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王冠 56
书迷正在阅读:【鸢颜文】罪孽、偶像梦幻祭 佐贺美阵同人向、【原神all荧】你身上有其他元素力的味道、喜与灰、【狂飙】强ALL - 兼爱、【all太】秘密的世界、[重生未来]外交风云、福斯福洛斯的指引(达达利亚、综-野心美人不择手段(双性总受)、俊哲:风波恶
查清了李宏伟是在自导自演之后,安欣也并没有轻松多少。 李宏伟费尽心机依照诅咒歌谣对自己进行了第三起连环谋杀,这场看似设计精巧的戏码,反而弄巧成拙,暴露了他绝不无辜。至此,安欣确定了一件事——李宏伟,肯定是这起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之一。哪怕不是凶手,也必然是帮凶。 李宏伟不可能是唯一的凶手,这个不上档次的流氓地痞并没有杀死赵立冬的渠道。而且,赵立冬死时,李宏伟正在拘留所里服刑,这是一份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他们目前能确定的,也只有李宏伟参与了这个为黄翠翠复仇的连环谋杀计划这一件事,太多的谜题还未解开。比如,黄瑶,究竟是谁的女儿。 犯人选择在这件事情上故弄玄虚,似乎是个有些愚蠢的举动。当代的亲子鉴定技术已经相当先进了,他在昨天上午第一次去监室勘察现场时,就已经顺便拿走了李宏伟的牙刷,再加上高启强提供的黄瑶的头发,有了这两样物品,五到七天之后,他们就能得到准确的检测报告了,做不了假。 既然如此,犯人布置这个很快就会被戳破真相的疑阵,又有什么作用呢。 如果陈金默才是瑶瑶的父亲,那么李宏伟即使暂时靠伪装成受害者避开了警方的怀疑,一周后DNA检测结果一出来,他李宏伟明明是个冒牌爹却仍然被“鬼mama”袭击了,难道不是更奇怪吗。他费了那么多力气,付出了头破血流的代价,就只为了……缓刑七天? 如果李宏伟就是瑶瑶的父亲,那就更不对了。他怎么就这么肯定,他的同谋,既然已经为了黄翠翠苦心孤诣杀死两个人了,为什么就不可能真的杀掉“阿爹”,凑齐未送出的三枚木牌,以告慰黄翠翠的在天之灵呢。 李响在电话里提出了一个猜想,他说会不会是这样的,孩子他爸确实就是陈金默,李宏伟大可以将自己的遇袭解释成那个雇了他的狱友袭击他的“凶手”一开始也搞错了,以为他是孩子的亲生爸爸。程程目前应该只是扣押了陈金默,也许她的计划就是等李宏伟恢复自由之后,再让李宏伟趁她离开京海的时候,杀死陈金默,留下明确的死亡时间。这样的话,这第三起杀人案,她有不在场证明,李宏伟又是“遭遇过凶手袭击,险些遇害,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无辜受害者”,他们两个在前两起案件上积攒的嫌疑,就都能被洗脱了。 这个推论,好像是有点可行性的。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只有一个。 动机。 李宏伟并不是程程随便用点票子就可以收买的,李有田那个老狐狸怎么可能养出蠢猪,他肯定有自己的小算盘。李响说,这小子虽然表面看着只是个狂妄大胆的小流氓,但其实,还是有一定的野心和头脑的。甚至在有些时候,嗅觉比他爹还要敏锐,否则莽村的那些村办企业,也不会在他手上发展得这么好。 程程和李宏伟,这两个人品堪忧,唯利至上的标准商人,真的会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妓女,合伙冒险做到这个地步吗。 他们目前还得不出答案,因为李宏伟拒绝配合。 李宏伟在右手被戴上手铐拴到床头时还很愤怒,大声嚷嚷你们有没有人性啊,我刚刚差点让人杀了,你这给我铐上了,万一那个人再闯进来勒我怎么办,我连反抗都没法反抗。 直到安欣不紧不慢地讲完了自己的推断,顺便给他科普了一下自缢与他缢在各个方面的区别,脸上迅速褪去了血色的李宏伟这才偃旗息鼓,抗议声不甘不愿地掐灭在了喉咙里。 安欣说,好了,谎话都被戳穿了,再坚持下去就没意思了。你讲讲吧,你和建工集团的程总,到底是在做什么,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合作的,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李宏伟立马闭上了眼睛,扶着脑袋躺回床上,有气无力喊着头疼,催命似的按起了护士铃。警察再多问一句,他就脑袋一歪,开始装晕。然后护士就会往外赶人了,没办法,谁让他脑子真的有伤。 接下来的三天,基本都是如此。 不管轮班看守兼审讯他的警官是安欣李响还是张彪,又或者是那个还没毕业就被抓了壮丁的小陆警官,不管面对的是威逼还是利诱,李宏伟都保持了一贯的装死态度。 就因为要顾忌他脑袋上的伤口,生怕一下给人碰出个好歹,他们也没法发挥京海警局的优良传统,用拳头和巴掌破案。面对癞皮狗一样的李宏伟,连李响都只能勉强忍住脾气,把手指攥得咯咯响。 第四天,大概是想通了再这么赖下去对他自己也没好处,李宏伟终于愿意主动跟他们沟通了。 “我要见一个人,我有些事想跟他说。”他靠在枕头上,打着呵欠,懒散地说。 李响拧起了眉。“李宏伟,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安欣拧眉的幅度没有李响大,但也不怎么高兴。“你现在不方便见除警方之外的人。你想讲什么,我们可以转告他。” 李宏伟闭上眼睛,故弄玄虚地晃着脑袋。 “我想说的话,可不适合说给你们公安听,也就只有……高启强能听懂。” 高启强。 听到这个名字,安欣和李响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隐而不发的酸楚疼痛。 他们这几天都没有联系高启强,这两只厚脸皮的警犬最近都把尾巴夹起来了。老高倒是通过张彪主动联系了他们,给他们送来了那份能证明李宏伟与程程确实存在勾结的收据。 “还挺聪明的,谁发现的这个证据。”安欣拿着收据单,好奇地问了一句。 “好像是他弟。”张彪回答道。 “呵,小聪明。”他放下收据,冷冷地给出了评价。 除此之外,他还完成了一件事。 政企早茶餐会的餐桌上总共有二十杯芒果汁,他们提取了所有果汁杯子的杯壁上能采集到的完整指纹,以便与那三个有可能帮助程程完成了投毒的人的指纹进行对比。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委托孟钰帮忙,让她以记者(兼孟德海女儿)的身份分别将那三个与程程有交集的人约到了咖啡厅,称自己想要写一篇关于赵立冬的稿子,目前正在走访当时在场的目击者们,希望能完整地拼凑出案发场景的全貌。那三人倒都挺配合的,毕竟他们职位不高,能帮上孟德海的宝贝女儿的忙,他们当然受宠若惊。孟钰的采访里虽然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但她也确实按照好友的要求,带回了三份战利品——那三个人握过的咖啡杯。 经过指纹比对,三人中只有程程的那个大学同学没有碰过那些果汁杯子,另两人则都没有洗清嫌疑,他们的指纹,都出现在了芒果汁杯的杯壁上。这说明,程程的两个同乡,都有作案的可能性。 他们两人,明面上和程程都没什么交集,究竟哪个才是程程的同谋?考虑到程程背后有陈泰做后台,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贸然将她判作嫌疑人,把对她的调查摆到台面上,恐怕办案工作反而会受到不小的阻挠,一番思索之后,安欣让施伟和小五悄悄前往了程程的老家西萍县,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他们警察这边的调查没有什么实际进展,高启强在这三天中,倒是有了不小的收获。 不,王良不是他的收获。虽然,王良这几天确实是住在他家的,也极大程度地提升了他的生活质量。 早上有端到床上的咖啡和班尼迪克蛋,餐后水果切成了最适合入口的大小,每天早上塞到信箱里的报纸放到餐桌上时会翻到他最爱看的娱乐八卦版块。连瑶瑶的学习都不用他cao心,怎么都背不下来的古诗词,王良生动形象地点拨了几句,瑶瑶就记住了。高启盛在旁边抱着胳膊冷哼一声,说他们文科生也就有这点写酸诗的能耐,却依然没能阻止他哥望向王良的眼神一日比一日滚热。 晚上他们的性生活也是一样的保质保量。王良到底是聪明人,碰了几次壁,慢慢也摸到了点门道,现在已经很少把他弄痛了。端着他肥嘟嘟乱哆嗦的雪白屁股时,知道插在xue里的jiba该往哪个方向用力捣弄,才能让他爽到蜷起脚趾,乱哭乱叫。 他可算理解了,为什么小说里常有“从此君王不早朝”这个说法。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在身边,想不当沉迷安乐的昏君也很难。 还好,他这个昏君还没有彻底昏头。他清楚地知道,他的脑袋还被卡在断头台上,闪着银光的铡刀随时可能掉下来。 他的收获与他的事业有关,与他睡的男人无关。……好吧,可能也有点关系。 他终于,能确定陈金默的下落了。 老默,就在陈泰手里。 陈泰当然不会好心地把这件事直接告诉他,他们这些有钱有势的老东西就这样,说一句话,得转八百个弯。 他左手拎着走王良的渠道弄来的五十年新会陈皮,右手牵着他乖巧的女儿,捧着张谦逊又讨喜的笑脸迈进了陈泰的庄园。他来访的理由是瑶瑶想爷爷了,瑶瑶是很懂事的,她站在小矮凳上用小茶壶给爷爷展示自己刚学会的茶艺,哄得陈泰皱纹都舒展了几分。 “好了,乖孙女,快下来吧,别烫着。” 陈泰和蔼可亲地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对旁边的佣人周妈说,你带着小姐出去玩吧,记着,别往西边那栋去,别打扰人家养病。 养病这两个字一说出来,高启强几乎是立时就明白了陈泰是在暗示什么,他心口一紧,猛然抬起了头,手中的茶盏都差点没端稳。 “爸……”他声音发颤,不太清楚陈泰上来就打出这张明牌,是什么用意。 他还被安欣关在狗笼子里时,陈书婷就已经派人去机场那里问过一圈了,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工作人员提起过自己把一个神志不清的壮汉送到了医院。所以他猜测,医院的护士见到的那个工作人员,要不然是事后被某人用钱或权封了嘴,要不然,那个员工,一开始就是为某人工作的。 能在机场这种地方安插好自己人以备不时之需的,整个京海,除了孟安,也就只有陈泰了。陈泰生性多疑,会在机场,港口,火车站这种地方放置自己的眼线,好时时刻刻掌握好自己的敌家或亲朋的踪迹,是很正常的事。那天大概是他和老默一到机场就被陈泰的人注意到了,因此,那人才能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在卫生间发病的老默。 最开始的时候,陈泰大概是懒得管老默的,所以才会让那人把陈金默随便扔去一家医院。但后来,程程又赶去了医院,带走了老默,还让医院的人闭上了嘴,害得他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怎么都找不到老默的踪迹。要说其中没有陈泰的帮助,鬼才会信。 但现在,陈泰却在他开口之前,主动承认了陈金默在自己手上,甚至,就在这座庄园里。 这是什么意思,挑衅还是试探。 “程程这丫头,我也认识十多年了。” 陈泰捻动着手中的紫檀佛珠,涣散的视线落在升起白雾的茶面上,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中。 “她从十几岁的时候,就争强好胜。能做第一,绝不做第二。这孩子学习好,能力强,傲气,走路的时候头一直昂着。这份傲,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就因为这口气顶在这,会推着人去做一些……没必要做的举动。我们做长辈的,就得在这种时候,及时拉她一把,免得她做出没法挽回的事。” 什么没法挽回,他和程程都已经鱼死网破到这个地步了,还谈什么挽回不挽回的。 “启强啊,爸有一句话,之前已经跟程程说过了,今天,爸也跟你说一次。” 陈泰巍颤颤站起来,苍老的手抚上他的肩膀,用力向下压了压。 “退一步,海阔天空。你程程姐为公司坐了好几年的牢,受了不少委屈,性格偏激一些,也是有情可原的。我这老家伙还能有几年活头?我的产业还不都是你们的?你们两个斗得不可开交,影响了公司,损失的那是你们自己的钱!启强,你心里得有点数。早点坐下来跟她谈谈,你俩握手言和,对谁都好。” “爸,这事,这事怎么能各打五十大板,是姓程的她欺人太甚。她绑架我未婚夫,她……她煽动我弟弟来对付我,她还想搞砸白金瀚的生意,我做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做啊……” 高启强越说声音越低,说到最后,他的眼圈红了,几滴眼泪凝在眼尾,倔强地不愿意掉下来。他扯了扯发抖的嘴角,挤出一个惨淡灰颓的苦笑。 “我知道的,爸,我都知道的……你更喜欢程程姐。是,她有知识,有文化,我就是个大老粗。我都……我都习惯了。我以前的亲爹,也更喜欢我弟弟。他那个时候老是说,我什么都不是,我们家的希望,都在我弟身上。爸,你知道,我活到现在,什么时候……第一次被人夸,是个‘有出息的好儿子’吗。” 他扭过脸去,哽咽着说,“就是今年,我把录音笔给您的时候。爸,那是我活了快三十年,第一次有人,有德高望重的长辈……看到了我的价值。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忘的,爸爸。为了那一句话,我哪怕死……死也没什么的。我愿意跟她和谈的,建工集团,我可以一点股份都不要,白金瀚,她想要也可以拿去。爸,我就是,就是……想多听您叫我几声好儿子,可程程根本容不下我,她搞这些事就是想把我赶出陈家,她连这点小心愿都不让我有……” 他保持着垂头的角度,控制着流泪的速度,在心中开始倒数。 三,二,一。 老男人干涸的指腹,怜惜地滑过他的颧骨,擦去了他接二连三的泪珠。 “哭什么啊,我陈泰的儿子,整天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爸……”他蹭了蹭男人的掌心,垂着濡湿睫毛,又是依恋,又是不安。 “手心手背都是rou,哪有什么更不更喜欢的,我要真是偏袒程程,干嘛非得让她把你那个陈金默带到我这里啊。我那时就跟她说了,你要绑他,可以,但人必须放我这关着。程程有些时候确实是不怎么择手段,不就是因为我怕程程一时想歪了,真动了杀人的念头,才坚持把陈金默放在我眼皮子底下吗。这样,也算是在保护我这个疯姑爷,明白吗。”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其实不过是怕陈金默如果真死在程程手里,他高启强绝不会放过程程,两人必将斗得不死不休。陈泰早已过了打打杀杀的年龄,如今只想安度晚年,所以才总在这和稀泥,做和事佬。 好笑,说什么不偏袒,老东西不还是帮着程程完成了绑架吗,还扣押了老默作为人质,用以威胁他答应程程将来提出的赎金条件。怎么,就因为你确保了老默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被你绑架了而已,所以我就要感动得一塌糊涂吗。扇我一巴掌,还要我感谢你扇的时候摘下了戒指,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爸,谢谢你……” 他眼含热泪,用最诚恳,最动容的声音,道了声谢。 听说李宏伟要见他,挺热的天,他还是特意挑出那件酒红色的亮面长款大衣换上了。不为什么,就是因为这件衣服最红,最能表现出他喜庆的心情。 “挺好看的,很衬你。”王良夸赞道。 为了和他搭配,王良还特意打了红色的佩斯利花纹领带。王良说这条领带他买了两三年了,因为太花哨浮夸,他在工作的时候一直也没有机会戴它。这条领带可是某个意大利大师手工制作的,他忍着不炫出来已经忍了很久了,正好,趁着他现在是个无业游民,让它出来陪小陈总见见世面。 高启强嘁了一声,说,见李宏伟算什么见世面。 是的,王良会陪他去见那个街溜子。他讨厌李宏伟,不想和这不要脸的恶心玩意独处一室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有点害怕。 当然了,他怕的不是李宏伟,怎么说他也是在旧厂街打出了一方天地的,他一只rou手就能捏死这个摇头晃脑的小蚱蜢。张彪给他通了信,告诉了他李宏伟这次进医院是玩了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现在他知道程程有意陷害他,也知道李宏伟和程程是一伙的,他不得不升起防范之心,如果他们谈话的过程没有一个立场中立的第三方作证,李宏伟说不定会故技重施,自己弄伤自己,诬陷到他头上。 而王良,很明显,就是那个最合适的第三方人选。 王良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个游刃有余的人,仿佛天塌下来他都能先不慌不忙发表一篇灾后重建计划书,这些天有王良陪在身边,他的情绪也不知不觉平缓了许多。即使在听到李宏伟并非是真正的第三个受害者,也就意味着陈金默依旧有可能是黄瑶的亲生父亲的消息时,他也没有和之前一样,将冰箱视为避风港,在焦虑与惶恐中放纵自己的食欲。 由此可见,一个好的人类伴侣,就像咖啡伴侣一样,能让涩口的咖啡变得香醇顺滑。 在医院楼下,他碰见了李响。这混蛋大概是知道自己有多不受欢迎的,很自觉地只给他们指了个路,并没有多说什么不该说的。 哦,还是多说了一句话的。 在他趾高气昂,昂首挺胸走过去之后,他听到李响在背后嘟囔了一句,“怎么穿得跟个小烤肠似的。” ……老土!没品味!审美低下的乡巴佬! 他气得牙根痒痒,扭回头瞪了李响一眼,这人背后嚼舌根被抓,还好意思冲着他傻乐,龇出两排白牙,仿佛不是收获的不是白眼而是媚眼一样。 他们莽村,真的是个精神病院。 “呦,小陈总,我的宝贝老婆,你还真大驾光临来看望我了啊,怎么没把咱闺女带进来。” 在听到李宏伟嬉皮笑脸跟他打的招呼之后,他的额角跳了几跳,再一次坚定了这个结论。 不等他开口,像个门神一样杵在病房门边的安欣就先冷着脸插了句话。“首先,明天,最多后天,亲子鉴定的结果就能出来了。其次,无论你和黄瑶究竟是不是父女关系,高启强和你,都只会是陌生人关系,听懂了吗。” 话是好话,怎么从安欣嘴里说出来,听起来就这么招人烦呢。 安欣除了说话,别的地方也招他烦。他和王良从楼道那上来的时候,就感觉有一道直勾勾,明晃晃的炽热目光钉在了他脸上。他一抬头,就和坐在病房门口长椅上的安欣对上了视线,安欣看一眼他,看一眼王良,本来就阴郁的面色又刷上了一层更暗沉的漆。 走到安欣身边时,他忍不住嘲讽了一句,“安sir,你印堂发黑,恐怕要大祸临头啊,还是找个大师看看吧。” 安欣瞟他一眼,慢条斯理说,“是压力过大导致的心脑血管供血不足,老高,你得相信科学呀。” 相信科学,相信什么狗屁科学。 上次安欣帮他解决了艳照事件之后,他突然幽幽问了小虎一句话。“你觉不觉得,安警官虽然大多时候都是副耷拉着眼皮厌倦人生的苦瓜相,但他有时候,也……也挺帅的。” 小虎惊悚地看着他问,哥,你是不是鬼上身了。 对,只有鬼上身,才能解释他偶尔会产生的这种怪异念头。由此可见,科学并不是万能的。 安欣的“仗义执言”,并没有让高启强的脸色好转多少。 他撩起皮革风衣,动作利落地向后一甩,在病床旁的凳子上翩翩落座。这件风衣确实很长,坐下去时,红彤彤的下摆如同女王加冕的礼服裙袂一样拖坠到了地上。 像孔雀未开屏时垂在后面的尾羽。王良想。 像个拖把,来回走一圈,清洁工都不用扫地了。安欣想。 高启强对自己在两位文学大师眼里的形象一无所知,他翘着二郎腿,鲜红的鞋底抵着病床,锋芒毕露地撂下了一句威胁,根本不在乎他们是不是在警察的地盘。 “李宏伟,管好你的脏嘴,你再说一句乱七八糟的,我就砸掉你的牙,我说到做到。” 李宏伟看得出他不是开玩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身子,三角眼睛在屋里找了一圈,最后选择了向看上去最没可能对他施加暴力的王良求救。 “王秘书,你看小陈总说的这叫什么话,我这就是开个小玩笑,用得着跟我喊打喊杀的吗。” “我现在可不是什么王秘书了。所以,你的人身安全,已经不属于我的管辖范围了。”王良一摊手,一副置身事外的淡定模样。“李公子,你自求多福吧。我最多出于人道主义,在你上下各剩两颗牙的时候拉一下,免得你没法吃饭。” “不是,你怎么也……那,那安警官,你……” 安欣默不作声,和上次见到高启强一巴掌把他扇晕过去时一样,看戏似的抱起了胳膊。 倒霉的李宏伟,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掉进狼窝里了,领头的母狼想要嚼碎他的心脏,这俩公狼不帮忙撕咬开他的胸脯都算好的了。 高启强不满地咂了下舌头,朝床架上踹了一脚。“行了,李宏伟,你别在这转着圈地告状了,有屁快放,你以为我很闲?” 李宏伟抬起下巴,朝安欣努了努嘴。 “那你得先让安警官出去。” “可以。”高启强说,“但王秘书得留下来做个见证,省得你回头颠倒黑白,编造出一套在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事来诬陷我。” 李宏伟犹豫了一会儿,勉强同意了。 高启强点一点头,朝着门外一抬手,看着安欣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凭什么出去。” 安欣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不仅不动,还梗着脖子指了下王良。 “他凭什么不出去。” “就凭我想让他陪着我,不想让你陪着我,我烦你,不行吗。” 安欣呆呆地看着他,在眼圈泛红之前狼狈地别过了头,抬起手用力蹭了下鼻子,然后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狠狠地摔上了门。 像只被踹了一脚的小土狗,还挺可爱的。 这个念头刚一钻进高启强脑袋里,他立马像被电打了一样猛甩了一下头,试图把这句话甩出去。 “启强,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脖子痒痒。” 在王良关怀的注视下,他硬着头皮,欲盖弥彰地将话题引入了正轨。 “李宏伟,现在警察已经不在了,你有什么不能跟条子说的话,就直说吧。这些事到底是不是程程指使你做的,她给了你多少钱,我出双倍。而且,安欣已经认定了你是嫌疑人,这些警察对我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她程程捞不出来你的,我可以。你现在,只有弃暗投明这一条路可以走,做我高启强的朋友,不会让你吃亏的。” 李宏伟等他结束了他的侃侃而谈,才靠在床头,哑着嗓子笑了一声。 “小陈总,你好像有点误会了。我想说的话只是不适合说给警察听,不是不能说给警察听。他们可以听,只不过他们听了也不会信,所以没那个必要讲给他们听。” 高启强眉心蹙起,脸上隐隐显出不耐。 “李宏伟,你绕来绕去,是想说什么啊?” “警察跟你说,我是自己勒了自己,想洗脱嫌疑,其实我就是那个连环杀人犯,是吧。” 李宏伟触碰着自己的脖颈上还未完全消退的勒痕,手背上贴着输液后用来止血的医用胶带,声音语调都有些古怪。 “你也梦到过黄翠翠吗。她把女儿都送给你了,你们应该关系很好。” “李宏伟,我没那个闲工夫陪你聊家常,你到底……” “我确实知道,是谁杀了他们。” 李宏伟抬起了头,脸上的平静神情格外陌生,似乎从里向外渗着森森的冷意。 “是黄翠翠,她回来了。杀人的,是黄翠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