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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说,“您也知道他太太吧。” 旧事重提,暖热的屋内忽然有些空寂,没人讲话了,梳头的又围上来忙活,等江菱月读完那份报纸抬头,就看着盛星正端着脑袋,他额头上已经被贴了粘稠濡湿的片子,吊起的眼角斜飞,胭脂红艳朦胧着,因此双眸更有神。 第二天,盛星捂着被子睡到中午饭前,他脑袋毛乱糟糟,正叹着气钻出被子,方枕掉到地下去了。 他喊:“秦妈,我饿了,准备吃的。”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轮子奔门口来,他站在窗下头,冷得直哆嗦,吸溜着清鼻涕,说:“盛先生,准备吃午饭吧,我这就打水来。” “进来吧,穿衣服了。” 屋外头雪停了,院儿里码起两个雪堆;白雪混着泥土色,在天光里渐渐松软下去,还是冷的,可已经不是儿最严酷的时候,雪化得飞快。 桌上摆着一盘儿冷掉的豆沙馒头,盛星擦完脸忍不住抓来吃,他问轮子:“江先生在家么?” “江先生在那边儿屋里看书呢,学习呢,一会儿上这儿吃午饭来,”轮子手像烂苹果,又似乎快融化,正泛着骇人的黑青,他用火棍子戳着炭盆子,笑着说,“这下儿暖和了。” 又拎了壶热水,来冲茶。 第六章夜是头彩时 雪水顺着屋檐淌,清凌凌几缕,挂出细细短短的冰溜子,太阳终于在午后露半个脸,被高处的屋脊切开一半儿。 院儿里静悄悄。 盛星将米白色的宣纸压在袖子下边,他手里的笔乱晃,又无措地去沾砚台上的墨汁;眨着眼睛屏气,一只细手胡颤。 “你别哆嗦——”江菱月往纸上抹行云流水的字,他抬起眼睛瞄了盛星一眼,说。 盛星从来没如此惶恐地写字儿,他出了满头汗,只能硬挨着,轻飘飘落笔,画出歪斜的第一横。 江菱月着急了,比盛星还着急,他起身绕着桌子兜圈,站到盛星身后去,损他:“你瞅瞅,这眉毛都描到纸上来了。” “我练练就好了,本身就没练过……”盛星又生气又羞恼,胳膊僵得像树棍儿,拽也拽不利索,江菱月硬要扶着他的手,教他。 落笔就不一样了,接着是刚劲顺畅的一竖,盛星坐着,手随着江菱月走,然后,打了个呵欠。 轮子又来了,他站在门外头,说:“盛先生,来客人了,找江先生的,说是陈公馆的。” 盛星听完话,头朝前一凑,就醒了,他眼睛朝外瞟,胳膊肘儿戳了戳江菱月,这才回过头去,贴着他耳朵,说:“陈老板找你吧,没完了。” 江菱月手里,还是盛星热乎乎的手,俩人在桌子前头,一个坐,一个蜷着腰。 “我去看看吧,还真是没完了。”江菱月硬要继续拖着盛星的手,说话间,把一个字儿写完了。 手不知道是麻了还是烫了,盛星一松手,笔“啪”掉在纸上,立即,一圈儿浓黑的墨汁晕开,把新写的字遮了一半儿。 窗户亮着一块儿,能瞧得见院儿里老树光秃的枝丫,一颗汗水这才顺着脸滑下来,sao着痒,挂在盛星脸颊上。 江菱月被陈岳敏邀请,去看跑狗了。 场子里是飞快闪烁的彩灯,有西洋式的鼓号乐队;台下男人们西装革履,太太小姐都穿欧式的长裙子,烫最时兴的卷发,陈岳敏遇见了十多个熟识的人,尽是这城中的显贵,江菱月四处一看,发觉场子周围站着许多保镖或是打手。 厢座里有红酒和电灯,以及皮沙发,陈岳敏把手套大衣递给服务生,坐下了。 “听说你戏唱得不错?”他面上随和大气,可骨头里傲慢,又掺杂在道上浸染而来的强迫情绪,一笑,让人脖颈发凉。 江菱月叹口气,说:“戏倒不怎么样。” “听说比角儿好……” “那我不早就成角儿了么?”江菱月注视眼前头盛满红酒的玻璃杯子,他抬起眼睛,说,“陈老板请我来,就是为了夸我么?” 陈岳敏举着杯子,把里面的液体饮完了,他挑了挑眉毛,语气随意地说:“倒不是——” 一阵乐声,有些聒噪,只见台上来了些小孩儿,各自把穿彩衣裳挂号儿的狗牵着。 “江先生,相一相。”陈岳敏说。 江菱月随意扫了两眼,他本身不会相狗,于是摇了摇头,说实话:“我相不了,还是陈老板您亲自来吧。” “七号就不错,”陈岳敏伸手指,他回过身去,冲身后落座的陈盘糯说,“买七号吧。” “江先生买几号?”陈盘糯问江菱月。 江菱月微微侧过脸来,说:“我没钱赌。” “陈先生请您的,您挑一个吧,不然我都走不了了,这要开场了。” 陈盘糯劝人有一套,他客客气气,恭敬卑微,于是江菱月立马回答了,说:“一号。” 一会儿,陈盘糯回来了,他弯下腰,双手把一摞儿彩票递给江菱月,压低了声音,说:“一号和七号,都是您的,看看运气吧。” “陈老板今儿什么意思?就为了认识我这样一穷二白的朋友?”江菱月揉了揉眼角,侧过脸去问。 陈岳敏翘着腿坐在沙发里头,他深邃的眼看着台上,没一会儿,兔狗从笼子里出来了,起跑线上的闸门缓慢开启,全部的赛狗,撒了欢儿地跑。 四下众人,吆喝欢呼。 陈岳敏这才发话,他杵着下巴,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陈某从来不轻视谁,只愿意和有眼缘的人做朋友。” 他风流英俊,可笑容里掩藏着阴狠,他抿了口酒,在赛果揭晓的瞬间,眼神复杂地看向江菱月。 轻启牙关,江菱月在对视里没有示弱,他把酒杯放下去了,说:“我姑妈在陈公馆做女佣。” “叫什么?” “江二云。” 陈岳敏皱着眉思索,他点了点头,说:“我知道她,家里都是太太在管,她对下人都很照顾,我回去说一说,要对你的姑妈特别照顾。” 场中央升起一面牌子,上边儿写着:“头奖是1号”。 盛星明天又得去赶场儿了,他得早早躺下,秦妈烧了热水来,由轮子伺候着,给盛星泡脚。 宵夜吃不了了,大概是吃多了炒栗子,弄得牙疼;报上是军队和政府的消息,盛星不爱看,他快睡过去了,下巴挨到胸前去。 没多久,盛星又皱着眉头醒了,他卷了下儿睡衣的袖子,脚湿漉漉地从水盆里捞出来,岔开腿翘着,问轮子:“江先生还没回来?” “还早呢,一会儿就能回来,跑狗得天儿晚了才开始。”轮子用干帕子包裹住盛星两只脚,慢悠悠解释。 这下总算缩进被窝里躺着了,脑子突突跳,因此盛星觉得天花板上的木头都是狰狞的,他又懒懒地喊:“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