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王冠 16 (欣强/响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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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一让,都不回家过年,在这看什么热闹!” 赶到旧厂街原本的职工宿舍楼时,安欣踩到了一枚劈啪作响的摔炮。他被嘣得差点跳起来,那个故意把摔炮往他面前扔的小屁孩冲他做了个鬼脸,一溜烟钻进了旁边的筒子楼。刚疏散完楼下的围观群众的李响见他正抬着脚心疼地查看自己刚买的运动鞋,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背。 “这旧厂街就这样,大流氓生小流氓,乌烟瘴气的。行了,别看了,咱赶紧上楼吧,不说楼上打起来了吗。” 他答应了一声,鞋底在路边的砖块上随便蹭了蹭,就赶紧跟着李响上了楼。这栋楼似乎也有年头了,楼道里的灯就没几盏亮的,他好几次差点踩空,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李响就咣当一声砸开了房门,突然泄出的亮光又晃得他眼前一白,他眯了一会儿眼睛,才看清屋内的场景。 “警察!别动!干什么!” 几个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男人,正将一个蜷在地上的人团团围住,见警察来了,为首的唐小龙连忙举起手,抢先一步告了状,说是自己报的警,是这个人进屋抢劫,摔摔打打,还砸了他的电视,自己迫于无奈才还的手。 “还手?你还个手就能把人往死里打啊?” 李响没好气地扔下一句话,跟着安欣一起,把那张压着被围殴的男人的圆桌掀了过去。 男人头破血流,口鼻都在往外涌血,看起来狼狈至极。他撑着身子坐起来,用力抬起半边肿胀发青的眼皮,在环视一周后,巍颤颤伸出手,指向了那几个旧厂街混混的后方。 “我……咳……我没抢劫。”他哆哆嗦嗦地说。 “是,是旧厂街的老大高启强,派他们几个把我抓过来的。” 听了这话,唐小虎上前一步,张嘴就要骂人,一只短小的rou手,从背后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抚平了他躁动的情绪。 “你是在说我吗?” 一位约摸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拨开将自己挡在身后的唐家兄弟,从容地走入了两位警官的视线中央。 “那你可能是误会了,我呢,确实叫高启强,但我只是个在菜市场卖鱼的。你说的什么老大,我听不明白。” 男人身上穿的是棕褐色的皮夹克,衬衣领子翻在外面,穿着打扮上和唐小龙他们这些街头混混的确有些靠拢。但男人又顶了一头蓬松卷毛,长得也圆钝温和,抿唇笑起时,看着颇为亲切。 “两位警官,总不能只信他一个人的,不信我们这么多人的吧。” 不是亲切,是眼熟。安欣想,这个人,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李响拧紧了眉,说话也没什么好气。 “你就是高启强?久仰大名啊。行了,都跟我们走一趟吧。” 在进审讯室之前,安欣边换警服,边问了李响一个一路上一直萦绕他心头的问题。 “响,这高启强是什么人啊,你认识吗?” “传闻他是旧厂街那片的老大,不过他平时不出面,都是唐家兄弟帮他管事的,我也是今天第一次跟他打照面。” 李响把警服扣子系好,打量一下周围环境,确定了没有别人,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跟安欣说,“他是不是看着长得挺老实,不像那种争强斗狠的混混?我跟你说,旧厂街之前的老大是陈金默,有点身手,人也够狠,道上名气不小,去年犯了点事进去了,然后旧厂街就归他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连忙竖着耳朵凑过来。 “那陈金默,是他姘头。我听说啊,陈金默是惹了什么人了,才故意进去躲一段时间的风头。这旧厂街现在相当于,大哥不在,大嫂当家。” “姘,姘头?”安欣一时有些震惊,嘴都合不拢了。 “他,高启强不是,不是男的吗?” 李响啧了一声,像看土老帽似的看着他。“男的怎么了,男的就不能做那事啊。你没听扫黄支队那边的人说吗,现在这男的出来卖的也不少。你没发现高启强长得,虽然是糙了点,但也算是,那个词叫什么,珠圆玉润的,眼睛嘴巴还都有点女气吗。” “确实是有点……” 安欣扣扣子的手猛然一顿,他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高启强了。几个月前他还是个初出茅庐的菜鸟警察,跟着师父他们去拘了个人。那个眉眼阴戾的寸头男人已经被塞进了警车,他要跟着上去时,突然被人拉了拉衣角。 “警官……”叫住他的人看着要面善很多,声音发抖,垂眼泛红,从兜里掏出了一枚棒棒糖,塞到了他手里。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把这个糖给他。” 他怔了一下,想把糖递回去。 “这个不行,我们规定不能送东西的。” 那人惨白着脸抬了抬嘴角,没有接棒棒糖。 “那警官,留着你吃吧。我看你嘴唇有点白,是不是急着过来,没吃早饭啊,我弟弟低血糖的时候就这样。老默脾气挺臭的,他一会儿如果,如果说话不好听,我先替他道个歉。” 那个棒棒糖,他隐约记得,还挺甜的。 高启强长得不算特别有辨识度,所以安欣很快就把这事忘到了脑后,甚至在听到陈金默这个名字时,他都没有立刻想起来。但一旦想起来了,舌尖上似乎就苏醒了一丝丝甜味。 不知道是不是那枚大半年前的糖果起到了一定的腐化作用,相比于笃定高启强不是个好货的李响,安欣总觉得,眼前这个在审讯室里面对李响的喝问还能沉稳应答的男人,或许是真的情有可原。 “警官,我确实不认识那个人是谁。”他诚恳地说,“但是他这几天,经常来我们这边找事,猪rou荣的摊子都被他掀了,今天又突然冲进来砸小龙的电视,真的是他先动手的,你们应该去查查,看他有没有精神病。” 李响重重拍了下桌子,严厉地说,“你别在这扯东扯西,这不是你们把人打成这样的理由。你们旧厂街还有没有法律了,高启强,你真拿自己当土皇帝了?” 高启强吁叹一声,向后仰了仰,两条被牛仔裤包裹的长腿叠在一起。 “哪有什么皇帝不皇帝,警官,那些都是瞎传的。我就是一个本本分分卖鱼的,弟弟meimei还在上学,哪里敢搞七搞八。小龙小虎他们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走得比较近,但他俩管市场也都是按照规定来的,从来不做违法的事,你可以去旧厂街问问看。” 高启强抬着下颌,分毫不躲避李响的目光,显得坦坦荡荡。 “今天的事,真的不能怪我们。大过年的谁想闹事,我们几个朋友聚在一起喝个酒,本来酒喝多了人就容易冲动,他又突然闯进来发疯,大家就不小心下手重了一点。医药费我们可以赔他,但小龙刚买的等离子电视的钱,他也必须赔我们。” “高启强,你还有理了是吧。” “你这么凶做什么,那我本来就占理啊,我相信你们警察会查明真相,还我清白的。” 高启强有点委屈似的,抬起手揉了揉鼻子。再开口时,嗓音里带上了哭腔。 “我就是……就是去跟朋友喝了几杯酒,他们打起来的时候,我还上去拉了,拉不开啊。小龙太生气了,是那个人这段时间一直在欺负我们的,街坊邻居都可以作证。警官,你能不能,能不能先让我回家给我弟弟meimei做个饭,大过年的……” 安欣看着对方湿漉漉的眼睛,顿时有点心软,凑到李响耳边说,“响,他也蛮可怜的,要不就先放他回去吧。刚才不都查过资料了吗,那个挨打的麻子,是个老油条了,三天两头进看守所的,我看他说的,有可能是真的,说不定真是麻子先过去寻衅滋事的。” 李响不可思议地看向他,压低了声音说,“安子,你没事吧,你怎么对着个黑老大都能觉得可怜啊。” “你不也都是听别人说的传闻吗,你看看他的样子,哪有一点像老大的。” 安欣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对面坐着的高启强唇线紧抿,看似镇静,其实手指在发抖。本来长得就像一团棉花,又这样说两句话仿佛就要哭出来,怎么可能是一片街区的老大呢。大概就只是因为,他是前任老大陈金默的“遗孀”,所以那几个混混才愿意听他说几句话的吧。 李响有些怒其不争,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毕竟有麻子的档案在那摆着,好像确实是高启强的说法可信度比较高。他只能泄愤似的合上笔盖,冷冷地说,“行吧,你一会儿签个字就先走吧。高启强,我警告你,这件事我们还会继续调查的,别以为这么容易就能糊弄过去。” 高启强被李响严苛的语气凶得眼圈都有点红了,安欣看着于心不忍,倒了杯水给高启强递过去。 “谢谢你,警官……”高启强受宠若惊,接过一次性纸杯的动作带着些许小心翼翼。他扬起头,看向安欣时,眼神里闪过了一丝恍惚。 “警官,我们是不是见过?” 不等安欣开口,李响不耐烦的声音先一步传了过来。 “套什么近乎,没人吃你这套。” 这李响,今天怎么像吃了炮药一样。 再说,谁说没人吃这套。我就蛮吃的。 最后出公安局的门,都是安欣陪他出的。高启强连连说了好几遍麻烦了,安欣也只摆一摆手,说没有事,我正好要去门卫那拿晚饭。 高启强脸上又显出歉疚。“不好意思啊,是不是因为我们报的这个案子,害得你们大年夜都没法回家过年。” “没有啊,反正我本来就算回家也是一个人煮泡面……” 话一出口,安欣就觉得有点后悔。满打满算他们今天也只是第二次见面,他怎么就跟人家掏心掏肺了。高启强眼中愧色更重,匆匆堆出个宽慰的笑来。 “警官,谢谢你,你今天真的帮了我很多。我知道你帮我讲了话,要不然我也不会那么快放出来。这样,你要是不嫌弃,以后可以去旧厂街鱼档那里找我,来我家吃饭……” 他顿一顿,又说,“饭菜管够,棒棒糖,也管够。” 他认出我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安欣,心跳声莫名其妙地加快了速度。 “警官,怎么称呼你?” “我叫安欣。”他的脸上,不知不觉出现了笑容。 “安全的安,欣欣向荣的欣。” 见到安欣进了门卫室,高启强才转过身,走向路边停着的那辆面包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驾驶座的唐小虎紧张地问他,“强哥,怎么样,条子没难为你吧。” “没事。有一个挺蠢的,说什么都信。还有一个,有点难对付。” 他勾了勾手指,唐小虎会意,递上一支烟,又凑过去帮他点着了火。 “也不知道我怎么得罪那一个了,总不能是我在书婷姐手下干活的时候,接过他的客,没给他伺候舒服吧。” 他是玩笑的口吻,唐小虎也没当真,笑嘻嘻摸上了他肥软丰腴的大腿。 “那肯定不可能啊,强哥你的技术,整个白金瀚加一起都比不过。” “提那晦气地方干嘛。”高启强拍了下小虎的手背,脸色冷了下来。 “徐江这王八蛋欺人太甚,去年就想搞死老默,把咱们的地盘吞了,我让老默躲去牢里,又靠着陈书婷的交情攀上白江波,才逃过一劫。最近大概是看白江波不行了,才又派这个麻子来试探我们。要不把麻子搞进去,这个年咱们都别想过安生。” 轻柔白烟从两瓣rou唇之间飘出,高启强被唐小虎揉着腿根,夹着烟,半闭着眼抱怨道,“你哥也是,要是能记得瞄准嘴打,把麻子的牙都砸掉,他不就说不出话了吗,我也用不着今天跑这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