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他真的存在过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时钟的声音格外清晰，代表着我在黑暗中度过的每分每秒。 我最终还是屈服了，回到了没有杨戬的现实世界，回到了所有人都认为我该回到的世界。 住院观察阶段在我恍惚浑噩时悄然溜走，转眼已出了正月，家人为我打点好衣服物品，为我办理了出院手续。 易点点特地请了假来迎接我出院，为了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我跟着爸爸mama回了家，我自己的小出租屋就那么闲置了。 “来，小心。” mama挽着我的胳膊小步走进去，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第一次觉得如此陌生，我踩在地板上，明显感觉到了不同：“这是盲道？” “为了你方便点。”说着，爸爸走过来递给我一个长长的东西，“看看用着怎么样？” 我摸了摸，握着一头点了点，长度刚刚好，是一根盲人专用的拐杖。 “挺好的。” 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如今的状况，不能视物，难以分辨时间，甚至连简单的走路拿东西都要从头适应，更别说我还是个刚刚起步的画手，如今这情状无疑是灭顶之灾。 我在心中暗自一笑，原来这就是“一见杨戬误终生”吗？ 那我可真是误得彻底。 接下来的几天，我越来越体会到自己的现状是多么糟糕，在不算大的家里走动都会磕磕碰碰，摔倒是常事，膝盖上的淤青消了又起，更别说吃饭的时候，简单的夹起东西送进嘴里的动作都变得无比困难，有时甚至需要父母帮忙。 我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尽管家里的布局和防撞装置都做了很大的调整，我还是会被各种始料未及的东西伤到，比如guntang的杯壁，比如没有放好的刀具，再或者是散落在桌上的画笔。 回想起意外发生前我还想着创作我和杨戬的日常小故事，现在再拿起画笔，却觉得心痛如绞，我尝试着在纸上勾勒一些线条，却不小心勾破了纸页。 我，彻底成了个废物！ mama适时进来，不动声色的从我手里拿过纸笔，说：“你大病初愈，还是要好好休息才对。”她安慰我说，“这事儿不能心急，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爸妈虽然没多少积蓄，养你还是可以的。” 我想说句“别担心”之类的话，最后却只是点点头。 一时间我成了家里最闲的人，爸妈每天各处打听治疗眼睛的大医院，而我就像个木偶人，乖乖听从他们的安排就好。 到底是自己的家，我逐渐能根据记忆和盲道分辨方位，手机里定了不同铃声的闹钟用来提醒时间，平日里爸妈总会留一个人陪着我，以防我自己出意外。 这日，我爸去上班，mama因为单位的急事得处理，临行前也是千叮咛万嘱咐，我一再强调自己没事她才出门。 这段时间也有不少人登门拜访，我也习惯了家里时不时有人来，可这一次，来的人似乎有些不同。 我隔着门，听着那并不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翻了几轮都没想起来是哪位邻居或亲戚的声音，直到他自报家门：“您好，我是事故司机。” 我犹豫几秒，最终还是开了门。 两道脚步声一前一后进来，我后背不禁一股寒意，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样的行为有多冒险。 不过好在他们并不是什么坏人，进门并未多做停留，只是简单的说明了来意：“这件事情是我们的错，后续的赔偿我们绝对不会赖账，但就是……我们家孩子还小，这件事情能私了的话，您看……” 出事后我并没有去了解车祸的细节，许多事情都全部交给爸妈处理，至于私了还是公了也不是一时间就能确定下来的，我只好说“会考虑”之类的话。 他们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但也不好多做纠缠，简单的说了几句之后就离开了。 爸妈回来之后我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他们，我爸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们家孩子是孩子，我们家孩子就不是孩子？未成年人无照驾驶撞了人这么大的祸，家长还想兜着！” 我妈安慰他：“好歹是身上掉下来的rou，自己肯定心疼。” “哼！把我姑娘撞得下半辈子都毁了……” 我爸的话头戛然而止，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我。 “这件事我再想想。”我说。 如今才觉得，即使不去想杨戬，眼前也有许多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我躺在床上，却又怎么也睡不着。 晚上我起床倒水，经过爸妈的卧室时听到里面的说话声，平常这个点儿，他们应该早就睡了。 出于好奇和担心，我拿着杯子悄悄的听了起来。 “你以后别在闺女面前说那些，她本来就心里不好受，别给她太大压力，再说现在医疗条件越来越好了，咱们再找找，一定有办法。” “我怎么不知道，今天那不是话赶话到了嘴边已经来不及了，咱姑娘这命也是坎坷，看了这么多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吃了那么多药也没有效果。” “哎，吉人自有天相，那样重的车祸都能活下来，只是伤了眼睛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明天再去新联系的那家医院看看，说不定就有奇迹了。” “嗯，只能这样了，你先睡，我再去看看，她自从出事后就总是睡不踏实，我放心不下……” mama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我慌乱的想跑回房间，结果一转身扭了脚，杯子应声坠地，我双手撑地一个不查摁在了玻璃碎渣上。 “哎呀，这是怎么了？快起来。” “我……” 半夜，我家客厅里，我妈小心的给我嵌在手掌里的碎渣，她捧着我的手轻吹着，我能感觉到她指腹的茧子。 我好像一直在给他们添麻烦。 我痛恨这样的自己，这样深陷在悲伤中无法自救的自己，如此想着爱情而忽视了身边人的自己，这样受了点小磨难就一蹶不振的自己。 “妈，别找医院了，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我妈立刻说，“你还有未来几十年的路要走，怎么能一直这样，你别多想，家里这点钱还是能拿得出来的，只要你能好好的，我跟你爸就放心了。” 我眼眶一热，轻轻地回握住她：“我是说真的，就算看不见东西，我也能过得很好。”我无法预料未来，只能用寥寥几句苍白无力的话来强调我的决心，“真的，别找了。”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还叹了口气，良久，我才听到她说：“那至少先见见明天预约的那位医生。” “好。” 翌日，我跟着爸妈去了那家医院。 一系列的检查做完之后，我借口去卫生间走出大楼，今天的天气似乎不太好，空气很浑浊，吹过脸颊的风有点凉。 我又开始想杨戬，他来到我身边已是秋天，满地黄叶堆积，天空清澈干净，我们并肩而立，在清冷的秋天谈一场红过枫叶的恋爱。 那么春天呢？如果他还在我身边，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大地复苏，处处生机盎然，难道要在温柔的春天谈一场绿过柳叶的恋爱？ 脑海中开始回放赵忠祥老师的声音“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交配的季节”。 我被自己逗笑了，失去光明的世界里似乎能看到也跟着我笑起来的杨戬，他果然如我猜想的那般，比旭日阳光还要温暖。 突然，一道尖利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艾小可！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声音分明带着怒，我下意识的后退，却感觉对方步步逼近，几秒后满是嘲讽的大笑：“你瞎了？原来网上说的是真的，你果然瞎了！” 面对这样的恶意，我应该生气才对，可我却不合适宜的想到了那个嘲讽二郎的猴子。 “你可真真是个害人精，不仅害得唐铎唐馨婚姻破裂，连陌生人都不放过，你自己发疯就算了，连累人家承担巨额赔偿，你亏不亏心！” “你说什么！” “看来你还不知道啊。”对方似乎很得意，几秒后我听到她手机传出来的声音，是营销号管用的那种Ai音：“纸片人梦女横穿马路出车祸，贫困家庭雪上加霜……” 我急忙去接过手机想了解得更清楚，却被一把推开，差点摔倒。 “人家家里就够困难了，还遇到你这个扫把星，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楣了！” 轰隆，天边响起雷声，不一会儿就下起了雨，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甚至没有察觉到雨滴落在我身上。 雨势越来越大，噼里啪啦的砸在地上，我听到脚边传来呜咽的声音，紧接着裤脚被什么东西咬住，一下下拖着我退回到屋檐下。 “怎么淋成这样？”mama出来找我，看我淋成这样心疼得不行。 我想问有关车祸的事情，但脑子一片混沌，最后就这样被带回家，洗了澡换了衣服，用语音输入搜索了相关的消息。 一搜才知道，我出车祸的小视频被传到了网上，许是我那句“杨戬，你带我走”太过清晰，一时间成为了各种营销号做文章的热点，不过好在杨戬的热度逐渐褪去，倒也没有形成特别大的影响。 不过，我也从视频中得知，那个未成年的小男孩之所以无照驾驶，也不过是为了送自己心脏病突发的奶奶去医院，而我突然冲出去，也让本就车技青涩的他吓了一跳。 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我想了很久，最后跟爸爸mama商量后决定，车祸私了，责任对半。 虽然我也想直接担全责，大笔一挥说不用赔了，但看我如今的情况，以后用到钱的地方应该还有很多，我不能只考虑眼前。 这个消息递给事故方后，他们很容易的就答应了，连日来诸多不顺的事情终于少了一桩。 这天晚上，我时隔许久又梦到了杨戬，他还如记忆中那样帅气，只是眉宇间更添了几分愁绪，他隔着遥远的虚空向我致歉：“对不起，我还是没能护好你。” 梦中，我笑着摇摇头，我从未怪过他，而现在也更能明白他不能带我离开的原因。 他有他的责任，我亦有我的责任。 这里有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事业，我的生活，扔下一切去追逐爱情，这不是我该做的事情。 我开始面对既定的事实，开始学会享受与色彩斑斓截然不同的漆黑世界。 天晴之后，我独自出了趟门，爸妈在放弃联系医院之后，开始尝试为我找导盲犬。 我哭笑不得，一直告诉他们不用，但说了几次他们也不听，便想着找不到他们也就放弃了。 初春时节，天气还是有点冷的，我拢了拢衣服，听着小区里小孩子们的打闹，惊觉从出事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月。 对杨戬是否存在过的执念已经逐渐淡去，我不愿意从别人的反应判定他从未来过，也不能自欺欺人的活在自己的记忆里坚信他存在过，索性恍恍惚惚得过且过，人生难得一糊涂。 就在这时，脚边传来毛茸茸的温暖的触感，有什么东西扫过我的小腿，我不由得低下身去，刚一伸手就碰到了湿湿的鼻子。 “呜呜～” 这声音似曾相识，好像是那日在雨中拽着我的小狗狗，我笑着同它说话：“小家伙，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主人呢？” 它轻哼着，像是喉咙里滚出来的声音，带着点委屈带着点依恋，意外的和记忆中的声音重合，我动作一滞，心跳逐渐加快，带着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疑问叫道：“小天？” “呜～汪汪！” 我僵在原地，感觉周身的血液都静止了，追问道：“你是小天？你是小天对不对？”我压抑着内心躁动的喜悦，再一次确认，“你是小天的话，就叫一声，一声就好。” ……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我的所有感官都集中到听觉，就连呼吸都瞬间停止。 几秒后…… “汪！” 干脆利落的一声！ 就这一声！ 我听到自己压抑的哭声，不顾一切的将它搂进怀里，温热的泪打湿了它柔顺的皮毛。 无人知道我为何会抱着一只小狗失声痛哭，他们不会明白，就在那一刻，我遗落的东西失而复得。 我带着小天回了家，成功解决了导盲犬的问题，只美中不足的是，小天断了一条腿。 它无法开口说话，我也无法知道其中缘故，但它这么久才来找我，定然与这有关。 我跟爸妈商量想给他按假肢，但费用由我自己来出，爸妈本来不同意，恰好易点点打来电话说网站发了冠军的奖金，我查询了账户的余额，这才说服爸妈。 小天的出现给了我莫大的希望，几天后，我在易点点的陪同下，回到了我的小出租屋。 我曾经无数次想要回到这里，毕竟这里才是杨戬留下痕迹最多的地方，可在经受了那样多的否认之后，我害怕了。 所以，当我回到书房，指尖触碰到那两个相互依偎的立牌时，再一次落泪。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矫情，以前的沙雕欢脱小社恐现在简直是现代版林meimei，若杨戬是神瑛侍者，那我的泪在这个春天应该已经还尽了。 “还需要什么？” 易点点收拾好东西过来，不由笑道：“我现在相信你对杨戬是真爱了，你这书房布置的跟结婚现场一样啊。” 我擦去眼泪，循着记忆收拾好画具，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了笑：“早就跟你说了，我们结婚了～” “知道啦，杨夫人～” 这是先前我发戬疯时她对我的戏称，我心安理得的收下这个称呼。 她是戏言，我却是当真。 为了担得起这声“杨夫人”，我重新拿起了画笔。 杨戬曾说，我是唯一能与他比肩而立的人，但我要的比肩从不是攀附他扶摇而上，而是立于他身侧与他共承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