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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疾,不宜劳累,要静养云云。但皇帝从十年前开始感觉不适,到如今,身体每况愈下,劳不劳累,静不静养,毛病都在那里,从来没有痊愈过。终于到了不得不考虑储君的问题了,脚步声遥遥传来,皇帝微微睁眼,模模糊糊瞧见跟在内侍身后的人影,却看不清面容,不由暗叹自己眼力也不行了。“陛下,鲁王来了。”马宏悄声道。皇帝总闹头疼,久而久之,他也学会如何控制说话的音量,让皇帝能舒服些。贺泰快步上前,跪倒行礼:“陛下圣福万安!”皇帝:“陪朕走一走吧。”贺泰原以为皇帝在跟马宏说,谁知马宏很快将皇帝的手杖拿来,他这才明白,忙上前搀扶,入手就微微一惊:“您的手怎么这般凉!”老父霜白鬓角入目,贺泰心头一酸,将皇帝的手捂得更紧一些。“儿子的手净是骨头,您别嫌弃。”皇帝难得一笑,笑容里多了些暖意,忽然问:“你在房州十一年,恨过朕吗?”贺泰一愣。皇帝:“说实话。”贺泰自问在老爹面前无所遁形,只能硬着头皮道:“时日一久,看着家徒四壁,茅庐遮身,难免追忆从前,生出一点点怨望,但怨的也是自己无能,若说到恨便陛下,则万万不敢,臣自知犯下大错,能保住性命已是陛下大恩,说到底,要不是臣当年摇摆不定,想着左右逢源,也不至于被贺琳他们蛊惑,一步错,则步步错……后来陛下恩准臣一家回京,臣当时真是大喜过望,感激涕零,心想这辈子能在京城终老就满足了,没想到您还复了臣的爵位……”说及此,贺泰哽咽起来:“臣越想从前,就越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不忠不孝,辜负了陛下一片用心良苦!”皇帝静静听他倾诉,过了半晌,方道:“若是不仅复你的爵位,还要立你为太子呢?”贺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他早就从裴王妃转达殷贵妃的话里听出些许提示,但这从亲耳听见皇帝说出来的效果,是截然不同的。他的心口怦怦乱跳,失了原有的节奏,但贺泰不敢伸手去摸,他感觉自己全身瞬间僵硬起来,连如何走路,先踏出哪只脚都忘了。“陛、陛下?”“出息!”皇帝轻斥一声,“朕问你话呢!”“是是!”贺泰勉强自己定了定神,干着嗓子答道,“臣一定兼听则明,礼贤下士,当一个明君……”“你当不了明君!”皇帝毫不客气打断他,“知子莫若父,你耳根子软,没有当断则断的魄力,更没有洞察先机的能耐,你充其量,只能当一个守成之君,如果能做到像你自己说的那样兼听则明,也许这份守成的基业,还能多延续几年。”贺泰被数落得满脸通红,难堪不已,讷讷道:“是臣无能……”皇帝叹了口气:“你知道,为什么朕属意你吗?”贺泰刚才被骂懵了,这会儿还没回神,下意识就回答:“因为臣有几个好儿子……”皇帝终是没绷住,被逗笑了,旋即又拉下脸:“你有好儿子,跟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日后是你儿子帮你听朝理政,处理政务?”贺泰苦了脸,他觉得老爹的脾气实在捉摸不透,一会儿笑一会儿骂的,自己完全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皇帝走了好一段路,身体有些支撑不住,马宏上前要搀扶,被他摆手制止,又站回一段距离以外,贺泰忙停住脚步,扶着皇帝,好撑住对方大半身体的重量。“因为你居长,自古以来,上至天家,下至寒门,立嫡立长,乃不变之理。”皇帝缓缓地,一字一顿道,“更重要的是,你不折腾。不折腾,就少了许多事端,你须记住这一点。”贺泰忙道:“是,臣记住了!”皇帝:“周瑛和张嵩他们,是朕留给你的股肱之臣,老成持国,可信之任之,武将则有张韬、季嵯、李宽等人在,遇事不决时,多问几个人,不要偏听偏信,但当断则断,不要犹豫不决,许多事情一旦错过时机,就悔之莫及……”贺泰越听越不对劲,这不是在说立太子么,怎么听着像在交代遗言,他忙道:“来日方长,儿子许多事都不懂,往后还要多赖您教导呢!”皇帝摇摇头:“朕近些日子,时常梦见太子。”贺泰啊了一声,脱口而出:“太子托梦让您立臣为太子?”要不是没有力气,皇帝真想把这个儿子暴揍一顿,他叹了口气:“太子说想朕了,说他等了许多年,孤零零的,与朕抱头痛哭,朕每日醒来,枕边全是湿的。”贺泰忧心忡忡:“您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得多休养才行,您可一定要保重龙体,儿子从来没当过太子,也不知道怎么当太子,还想让您多教教我……”皇帝气笑了:“你没当过太子,这天下有几人当过太子?不会就学,不懂就问,难不成这都要朕教吗?从今日起,但凡送上来的奏疏,由你先作批复,朕再看。”贺泰不敢再磨叽,忙应下来。皇帝沉吟:“至于齐王和卫王,日后你打算如何安置他们?”贺泰忙道:“臣定当兄友弟恭,善待兄弟们!”皇帝哂笑:“若他们图谋造反,你也善待?”贺泰语塞。皇帝:“你优柔寡断,心肠却也软,这是好事,也是坏事,为君可为仁君,亦可为庸君,如何抉择,就看你自己了,朕不可能牵着你的手,带你走一辈子的。”贺泰含泪道:“您别这样说,臣听着,心里难受。”从前那些怨望,此时此刻,在他心中俱都烟消云散,只剩下父亲对自己的看重和厚望。皇帝暗叹一声,拍拍他的手,两人慢慢往回走。纵使帝王,亦有无可奈何之事,譬如太子的死,譬如自己的寿命,天地光阴,一去不可回头,曾经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如今不过化作鬓角霜白,眉间细纹。“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皇帝忍不住低低吟道。贺泰听出这首诗的来源,便奉承道:“汉武一生,功彪史册,您又何曾比他逊色分毫?”若是故太子健在,必能听出其中深意,以诗相和或劝慰父亲,但贺泰不是故太子,他内心充满了即将被委以重任的激动,和担心自己无法胜任的惶恐,兴奋与忐忑两相交织,令他无法去体察父亲那种英雄垂暮的心情。皇帝有些失望,但并未说什么。贺泰就是贺泰,不是故太子,他这几个儿子里,也没有一个像故太子。故太子已经死了。死了许多年了。“送朕回去之后,你就去将周瑛他们叫来,朕有话要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