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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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太监来宣旨那天,我正站在闻府大门前,提着小姐最爱吃的桂花糕。 我知道最担心的事终究是来了。 三天前,小姐去了宫中参加此次选秀,小姐是招提寺少卿闻自忠的嫡女,虽说小姐并不乐意前来选秀,可选秀是每个官家少女的命运。 按照本朝礼制,凡正六品及以上官吏爵士之女,无论嫡庶,年满十五者皆需进宫选秀。每两年一选,经过层层选拔,将才貌双全的未婚女子选入皇宫,充实后宫,未选中者此后方可自行婚配。 老爷一家到大厅接旨,太监宣道:"宁德六年八月二十二日,总管内务府由敬事房抄出,鸿胪寺少卿闻自忠之女闻若霜,着封正九品婕妤,于九月十五日进内。钦此。" 当今圣上未曾册封皇后,这后位悬空,后宫之中必定争斗激烈。何况圣上也是继位不久的少年人,深宫寂寞,往后也是众嫔妃绕着帝王一人转罢了。 陪小姐进宫前的最后一晚,依例家人可以见面送行,我早已没了爹爹娘亲,只有自小一交好,也是府中的侍卫叶继林叶大哥。 此刻我与他走在府中的廊亭里。叶大哥与我一前一后。 今晚夜色很美,正值初秋,月光洒进回廊,照在我面前的少年身前,衬着一袭黑衣,身形高大挺拔,是个顶顶的好儿郎。 我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开口。终究、我不能许他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叶大哥,我明日就要跟着小姐进宫了。”我走他在后面,突兀开口,打破二人的沉默。 “央宛,我愿意等你。” 叶继林走过来抓住我的手,一双黑黝眼睛里充斥着坚定的光芒。下一刻,将我紧紧抱在怀里。 少年人的真挚让她有些触动,我毕竟,是喜欢眼前这少年的。 我眸子暗了暗,低低叹气,“可我不知可还有出宫的那一日。我、我不想负了你。” 叶继林急切回应,“我知道,央宛,我知道,可你让我等你好不好,你不要拒绝我,让我等你。” 我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可我不敢保证,我要报恩,不能让小姐一人独去。 我原本也是官中小姐,爹爹季青凛原是先帝在位时是六品侍郎,只可惜父亲为人刚正,不肯与当时逆党同流合污,以至于季家两百口全部问斩。 只因我是季家唯一的孩子,爹爹又与闻老爷交好,暗中偷换了我的身份,保下了我,从此隐藏于闻府做了小姐的贴身婢女。 虽说是婢女,小姐却待我如亲姐妹一般。 闻老爷一家待我的恩情她不能不报,我知后宫凶险,小姐又天性温和。我唯一能做——就是随小姐一同入宫,这样小姐也算有个推心之人。 所以,我最终拒绝了叶继林,这辈子大概是不会出宫了。 第二日是进宫的日子——宁德五年九月十五日。这天,天气很好,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湛蓝的天幕之下,未央宫尽是飞檐卷翘,雕梁画栋,琉璃瓦珰。一派富贵祥和的盛世之景。 偏门外早有穿暗红衣袍的太监们恭候,进了未央宫南偏门,拐过几处宫殿,就到了小姐所在的宁德馆。 据随同的公公言,这是未央宫中的一座小宫室,坐落在御花园东南角。 我小心地扶着小姐进了正殿坐下。这里是皇上临幸时正式接驾的地方。 我和欢儿站在小姐身边,有两名小宫女献上茶来。宁德馆的首领太监张大海和掌事宫女李金夏带着一干太监宫女来请安。 既拜见了主子,宫女一干人等便下去当差了。 只是李今夏不免要领着小姐介绍宁德馆和一些更加具体的事宜,小姐搭着李金夏的手离开了正殿。 我和欢儿皆是松了一口气。欢儿笑嘻嘻地环顾正殿,一会儿看看这个花瓶,一会儿摸摸帘子。 我出声阻止欢儿,毕竟这里皇宫,任何人必得依着礼制,出不得差错,尤其是我们这些命被捏在主子手里的奴才。 这一日我大多数时间都熟悉宫中的各种规矩,比如遇着妃嫔的驾辇当如何避让行礼,还有日常的差事。 圣上初登大宝尚且年幼,后来从摄政王极其逆党手中夺回王权,并亲手诛杀逆党,株连其党羽,才有如今治世之相。 当今圣上,是先帝的第十七子,登基已五年有余。今年也将将及冠,还未曾册封皇后,如今宫中最受宠爱的是宓秀宫宸贵妃上官瑾瑜。 传说她颇具倾城之貌,甚得圣上欢心,亦有协理六宫之权,位同副后。同样受宠的还有端妃李若雪,以及燕妃林风燕,德妃慕容免,其余是康嫔,贞嫔,丽嫔,斓嫔,惠嫔,杏嫔为首的六嫔,八贵人和才人十六人,以及一些采女婕妤。 照理说这宸贵妃乃是太后的亲表妹,说是太后,实际上并非当今圣上的生身母亲,太后似乎也只双十年华,只因先帝晚年对其宠爱,才有这样的尊荣。圣上的生母乃敦义太后,传说中先帝最爱的嫔妃,只是早年间便撒手人寰。 此外宫中嫔妃等级共分十品。正十品是选侍,更衣则比一般宫女等级高。像小姐的位分婕妤不过是低等宫嫔,并非内廷主位,住在宫中阁楼院落,无主殿可居。只有从正五品贵嫔起才能称“娘娘”,有资格成为内廷主位,居主殿,掌管一宫事宜。 次日起来服侍小姐梳洗完毕,用过早膳,门外的张大海尖细着嗓音高声禀报有黄门内侍来传旨。黄门内侍是专门服侍太后的太监,必是有懿旨到了。 恭谨地跪下,听懿旨:奉太后懿旨,传新晋宫嫔于三日后卯时至朝阳宫凤仪殿参见太后及后宫嫔妃。 黄门内侍刚走,又报宸贵妃有赏赐下来。待到赏赐客套过宸贵妃的宫人,我将得到的物件一一呈给小姐。赏赐无非就是一些金玉首饰,上等的绸缎之类的。 宫里的日子似乎就是这样无趣,一日一日的便过去了。 三天以后,这是新进妃嫔们觐见太后的日子。 我在朝阳宫外等了很久,众多妃嫔的轿辇侍从依着自家主子位分高低依次等候,小姐位在婕妤,我们也只能候在朝阳宫的边角上了。 待回到宁德馆,我将寝殿的门掩好,小姐并不信任这些个当差的宫女太监,只有我和欢儿在旁侯着。 小姐沉默良久,她低声说道,“以后要仰人鼻息,咋们的日子可是难过了……” 我不知今日小姐在朝阳宫里遇到何事,只得出声问道,“小姐何出此言。难道与朝阳宫中有关?” 小姐向我们说到今日觐见所见,瞧着那些个妃嫔娘娘哪个不是容色倾城。可表面和善,心里可对新人忌惮着了,就怕哪个崭露头角又多一个对手。 宸贵妃对头是端妃德妃等人。皇帝内宠颇多,可是皇后之下名位最高的只有宸贵妃、端妃、德妃,燕妃四人。许是当今圣上登基不久的缘故。皇后,皇贵妃的位子是空着的,皇上年轻,还未有子嗣,宫中众人定会为皇后与皇嗣争的头破血流。 小姐只是小小婕妤,若不受宠,在宫中哪里还有一席之地?若是想要得着机会侍奉皇上,哪儿有那么容易,哪能不在后宫中站队跟风?如此一来便是真要仰人鼻息过活了…… 小姐不想法子如何侍寝,也未趁机讨好拜见哪位嫔妃,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小姐不愿,那就不愿吧。 眼瞧着一些同日进宫新人得了圣上临幸,其中听说夏采女连续几日蒙获盛宠,就进封为才人,圣上的赏赐更是如流水般送进宫里去。 我也听到宁德馆里些个嘴碎的宫女,怨叨自己跟了不受宠的主子,我暗自记着这些宫女。 小姐未被临幸,连带着宁德馆也变成了冷清之地,天气日渐寒冷,夜寒风大,夜里关上宫门便真成了一个无人过问的地方。 又过了些许日子,帝都入了初冬,一场小雪过后,已经有些冷冽了。 一个冬日的晚上,小主早早地就睡下了,眼下我也没什么事可做,想来也是闲着,倒不如去外面逛逛,我进宫这些天,虽说没有走完过未央宫,可这宁德馆附近的宫殿我实却是很熟悉的。 好在今夜月光明朗,未央宫到处灯火通明,也省的我提灯去了。 我感慨着未央宫的辉煌与壮丽,琉璃宝瓦,雕栏玉砌,月色如水。冬夜虽寒,却也清新宜人。 或许是今夜月光令人沉醉。我竟不知走了多久,本来宁德馆附近就很冷清,而眼前这个地方竟有梅花飘落,梅香扑鼻。 这是一片巨大的梅林,雪地中红得似血一般,月光下竟显得有些妖异。 我想起李金夏的警告,她说在这宁德馆不远处有一个禁地,这是圣上严令禁止宫人入内地方。外围有羽林军巡逻看守。 曾经有些自作聪明的妃嫔擅自闯入,却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我心中打怵,便要掉头往回走。 可是偏偏这时一对巡逻的羽林军往我这里走来。别无他法,我只得硬着头皮往梅林里走,等他们走过去我在离开。 月光洒在雪地上,衬得红梅更加妖艳。好在我穿着白色披风,蹲在雪地里也不会太明显。 我等着羽林军离开,可老天爷偏不让我如意,羽林军来来回回的巡逻走动,我根本无法出去,只能沿着梅林走进去。 月光下,一阵阵飒飒的声音传来,似乎是有人在梅林里,我的心跳到嗓子眼,不敢再往前走。 远远地看着,有个白衣人正在月下舞剑,招式出神入化,我掉头想逃,却踩中了雪里的枯枝,声音不大,我只希望不会被人发现。 忽然间,眼前阵阵生风,剑气呼啸而来,连带着周围的梅树也纷纷落下花瓣来。 “何人在此?” 白衣人果然发现了我,她似乎轻功了得,直接飞到我面前,我吓得摔在地上,白衣人剑直指向我。 我才看清了这人的面貌,这人一身白衣,肤白若瓷,五官妖异艳丽,那美得摄人心魄,尤其是那双血瞳,宛如夜色中闪闪发光的宝石。 白衣冷哼一声,“说,你究竟是何人?竟敢来此禁地。” 我才回过神来,面前的白衣人虽身量纤细,体态欣长,约双十年华,却分明是位男子。 我不知这人的身份,赶紧爬起来跪着磕头,“求主子饶命,奴婢只是无意间走到此处,并非有意闯入。” 那人又嗤笑一声,“你可知,擅闯此地是什么下场?” 看来今夜怕是凶多吉少。我放弃了求饶,瘫倒在地上,没人在闯入禁地后还能活着。 “抬起头来!”一声呵斥。 我已经放弃了求饶,剑尖挑起了我的下巴,我抬起头来,不敢直视那双血色的双眸。 “你……?”白衣男子似乎有些惊讶,他把剑丢在地上,然后双手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扯开披风的帽子,我的脸暴露在他的视线中。 我能闻到男子身上有股奇香,只觉得沁人心脾,与他凌厉的气势不相吻合。 他血色的双眸扫过我脸上的每一个地方,我不敢正视他。他掰着我的脸,我迫不得已只能看着他,男子的眼中有些我看不懂的情绪,似乎在惊喜,似乎又在厌弃。 我自知我容貌不佳,顶多也只是中人之姿,况这个男子才是容色倾城,更无可能是他看上了我的容貌。或许是我长得像谁? 男子冷着脸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宫当差?” 我暗自推测了一番,这个白衣男子能在禁地里,自然身份不会太低,除了太监和侍卫便只有皇上了,此男子断不可能是太监或侍卫,那只有一种可能,此人便是当今圣上。 我越想越觉得害怕,赶忙回答,“回主子,奴婢是宁德馆闻婕妤的贴身宫女央宛。” 我只期待着我能逃过此劫。 “呵……” 男子嗤笑一声,并未放开我的肩膀,反而是将我死死地抱住,这种感觉十分不好,感觉骨头要被碾碎,我仿佛快要窒息在这紧致的压迫中。 “终于…呵……” 男子在我耳边低笑,明明是如此清澈的嗓音却让我忍不住地打颤,“罢了,今日之事,倘若胆敢泄露出去,你知道后果。” 皇上放开了我,我如负重释。给他行了大礼,“圣上明鉴,奴婢保证绝不会透露半字”。 他点点头,负剑而立走在前头,“既如此,你随本皇一同出去便是。” 我只好跟在皇上身后出了梅林。 离开梅林,一路上我几乎连走带跑,今晚当真是凶险,日后绝不能在到处乱走。我也知道遇着皇上的这件事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否则难逃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