔了一手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伸手抹眼泪,顿时抹了一脸泥。这时候她看见爸爸缓缓回过头来,手里还抱着弟弟。有那么一刻她以为爸爸要回头来扶她,但后妈在他身后拉了他一把,红唇翻飞,尖锐的声音叫:“走啦!还有完没完!”他又回过头去,继续往前走,最后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她一直跟阿姨一起生活,十几年都没有见过父亲。到今天她才知道,她从来不曾忘记他的样子,即使他已经两鬓斑白,老了这许多,她还是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一眼就认出他来。世上大多人和事,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只有你最在意的人,才能伤你最深。租船的时间是两个小时,贺宇川早就停止划船,他们已经在湖中央停了大半个钟头。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一个不相干的人痛说自己的家族史。大冬天的湖上冷风飕飕,她说得自己眼泪汪汪,所以只好别过头去,不让贺宇川看见自己的脸。他仍旧沉默不语,什么也没说,递给她一团白白的东西。她以为是手帕,拿过来擦了鼻涕又擦眼泪,还把黑黑的两道睫毛膏擦在上面。擦完了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只袜子。他坐在对面,眼神闪烁,似乎不知道要怎么办,大概是被她突如其来的真情倾诉吓到。确实,一个和你不怎么熟的异性突然向你掏心掏肺地哭诉,他一定是感到尴尬的,所以半天才解释说:“我等一下要去踢球,包里只有袜子。干净的,不信你闻闻。”她忍不住破功,噗嗤一声破涕而笑,伤春悲秋都忽然跑去了九霄云外。既然要去踢球,球衣应该有吧?再不成袖子可以借她擦一下,肩膀可以借她靠一下。他偏不,就塞给她一只臭袜子,分明就是跟她插科打诨。可她确实瞬间忘了伤心事,再也哭不出来。经此一役,他们多少变得有点象朋友。后来他们各自回家,她刚到学校,他还给她打来电话,问:“到了?”她回答:“嗯。”她以为他会就此挂掉电话,没想到他略一停顿,又问:“你怎么把头发剪掉了?”她反问:“怎么,不好看?”“呃……”他停了半天也没有回答。她最了解他说话的风格,替他把话说完:“你是不是要说,本来就长得难看,现在更丑了?”他立刻回答:“又污蔑我。我什么时候说更丑了?”停了一秒钟,他又轻笑一声,加上一句:“怎么可能,哪能比原来还更难看?”她捧着电话,气得笑起来。他的冷嘲热讽她早习惯了,有时候甚至觉得十分好笑,连他的人也看得更顺眼些。还有第二天早上,她那个叫“你今天笑了吗”的APP又准时推送笑话给她。笑话说:认识一个女的,家住永平,号称在海边长大,可竟然不会游泳。有一天和她一起去划船,微风徐徐,波光粼粼,气氛特别好。她突然问:“要是我和你妈一起掉水里,你先救谁?”卧槽,我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后来只好实话实说:“大姨妈,您这话说的,虽然您是我妈的meimei,我也得先救我妈啊。”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看这冷笑话也象是某人写的,不知是不是他在程序里加了什么暗号,知道怎么能把笑话推送到她的App里来。没想到他竟然跑去写笑话,可是真的不好笑,全宇宙大概只有她一个人看得懂他的冷笑话。App下面问:“你今天笑了吗?”尽管是个很不好笑的冷笑话,她还确实笑了,给了五颗星。有一刻她想,也许是他想到了她,知道她心情不好,写个笑话来逗她开心。可转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