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上下弦月
姚元昭坐在书桌前捧着抄录的奏疏,怎么都看不进去,脑子里还想着颜钟玉那句很快就会饿的话。 “还真是。”姚元昭摸了摸有些空的肚子,她们在床上消耗了太多了,以至于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寂寞和饥饿感一起向她袭来。 姚元昭放下奏疏,起身去小厨房找点糕点填一下肚子。 吃过了今天监考的苦,她算是知道了为什么选个主监考这么难,这玩意太磨人了,身体差点扛不住啊,国子监和翰林院的老学究们一把年纪了,让他们监考真的会要命。 刚到小厨房门口姚元昭就闻到了一股药味,这个时候还在这里熬药的,也只有颜钟玉了吧,姚元昭想到这里嘴角就不自觉上扬,明明刚分开不久,还是一直会想着。 姚元昭收起脚步声,轻轻靠近那个熟悉的身影,没等她开口,颜钟玉就抢先说话了:“你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你怎的知道是我?”姚元昭来了兴致,想听颜钟玉分析。 “影子啊。”颜钟玉指了指地上的影子笑了一下,真是拙劣的小孩子把戏,但要是姚元昭这样做的话,意外的很可爱。 姚元昭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愣了一下,随即也笑道:“竟是忘了它。” “是饿了吗?”颜钟玉从guntang的药壶里倒出汤药,放在一旁吹了吹。 “有一点。”姚元昭闻到了汤药的气味,这就是避子汤吗?很伤身吧,之后还是要多注意别让她喝这些东西了。 “那边有给宫人们准备的窝窝,你要是咽得下去的话就吃吧。”颜钟玉指了指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放了一个大蒸笼。 “有什么咽不下去的,在洛阳我们不就是跟民夫们一起吃的吗?”姚元昭并不在乎这些用来满足口腹之欲的东西,她掀开笼屉拿了一个小窝窝啃了起来:“还挺滑的,是掺了白面吧。” “我们燕王殿下连窝窝里掺了白面都能吃出来了啊。”颜钟玉调侃着姚元昭,仰头喝下了那碗汤药,眉头皱起,一只手温柔地抚平了她紧蹙的眉头。 “很苦吧,我以后不会这样失态了,你也不用再喝这种伤身的东西了。”姚元昭的声音传进了颜钟玉的耳中,耳廓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色。 “嗯。”面对这么温柔的姚元昭,颜钟玉觉得自己心里的很多话都不必说出来了,方才喝下的药也没那么苦了。 “一会就去歇息吧,明日还要去监考。”颜钟玉从袖袋里拿出了一块果脯含在口中,手臂自然地就挽上了姚元昭的胳膊。 “好,你也要早些歇息。”姚元昭觉得颜钟玉鼓起的脸颊甚是可爱,轻轻在她脸上一啄。 --------------------------------------------- 次日,姚元昭早早地就坐上车辇来到了考场,一边赶路,一边往嘴里塞还是热乎乎的糖饼,今天可是她一直都很期待的策论,不知道有没有胸有经纬的举子能写出些独到的见解。 考试开始后,姚元昭便起身在堂内轻步转着,观察每一个举子的表情,看他们都在写什么,第一天她规规矩矩地坐在堂上,一坐就是一天可叫她无聊死了,今天是真的坐不住了,不起来溜达一下,屁股都要变成四瓣。 堂上颜钟玉的手指从袖中伸出,向她勾了勾,似乎是有什么事想跟她说,姚元昭看到后,快步走到颜钟玉跟前,一脸期待。 只听颜钟玉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你别到处走来走去打扰别人考试。” 旁边的内侍们也都听到了这句话,努力憋着笑。 姚元昭满眼无辜又可怜地看向颜钟玉,用口型问道:“你嫌我碍事?” 颜钟玉点了点头,然后将姚元昭按回了她的座椅里,不许她再到处游走。 于是直到第三天考完,姚元昭都没有再在考场里晃来晃去了,她实在是委屈啊,之后要去打猎三天补回来! ------------------------------------------ 立政殿上,皇帝难得叫了姚元昭和王童安一起同他用膳。 “元昭,听说你的侧妃也有喜了。”皇帝面色如常,但眼角的笑意难以掩藏。 王童安这下就坐不住了,皇帝倒是经常与姚元昭一起吃饭,这次叫上自己原以为是小小的家宴,没想到是催生。 在他们身侧站着的颜钟玉眼中也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终于怀上了,这下可以清净一年多了。 “太医说是刚怀上,时候尚早。”姚元昭也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催生暗示噎了一下。 “郑良媛怀宗衍那会也是刚怀上不久就号出来了,看来你的孩儿都是康健强壮的孩子。”皇帝虽然没生过孩子,但还是知道刚怀孕不久就能号出来说明这个孩子足够强壮,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王童安。 “父亲谬赞了,还得等三月之后胎像稳了。”姚元昭在桌下的手拽了拽王童安的衣袖,现在她们可是统一战线,快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啊,快啊。 王童安勾了一下姚元昭的手,表示自己收到了她的示意,然后她拿起筷子给姚元昭夹了一块炙rou:“殿下这些天忙着春闱的事都消瘦了,在家宴上便多吃些吧。” “王妃这么一说,为父倒想听听你可有印象比较深的考生?”皇帝的注意力成功转移到了春闱上,姚元昭在桌下给王童安竖起了大拇指。 “儿子看卷子的时候倒是看到有几个比较有见地的,但终究是书生意气,若是他们有幸进了殿试,届时还需父亲裁决。”姚元昭把自己和底下的举子摘得干净,她可不想被御史台扣上个拉拢人心经营党羽的罪名,自己在朝中羽翼未丰,扛不住。 “书生是轻狂了些,不过就是要在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方才有决心和意气,我和你舅舅年少时也常发梦说些狂话,你要不要随为父一起看殿试?”皇帝直接向姚元昭抛出了橄榄枝。 “儿子在才学上无甚建树,实在惶恐。”姚元昭谦虚了一下,最近皇帝越来越频繁地向她旁敲侧击,有意将她的地位向上抬,现在姚清和姚霖斗得难舍难分,自己这个第三股力量正是牵制那两人的最好人选。 “稚月何出此言,洛阳及其下游的百姓今年没有受洪灾所害都是多亏了你的决断,前些日子洛阳那边还呈上了万民伞。”皇帝现在是越看这个儿子越喜欢。 “要是论才学,四哥比我好太多。”姚元昭特地在这里提了一下姚清,王童安一听到姚清的名字不自觉地开始颤抖,那日被欺侮的场景还烙印在她心里,皇帝看到王童安不自在的神情,在心底叹了口气。 “殿下可是冷了?”颜钟玉则是很有眼力见地将外袍披在了王童安的肩上,为她解围。 “罢了,殿试这件事,我之后同大学士们再商议一下。”皇帝照顾王童安的情绪,也避开了这个话题。 但他的视线落在了颜钟玉的身上,然后看向姚元昭:“元昭,近来西域进献了一批珠宝,其中有一对玉佩甚是精巧。” 姚元昭不知道皇帝突然转移话题是什么意思,捧着宝匣的宫人恭敬地跪在皇帝侧旁,皇帝拿出那对玉佩递给姚元昭:“色泽净透,握之温润,你可喜欢?” “确是好玉。”姚元昭拿起来看了一下,这一对玉佩特意雕成了蛾眉月的样式,两片玉佩一合便是一轮满月,正应了姚元昭的乳名。 “好玉配良人,你要是喜欢便收下吧。”皇帝说话的时候视线落在颜钟玉的身上,这已经是明示姚元昭了。 “那好,钟玉,这块便给你了。”姚元昭也不再推辞,将刻着另一半蛾眉月的那块玉佩挂在了颜钟玉的腰带上。 一旁王童安的脸色很不好,这对父子很明显十分钟意颜钟玉,皇帝已经默认颜钟玉为姚元昭的女人了,留自己不上不下地卡在几人中间,很是尴尬。 “元昭,你何时将人家姑娘娶进门啊?”皇帝看着这对一起长大的璧人,心中很是高兴,颜钟玉虽是琅琊颜氏的分家,但她的父亲现在高低也是州县的御史,门楣清白。 “父亲……”姚元昭一愣,脸上瞬间红了,颜钟玉也被皇帝这句话惊得连话都说不来。 “人家姑娘跟了你这么多年,总得给人家一个名分吧。”皇帝早就知道姚元昭和颜钟玉同房过了,颜钟玉又不似一般宫女,要是没名没份的突然有孕了,之后评定品阶会被刻意压一头。 “奴婢只要在殿下身边便好,从不敢肖想名分。”颜钟玉赶紧跪下谢恩。 “朕以为贵德淑贤,你当得起这个贤字。”皇帝已经把颜钟玉嫁给姚元昭之后的位份都想好了。 “陛下实在是过于抬爱奴婢了。”皇帝这话里有话让颜钟玉、姚元昭和王童安三个人都是一抖,这话是什么意思?本朝后宫妃位只有四人,对应的妃号正是贵德淑贤,皇帝这是在吊着姚元昭还是真的考虑传位给她? “父亲春秋鼎盛,儿子不敢窥伺帝位。”姚元昭的反应倒是快,她立刻拉着王童安也跪下表态,身体跪伏在冰冷的转上,十分恭敬。 “哎,起来起来,一家人,吃饭。”皇帝将她们从地上拉起来,按在桌前。 皇帝夹起一块切得晶莹剔透的鱼脍,放在一旁的炭火上炙了炙,随后放进了姚元昭的碗中:“你从小就不爱吃生鱼,说起来你的外祖和祖母都是鲜卑人,哪有不吃生的?” “腥。”姚元昭能吃生的飞禽走兽的rou唯独受不了这鱼脍,一股子浓郁的土腥味,冲得她想死。 “可不能挑食,你也出过宫,知道了百姓的不易。”皇帝即使嘴上这么说,仍旧在为了自己的孩子考虑,没有强迫姚元昭吃她不喜欢的食物。 颜钟玉低垂着双眼跪坐在一旁,皇帝对自己的孩子过于溺爱了,嘴上一套,行动上是另一套,就连犯下死罪的废太子也能留一条命贬为庶民,这样可对之后不利。 --------------------------------------- “滚!统统给我滚!”姚清气的拔出了随身的佩剑,一下就砍断了面前的案几。 “爷……”长史不敢上前,只能远远地劝他。 “滚!”姚清一脚踢翻了断掉的案几,双眼赤红,皇帝和姚元昭说的话已经传进了他的耳里,妒火怒火瞬间涌上心头。 自己之前费尽心思在废太子手下安插了眼线,知道了他要逼宫,便顺手推一把将事情搅浑,当时的结果确实如他所料,太子被废,姚元昭重伤,本以为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却被顽强活过来的姚元昭半路截胡,姚霖也阴魂不散地缠着他恶心他,做起事来处处掣肘,事事不顺。 “那个不男不女的东西……”姚清已经陷入癫狂,他握紧了手中的剑,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