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流年记卷三六界繁华入骨相思知不知(72-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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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为难之后,重楼挥手让魁予下去,心情却算不上好。 他平生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异样的好感,又自己毁掉了所有。 是的,好感。 摆脱了发情期本能情热的影响,找回了平时的敏锐与理智,魔尊总算承认自己那不可言说的心思。 他佩服飞蓬的品性,欣赏飞蓬的能力,顺眼飞蓬的容貌,享受飞蓬的身体。 这些加在一起,难道还不是爱吗? 当然是了。 或许不够深,但确实形成了超过喜欢的感情,便已经是爱。 “呵。”重楼摇了摇头,可飞蓬只会觉得恶心与痛恨。 曾经以飞蓬发明出的淬炼之法磨砺自己,经受过绝冥之毒的他闭上了眼睛。 不然,飞蓬又何必那般强忍剧痛、折磨自己? “回去转告,我不会死。”重楼低语着,重复了一遍。 他不无自嘲,就飞蓬那么冷肃矜傲的性子,怕也从没想过,有一天会那么恨一个人,也要勉强自己活下去吧。 可重楼并不后悔,既然不想毁掉飞蓬,那就只能放手。 但要不要去看看呢?他考虑着,却才踏出一步,又坐了下来。 飞蓬绝对不会想看见自己这个始作俑者的,现在过去,只会让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彻底爆发。 至少,得有个理由。 重楼思忖着,抬眸取来一壶药酒,自饮自斟。 “飞蓬…”几乎喝醉的时候,那双血红魔瞳眨了眨,他终于放任自己沉浸于短短几日的相处。 重楼的声音极低极轻,他道:“……对不起。” 受害者自然没能听见这句道歉,而重楼恍恍惚惚地垂下眸,伏案小憩。 “倒是忘了他。”但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拍桌而起,踉踉跄跄地翻找起来。 片刻后,重楼嘴角勾了起来:“哼,在这里。” 那是一个隐藏的传送阵,是他设下禁制,连空间法术都不能直达之处,只能通过这个阵法前往。 魔尊踏了进去,很快便出现在异空间深处。 “魔尊、魔尊…”有惨叫声由远及近,已经不再是最初的怒骂,变得虚弱绝望。 那是敖胥的残魂,无人知晓他竟被重楼留了下来,现在正在求饶:“你饶了我吧…饶了我…” 如果是飞蓬,他只会求死。重楼瞧着被魔火炙烤,又时刻笼罩在治愈阵法里的虚影,意识被飞蓬的名字一刺,立即清醒了过来。 他便站在光影之外的暗处,神色漠然地瞧向敖胥,不答应任何请求。 “哼。”良久,直到恳求声低不可闻,也直到药力消化完毕,恢复了巅峰状态的重楼,才上前一步。 他直接一把撕开阵法,把敖胥握进了掌心。 周遭一切重归虚无,而魔尊的身影蓦地消失在这片异空间之中。 鬼界,冥君府邸,飞蓬勉力自浴池里站了起来。 他身上气息重归纯净,随手为自己披上一件浴袍,步履蹒跚地挪向了桌案。 重楼出现时,飞蓬反应极快,剑光向身后横扫,自己趁势前跃数步。 “魔尊。”他维持在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随时可以开启防护阵法,神色平静到冷漠,语气倒还算礼貌:“请问有何贵干?” 重楼将目光移开:“有事请冥君商议,又不宜让他人知晓,烦请一叙。” 他说完,主动向后退了许多,才转过了身。 那一瞬,重楼眸色蓦地变得沉郁。 他闻见了还未散去的淡淡血腥气,也瞧见了桌案上的各种灵药,心情不由极端复杂,既惭愧又心痛。 见魔尊主动退避,飞蓬无声地松了口气,答道:“好。” 他赶忙取来整套衣衫,轻微的窸窣声很快便消失,飞蓬转到重楼面前时,已是齐齐整整。 “魔尊坐吧。”冥君拂袖收起灵药,端坐在桌子后。 重楼便也坐下,挥手将敖胥虚弱的残魂放在飞蓬面前。 “这…”飞蓬一怔,本就冷峻的表情更加严肃。 重楼直言不讳:“目前,神界只剩下冥君与女武神两个古神族。” “这个挑拨大战的罪魁祸首,本座也已按魔界最残酷的刑罚惩治过。”他下巴轻轻抬起:“如今物归原主,还望尔等‘妥善’处置。” 飞蓬静了静,淡淡道:“本君记得,与魔尊说过,有意脱离神界。” 没力气说话的敖胥残魂听了,也目瞪口呆地抬头。 他的声音明明低弱极了,却难掩对飞蓬等同叛族之举的震惊:“飞蓬你……” 重楼冷冷地瞟了敖胥一眼,那森寒的目光让敖胥条件反射地闭了嘴。 “只是意动罢了。”他便又笑了:“况且,那还是你被本座折辱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对神界正经事不做,反害得你收拾烂摊子,结果搭上自己过于失望所致。” 敖胥亲眼看见,在神界众生眼里一贯冷肃端直的神将飞蓬,眼底猛地涌起无边恨憎、刻骨杀意,连双手都紧紧握成了拳头。 而魔尊重楼只微笑地看着气得发抖的他,玩味又不语。 现在不能动手,不然牵连太大。飞蓬极力隐忍,心头的火气却有宣泄之路,全冲着重楼去了。 敖胥便听见,他冰声斥道:“魔尊今日来,只是想羞辱我吗?” 重楼站起了身,手肘撑在桌子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与陷入呆滞的敖胥:“倒也不算。” “只是天魔女回禀本座,本座当然要来看看。”重楼勾了勾嘴角。 自己打破了飞蓬禁欲克己的心态,让他以后很容易受情欲煎熬,不管是因为自己还是别人。 他想着,温声问道:“你不停洗精伐髓,宁愿神体受损,是想洗掉本座留给你的标记吧?” 飞蓬硬生生用这残酷的清洗之法,把自己在他身心设下的标记磨灭,算是从根源避免了动摇。 从此以后,只有让飞蓬动心,才可能让他动欲。 他绝不会像前些日子在榻上那样,被自己轻而易举地撩动欲念了。除非上次的事情再次发生,自己能再次破了飞蓬的身子,强行击破他的心理极限,重新烙下标记。 可重楼心知肚明,他不会再有机会,更不舍得再这么做。 “如果魔尊是想决战…”飞蓬也站了起来,照胆神剑出现在掌中,他快要控制不住心底的杀机:“可以在鬼界外等本君!” 重楼唇畔的笑容更深,血瞳亮如黑夜焰火:“你确定现在可以?若是这个状态失利输掉,本座可不一定会有上次的心软了。” “锵!”飞蓬直接出了剑。 重楼在不算大的室内辗转挪移,炎波血刃屡屡架住照胆神剑,也总能找准时机,刺向飞蓬执剑的手腕。 “砰砰砰。”一时间,兵刃相交的脆响炸开,倒也没人在意到敖胥。 如果说开战之前,敖胥坚信,自己的计划是为了唤醒甘于平淡的神族。那一败涂地还连累神界沦陷的结果,就真是灭顶之灾,一巴掌拍醒了沉浸于过去荣光的敖胥。 他反而渐渐醒悟,如今更因听魔尊话中之意,对于飞蓬这个受害者,又是拯救者的同族,反而会抱有极深的愧疚。 可与重楼大打出手的飞蓬,不曾在意敖胥夹杂着羞愧的视线。他刚结束那场淬炼,仓促出手固然不失凌厉,神体有损也是真的。 “哼。”重楼忽然闻到泛起的新鲜血腥味,登时凝眉,连退了数步:“算了。” 飞蓬冷冷地看着重楼,额上隐隐见汗。 可他的指尖始终紧紧攥着剑柄,一刻也不曾放松。 但若水碧或魁予在此,便会惊觉,先前出现在飞蓬身上的那点儿颓然,现已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锐利鲜活的杀气。 “你太顾忌鬼界,这样交手,可没什么意思。”重楼的目光扫向地毯,下面全是阵法。 若非飞蓬顾忌鬼界众生,怕是早在开始,就不顾一切地动用各种手段,逼自己饮恨于此了。 而且,话说至此,也足够让飞蓬振作。可他对自己的恨意,怕是也更上一层。 重楼颇为慨叹地想着,双臂自然垂落:“冥君代神界高层,打算如何处置敖胥?” “神界内务,魔尊既已将人交还,便不干你事了。”飞蓬冷淡地回道。 重楼似是莞尔:“也罢,本座这就回去了。” 紫光在屋内闪现,他消失的前一瞬,慢悠悠的声音传来:“等你恢复好了,若向本座下战书,必准时赴约。” “啪。”飞蓬收起照胆神剑,抬眸去看一脸愧疚的敖胥。 他提前打断了这始作俑者之言:“獬豸虽不在,然天规戒律皆有,且是你当年所定。” “蓄意挑拨三族大战,判藐视天帝之罪。越九天玄女遣将入魔界,判僭越权责之罪。”担任许久鬼界冥君的第一神将,如此说道:“可服?” 敖胥闭闭眼睛,抬眸点了点头,哑着嗓子道:“服。” “既如此,本将送你去大荒天狱,待陛下归来再行处置。”飞蓬淡淡说道:“希望魔界入侵,没破坏那儿的结界。” 敖胥沉默不语,直到飞蓬真带他飞向神界,才在凛冽风声中道:“我…飞蓬…对不起…” “与你无关。”飞蓬冷冷回道:“是本将与魔尊一战势均力敌,引发兽族发情期,才险些让自己身死魔界。” 敖胥闹出大祸,追责是高层的事情。他为第一神将,确实该护佑神界,那一战纵死无悔。 而与魔尊之间的仇怨,反倒与敖胥无关,纯粹是魔尊为满足私欲而行。 敖胥虚影一颤,几乎不敢深思飞蓬到底遭遇过什么,才能让魔尊那般含着狎昵品尝的语气,说他“被折辱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至于你,道歉的话就留给陛下和其他族人吧!”飞蓬似乎也发现了敖胥无言的惭愧:“陛下闭关之时,被女娲、神农偷袭,重伤入轮回,不知何时才归来。” 飞蓬直视敖胥的眼睛:“至于族人,就算本将早年便派人监视魔界,及时发现不对,赶到时,存活者也寥寥无几。” “只能以轮回之道勉强相救,归来同样难测归期。”他冷冷说道:“而我身上被女娲设下封印无法解开,为免被追踪,就更不能去寻去帮。” 敖胥默了默,下意识颤声道:“你救走了他们,可自己却……” “轮回涉及五行六道,是唯一猝不及防越过三皇结界,带走其中之人的办法。”飞蓬摇了摇头,眼底滑过疲惫:“可启阵,必先入阵。” 等救完人,神农、女娲反应过来,自然各施手段加固了结界。 他就算想逃,也插翅难飞。 “与魔尊的那一战,本是我所预料的绝响。”飞蓬用空洞的声音说道:“可在魔界时,本将真的后悔过,为什么没第一时间自尽。” 这话,他本不该说给任何人听。但魔尊的到来,却让飞蓬有了倾诉和发泄的欲望。 对于坑害他至此的敖胥,他自然毫不犹豫当做了消解心头郁气的工具。 此时,大荒天狱已近在眼前。 飞蓬却没有第一时间,把敖胥关进去。 “飞蓬?”刚刚不敢吭声的敖胥,只能仰头看着飞蓬。 飞蓬怔然地瞧着天狱,许久才道:“想要退出族群,算是背叛,本将也该进去。” “……”敖胥张了张嘴,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了。 飞蓬凝了凝神,又说道:“此番你能闹出大祸,也是神界运行架构有巨大瑕疵。” “本将会着手修改更进。”他看向敖胥:“你曾为刑律长老,如今更该将功补过。纵在天狱,也不可无所事事!” 飞蓬不等敖胥说什么,便拂袖而去。 原地只刮起一道风,将敖胥抛进天狱,锁住了大门。 然后,飞蓬回了鬼界。他思忖良久,还是召开了高层的会议。 “本君决定,代鬼界退出神界阵营。”飞蓬当众将自己退出神界的决定,公布给了下属:“你们谁想回神界,可以打报告,我绝不留难。” 鬼界奖惩制度为冥君飞蓬一手所立,并不似神族那边讲究身份、资历,基本上是从鬼卒开始一步步往上晋升,以个人办事能力为评定标准。 所以,今日与会的成员除了水碧和几位来自新神族的神官,还有一些主动留在鬼界修功德的帝王将相。 而新神族的几位神官一想到此次神魔大战前发生之事,饶是心知飞蓬此举等同于背叛,也说不出个“不”字。 谁愿意跟效率过于低下的神界共事呢?他们都怕再次被坑,也就保持了沉默。 人族出生的鬼魂们,更是大为惊喜:“君上,那您何时对外宣布?” “再等等,在此之前,本将得把事情做到尽善尽美。”飞蓬淡然道:“我会为神界改进刑律、重铺构架,确保功过相抵,好在贬谪轮回时,不被施刑剥夺全部灵力。” 大家恍然大悟,飞蓬是想脱离神族的同时,以轮回之法将自己重塑为灵体,完全贴合轮回与鬼界。 水碧更是想,若其他人想做到这些,只怕天方夜谭。可天帝一贯器重飞蓬将军,此番又情况特殊,可行性极高! “君上。”她干脆带头改了称呼,不再以将军唤之:“您一个人闲暇时间毕竟有限…” 水碧不想族人为难,便看向帝王将相们:“各位可愿在工作之余抽出时间,助君上一臂之力。” “应该的。”当即有人颔首。 其他人也跟着点头:“众人拾柴火焰高。” 她便笑了,而几个神官对望一眼,想到飞蓬这些年的辛苦、对他们的帮助,同样齐声应道:“我们也参与。” “多谢各位。”饶是飞蓬心情淡漠,此时此刻亦心头生暖。 一时间,鬼界高层忙得热火朝天。 飞蓬却也没忘记其他事。 神界人口太少,这次几乎全军覆没,剩下的全被飞蓬用轮回救走。 作为高位神族,他开始一边服用灵药修复神体,一边拿出天材地宝,修复神界的各种结界、阵法,又为神树补充能量。 “您歇一歇吧。”水碧时常劝他:“我来。” 飞蓬轻轻摇头:“你实力还是差了点。” 神界有些地方残留着阵法,因地形破坏发生变化,又浸染了浓重魔气,只有他能随手解决。 水碧无奈之下,只能从旁协助,又带同僚一起探查人间情况,再回禀飞蓬。 “除了必要的鬼卒、鬼吏、判官,其他滞留的魂魄尽快安排转世。”飞蓬坐在室内,做出了规划:“凶兽之灾让人族元气大伤,我们该做都做了,剩下的只能通过人口增加来解决。” 水碧点头应下:“是,属下这就去办。” “我现在去神界。”飞蓬看了看时间,他每一日的行程都充实紧张:“今天要审核一批回来的人,给他们规定好住处。” 这次大战,不少成仙后住在神界的仙兽、散仙见势不好,在魔界入侵的开始,趁乱逃离了神界。 现在回来了不少,飞蓬想着这些仙人在神界只算附属,负责最简单的工作,战斗力与魔族存在天壤之别,倒也不怪他们临阵脱逃。 但总得拿着以前的资料,对入境进行审核,并在清理好的范围内划出一片地,让他们重新住下。 “您辛苦了,我再去人间一趟。”水碧点了点头。 飞蓬叹了口气:“好,耐心一点,到底是神族不对在先。” “您放心吧。”水碧苦笑:“您都把路铺好了,我现在就是送机缘,还能发生什么冲突不成?” 比起魔界只是灵源断绝一段时间,人间才是因凶兽受创严重。偏偏这凶兽最初源于神界,他们自然也需要对此负责。 鬼吏、判官们把神律翻出来,一条条根据情况修改更正的同时,水碧与出生神界的神官们不得不硬着头皮,以神界的名义去人间。 好在除掉凶兽的工作,之前已被飞蓬完成。余下,则需要用神力修复凶兽在各地造成的损毁。 可真正麻烦的,是拜访为此发生巨大减员的各大门派,乃至倍受迫害的灵兽、仙兽族群。 飞蓬已经带头走过一圈。 人间各派与仙灵兽们几乎都拒绝了神界以天材地宝赔礼的心意,表面态度礼貌,实则是连个孩子,都会在背后露出白眼。 可那些失去亲人朋友的哀嚎还盘桓在耳畔,飞蓬便只能苦笑,再坚持不懈地继续去人间。 几次之后,受害者们的态度渐渐缓和,神界的形象总算被勉强拉回来。 水碧送飞蓬去神界后,自己先去了一趟仓库。 她整理完,拿着天地奇珍出来时,神情难掩愁苦。 这些日子拿出去的,大部分是鬼界多年的积累,少数是最初前往鬼界时,天帝伏羲赐下来的底蕴。 本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现在用完,还得再搜集。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水碧摇摇头,用空间器物把宝物装起来,然后将拜访名单拿出,确定今日要去哪里。 值得一提的是,鬼界的神族们闹出这么大动静,女娲自然发觉了。 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去找了神农。 “稀客,坐。”神农刚好在饮茶,为女娲倒了一杯:“对了,重楼说,他把敖胥交给了飞蓬。” 并不知晓飞蓬有意脱离神界,他和女娲都以为第一神将还代表神界:“我很好奇,他会怎么处置。” “……你居然有意放伏羲一马?”女娲瞬间就明白了神农言下之意。 神农并不意外女娲看破了这一点:“神族最近算得上尽心尽力,我的气消得差不多了。” 他道:“再者,重楼逼供敖胥时,已经确定伏羲真不知情。就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虽然管教不严,但伏羲并无放任之意,他纯粹是看错了敖胥的秉性。 “也好。”女娲摇摇头:“三足鼎立最安全。” 到底是一起诞生的同伴,她和神农都在恢复,又必然吸取经验教训,倒也不怕伏羲哪一日故态萌发。 “不过,还是得看现今作为神界代表的飞蓬,处置敖胥时公不公正。”女娲这么说着,想到飞蓬亲自向各派与仙灵兽部落赔礼道歉,顿时就很有信心。 神农也是点头:“好,如果飞蓬的处置让人满意,我们就助伏羲早日回来。” 他想,重楼找自己说了敖胥之事,可不就是也想恢复平衡嘛。 至于其中有几分,是为了飞蓬有后盾,他不至于再犯强取豪夺的错误,倒也不足为过。 很快,忙忙碌碌的飞蓬便收到了神农的消息。 他看了看帖子上的地点时间,起身离开了鬼界。 飞蓬只身来到神界的时候,神农正等在最古老的藏书阁门口。 这里没什么天材地宝,也就没在魔族入侵时被搜刮,还好端端地屹立着。近期又因为飞蓬翻修神界建筑,变得更加明亮堂皇了。 “见过地皇。”飞蓬稍稍躬身,眉宇间只有礼貌性质的尊敬,眼底是掩不住的冷漠。 神农饶有兴趣地看着这样的飞蓬。 他想,看来重楼没瞒着飞蓬,自己当时看出他被引起发情期的事情嘛。不然,飞蓬虽然淡漠,却一向面面俱到,怎么都不会是这等态度的。 “我唤你来此,倒也没有为难的意思,只是想代自己与女娲问一问。”想法在心里转了一圈,神农提都没有提。 他直接道:“你作为第一神将,现在唯一的高位古神族,是如何处置敖胥的?” 飞蓬挑了挑眉,直言不讳道:“按律,判了敖胥两项罪名。一是蓄意挑拨三族大战的藐视天帝之罪,二是越九天玄女遣将入魔界的僭越权责之罪。” “再之后,我将他投入大荒天狱。”飞蓬淡然说道:“该怎么处理,便是天帝陛下归来之后的事了。” 神农微微一怔,莞尔一笑道:“不僭越不偏袒,这确实是你的风格。” 他相当满意这样的处置,伏羲当年所说的‘前有九天,现有飞蓬’,当真看得透彻。 “还有一事,请您与女娲娘娘知晓。”飞蓬却是叹道:“我有意退出神界,日后再有什么关乎神族之事,您两位倒也不必知会于我了。” 神农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我有意退离神界,鬼界也可能因此独立各界之外。”飞蓬神色淡淡。 神农的神情颇为复杂:“那你最近…”都要走了,为何还要那般用心? “在其位谋其政。”飞蓬眺望神界一层不变的天际,蓝天白云,殿堂高悬,是他心中曾经的净土。 昔日的第一神将、如今的鬼界冥君,淡声道:“我得做到最好,才不愧对陛下器重。” 神农默然无言,沉默了很久,才道:“你退出神界,是因为重楼?” “魔尊虽是挑拨离间,但说法不无道理。”飞蓬笑了笑,眸中闪动不加掩饰的杀机:“况且,我不想再次挑起神魔大战,当私事处理更好。” 神农无言以对,他可没脸跟受害者说原谅。 而且,凭心而论,神农承认,他现在更欣赏飞蓬的当断则断了。 “飞蓬。”于是,陷入沉思的神农想了片刻,忽然道:“重楼那小子,在放你走之前,是不是失控过一会儿?” 飞蓬的脸色蓦然涨红,忍不住握起拳头,着实有一种暴打为老不尊者一顿的冲动。 “别别别,我可没别的意思。”神农赶忙摆摆手,用学术语气说道:“重楼是我第一个自己扛住发情期的异兽作品,很有研究意义。” 飞蓬一愣,神农解释道:“你离开后,重楼以剥鳞片拔羽毛放血再恢复再动手的疼痛感,逼着自己始终保持清醒。在他之前,没异兽能用其他办法扛过发情期。我就是想,他是不是失控过了,才能后期清醒。” “……”飞蓬瞪大眼睛,不知作何感想。 神农见状换了话题:“看来是没有失控的?那重楼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除了挑拨离间…”飞蓬想起魔尊一直神智清醒,自然不觉得是失控。 殊不知,对重楼来说,神志清醒,欲望却控制不住,便已经是失控了。 飞蓬只是想了想,就实话实说地答道:“魔尊侧面问过我,后不后悔去神界救驾。我说,没有。” 神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果重楼是为飞蓬的人品动容动摇,倒也不是没可能。 在此之前,从未有异兽比重楼更有意志力。他是唯一一个,在发情期之外的时间,自始至终禁欲克制的存在,本身更打破了异兽的极限。 神农便也笑了:“若是别人,我可能真会怀疑,重楼是不是有问题。” “但既然是你…”他摇了摇头,神色毫不意外:“他最后选择放你走,不出我意料。” 飞蓬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 他迄今为止,都无法理解魔尊纵虎归山的心理。 “这小子少时用你的绝冥淬炼法突破极限,在战场上又和你短兵相接,就一直默默关注你的情况。”神农想想就摇头:“这次他做战前准备,还说你虽是神界最强,但驻守鬼界多年,身份尊贵,不会涉险蹚浑水!” 他说着转过了身,但现在看飞蓬顺眼了,倒也不吝啬于提醒一句:“他饶你一命,算是还清了绝冥淬炼的人情。” “可你退出神界不止代表自由,也代表失去依仗。”神农踏上了白云:“伏羲回来之后,不可能为你和重楼动手了。” 他想,飞蓬不后悔为神界的付出,甚至直到现在,都全力以赴为神族做事。 但适才提起脱离神界时,那语气却也淡漠果决,舍弃地毫不犹豫。 这算不上是另类的凉薄呢?神农无声地叹了口气。 但不管是不是,重楼就算对飞蓬生出了点什么心思,也很难得偿所愿了。 这么一颗冰凉的心,又何堪焐热?神农的身影消失在云端,回了魔界。 飞蓬瞧着他的背影,倒是隐约明白语中深意。 失去神界作为依仗,魔尊更会无所顾忌,很可能发情期直接找过来。 交手十几二十乃至更多日子,要是一个失手败了,自己绝对再次生不如死。 或许神农是真心因为他处理敖胥、退出神界而动容,才好心提醒一下。飞蓬心中提起更多警惕,如此一来,魔尊便值得更深的戒备。 但他转念一想,又难免想起神农所言,魔尊在放自己离开之后的忍耐与自残。 “……”飞蓬的心情极其复杂,更觉得能离开魔界,纯属侥幸。 可魔尊到底为什么要说,同样实力不错,自己与九天玄女不同,还让我在自己身上,去找引起他发情期的原因? 飞蓬不禁垂下眸,去瞧殿堂之前的荷花池。 清风吹拂池水,荡起一圈圈涟漪,印照出他的面庞。 总不可能是见色起意吧? 飞蓬摇摇头,自己虽然长得算不错,但明显不是那种会诱惑人的长相,更不是那种会引起人性趣的。 尤其,自己是个硬邦邦的武将,与魔尊那一战,也不像是平时安静的时候,还能勉强说一声秀美。 相反,还是威胁性很大,应该直接杀掉的那种。 更何况,以魔尊的地位,见过的美人绝对多不胜数,诱惑他的想必也是极多。而若不是都诱惑不了他,魔界也不会传出魔尊性冷淡的传言了。 怎么偏偏就是自己,引起了他从未被引发的发情期,差点死在魔界呢? “真是奇怪。”飞蓬忍不住呢喃低语一声,迟疑了片刻,似是与自己作斗争。 许久,他终于迈步入殿,来到收拢兽族古史的区域,拿起了其中一本。 书名《地皇神农创兽史》。 “哗哗。”空荡荡的大殿里,传荡着轻轻的翻书声。 飞蓬的目光忽然凝滞,他看见了关于发情期的详细描述。 异兽发情期,起始于心智身体皆迈入成熟期以后,往往因战而起,需势均力敌、不相伯仲方能引发。 其本质是为发泄繁衍,但对象不论雌雄,亦无所谓本族与否,无异兽可以幸免。 在此之前,异兽往往也有欲。然交合后成功繁衍的几率,颇为低下。 但倘若异兽天赋异禀,无能在成熟后及时引发发情期,则时间越长,性情就因无法发泄而偏于火爆酷厉。 最终,发情期反弹亦是越重,极易因情欲失控。 且若为同性,战败者在遭受强行交配后,有极大概率被胜者吞噬以补给自身,寻觅下个目标。 “啪。”飞蓬手一抖,古书砸落在玉石铺造的地面上。 他无比深刻意识到,自己活下来真就是侥幸,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魔尊的确已经手下留情。 沉默好一会儿,飞蓬方重新静下心,从地上捡起古籍,继续往后翻看。 总体上,异兽发情期最短七天,多数为此。但实力强、天赋高者者,天数有所增加。 以如今出现的异兽强者为例,未曾有超过半个月者。 “……”飞蓬翻到最后一面,瞧了瞧标注的记载年数,再次陷入沉思。 若自己没记错,那个时候,兽族少主重楼还没出现在盘古大陆呢。 但实力远不及重楼的,就已经半个月了。飞蓬又联想起,那七天暗无天日的地狱。 这一次,他冷静地发现了疑点——去掉昏睡休息与比武决斗,重楼做的时间其实根本不长,就放自己走了。 还清人情?飞蓬忽然笑了一下,神农这话,怕只能糊弄糊弄傻子。 那个淬炼之法,自己可是完全公布于众的,兽族得到,是兽族的本事,又哪里称得上人情之说? 说句不好听的,他可是直接打破了魔尊借机利用神农大神、女娲娘娘的怒火除掉天帝陛下,从此一统两界、成为至尊的计划。 毁掉魔尊这样的大计,最后却只是被折磨了一番,就活着离开了魔界,魔尊反而自己硬抗了发情期。 飞蓬沉默不语,缓缓闭上了眼睛。 你是真的,想要放过我吗?或者说,是不想继续羞辱我? 痛恨与不解在心头焦灼,激发更多的杀意与战心。飞蓬突然抬眸,把古书归了原位。 翌日,魔尊重楼收到了冥君飞蓬的第一封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