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小畜生阴阳怪气谁呢
“说吧,谁指使你们干出这种事的?” 沈清秋面带微笑,折扇一点,便摧掉了一个人的手骨。待那声凄厉的哀嚎渐渐衰弱成急促的喘息,他才重又摇起扇来,施施然道,“不要让我不耐烦。” 这是公仪萧给沈清秋找的房子,位置偏僻,门可罗雀,适宜杀人灭口。 幻花宫精通幻术迷阵,公仪萧作为亲传弟子中的佼佼者,自是有一番本领。沈清秋看过他给这宅子四周布阵,也要慨叹一句少年英才。 此时,幻花宫迷阵和沈清秋布下的多重隐匿阵、隔音阵一并组成天罗地网,一只麻雀也飞不进来。 沈清秋就坐在离浴房不远的隔音阵内,一边把玩着手中削得尖锐无比的檀香木,一边注意着传讯蝶实时转播过来的影像,看上去很是漫不经心。可这位刚被沈清秋灵气碎了手骨的流浪汉可不敢以为他是真的“漫不经心”,忙跪倒在地连磕好几个响头,哆嗦道:“仙人饶命!仙人饶命!草民不晓得这个、这个小兄弟是谁啊……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 “方才的问题,我不想再重复第二遍。”沈清秋打断他的讨饶之言,笑容渐冷。 “仙人别动怒!”那流浪汉长这么大,见过的仙人不少,可没见过笑得越来越森寒的,吓得觳觫起来,上下牙齿打战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舌头捋直了,“草民几个就是在路边行乞的叫花子,这巷子口是我们常待的地方。大、大约从上上个月开始吧,有个戴着斗笠遮着脸的人把这小兄弟拖过来,给了我们一人一块碎银子,要、要我们把他办了……草、草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银子,这小兄弟又长得漂亮,怎么想也不亏,就、就答应了……” 他说完咽了口唾沫,心还在砰砰乱跳,就听见咔地一声,沈清秋手里的扇柄碎了一角,而自己的心脏也随着这一声蹦到了嗓子眼,忙不迭大喊道:“仙人饶命!草民再也不敢了!” 沈清秋脸上残存的冷笑此刻褪得一干二净,冷峭的脸上只留惊雷暴雨前的阴寒。没等那人把头磕下去,他就已经勾手拿灵力把这人拽过来。他攥着碎了一角的扇柄,扇面沿边抵着对方脖颈,已经隐约划出数道血线:“闭嘴。别让我再听到一句饶命之类的屁话。我问你,领他过来的那个人,身量样貌声音你能回想出几分?从上上个月开始,你们对他做了几次?每次都在何时何地、持续多久?” 那人即刻倒豆子般和盘托出:“那、那、那个人,身高与草民差不多,七尺上下吧,因为看不清脸所以认不得身份,看身形挺瘦的。想来年纪挺大,听声音约莫六旬往上了……草民本以为他是哪户人家的老爷,教训自家脔童罢了……罪过……” “从上上个月开始,每个月那人都把这小兄弟带过来一次,但是时间不总固定。带过来以后那人就走了,直到我们结束他才回来。那人吩咐说都、都在这个巷子里做,有他的法术加持,我们不会被人发现……每次大约、半个时辰……?” “好,”沈清秋嘴上说好,扇边却又往里抵了几分,直抵得那个人大气不敢出,“我再问你,他身上的伤哪里来的?” “那、那位大人说,他要那小兄弟吃到痛,让他长教训,吩咐我们做得狠点。不、不见血不行,我们才……” “哦,”沈清秋闻言,把折扇一收,笑眯眯道,“那往他后边儿塞三个木塞子,也是叫他‘长教训’?” “是……”那流浪汉才要回答,抬眼瞥见沈清秋微笑却铁青的脸,生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下一刻,天旋地转,头颅剧痛,身体腾空而又狠狠砸向地面,他才在难忍的疼痛中,听到坐在上首的青衣仙长厌极似的开口:“行了,把你后边这三个叫花子叫醒。如果他们答得都与你没有出入,本尊姑且保你们小命。” 恶心透顶。愚蠢至极。可笑。 沈清秋一面冷笑着问讯,一面在心里把老宫主十八辈祖宗问候了个遍。 整整三次。洛冰河被这四个家伙摁在地上强暴足足三次。这老东西指使的。这老东西故意的。 他明知道洛冰河是他沈清秋修雅剑的徒弟,但他还是下手了。不假手于人,傲慢自负愚蠢得如同挑衅。今日,他能盲目自信于自己不会败露,遂胆敢在光天化日下欺侮他修雅剑的徒弟,来日,他就敢对苍穹山蹬鼻子上脸! 他明知道洛冰河超凡卓绝,是个习武练剑的好苗子、知道洛冰河他生性纯善,守正端方,却偏偏要把他摁在地上磋磨,把沈清秋都未曾真正抹去的那点洁净生生染黑,把他磋磨成如今这副鬼样子。 不管是对自己、对苍穹山的挑衅,还是对洛冰河的恶意,都恶心到了极点。 沈清秋绝不会饶了他。 那三个叫花子在沈清秋的逼问下通通都招了个遍,供词吻合,没什么差错。想来就是利欲熏心的几个色痞子有了靠山,逮着个软柿子就捏。一旦有个比他们不知名的靠山更强硬的人在,他们就能立刻改了神色,夹着尾巴哭爹喊娘。 “说完了就把头抬起来。”沈清秋把折扇一搁,声音平静道,“你们配合,事情就不难办。” 沈清秋这话一脱口,众人立即如蒙大赦:“那、那草民几个……” “急什么,说了会保你们小命,本尊还能食言不成?只是——”沈清秋抬手示意他们噤声,随后俯下身,轻声道,“你们欺侮本尊徒弟的仇,本尊还没报呢。” 他抬手点了点一旁的檀香木,狐狸般的眼睛毫无温度地弯了弯:“不知道这个和你们的木塞相比,哪个疼些?” 空气凝固了一霎那,豆大的汗珠从这几张恐惧的面庞上下落,有的人哆嗦得说不出话,有的甚至吓得裆下一片湿热,好半天才有人吞了一口唾沫,艰难道:“仙、仙人,这可不当拿来开玩笑的……” 沈清秋面无表情,目光扫向几个或惧或愠的脸,声音还是很轻。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道:“你们对我徒弟行那腌臜事,是开玩笑么?趁他灵力被封无法反抗,就大肆伤害致他身上有大大小小伤口几十处,是开玩笑么?你们往他后面塞三个木塞子,是开玩笑么?” “——本尊见识浅薄,竟不知各位尊驾管这个叫‘开玩笑’。沈某今天不想开玩笑。我说的是‘报仇’,报你们欺侮我徒弟的仇。各位尊驾听清楚了么?” 一场单方面的虐待结束以后,沈清秋也并未觉得有多痛快。手指掰了也就掰了,可是从后庭穿刺这活计着实恶心人。檀香刑绞得人肠穿肚烂,血和别的什么秽物流得到处都是。沈清秋作为执行人免不了被恶心。他又是个爱干净的,就算洗了再多遍手、施再多遍清洁咒都无济于事。 在确认这几位都还吊着口气以后,沈清秋又掰着这几人的嘴喂了参汤,事毕又擦了一遍手,又一次把雪白的帕子扔了,仍是觉得恶心得想吐。垂眸点开传讯界面时,正巧看见洛冰河扒着浴桶边缘蹲下来,半晌没有动静。自己给他找的那件衣裳下摆垂在地上,已经被水沾湿了。 他最后看了看满地残局,毫不犹豫地跨出门外。 门口的几个阵法运转如常,没有异样。洛冰河的浴房门仍关着,沈清秋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傻到给自己泡晕了。 他毫不温柔地一把拽开门,看见洛冰河又坐到了空荡荡的浴桶里,才换好的换洗衣物被木桶里湿润的水渍洇透了,显出斑驳的肌理。明明室内水雾蒸腾,洛冰河的面色竟然还是惨白一片。他方才许是在撑着下颌出神,看到自己的一瞬间,目光才陡然有了焦点,嘴角弯弯,竟是笑了:“师尊回来了?” 沈清秋不知道有什么可笑。这人是笑自己青衫云靴皆染血,还是笑自己足够令人毛骨悚然的神色。不管洛冰河的笑是出于什么,都刺耳得令人不快。 他一言不发地又用浴房的水洗了洗手,希望洛冰河能有点眼力见儿,别堵枪口似的找骂。余光中,那对乌黑的玻璃珠似的眼睛绕着自己转了一会儿,一会儿过后,这小兔崽子不负众望地、十分没眼力见儿地开口了:“你把他们杀了?” “和你没关系。”沈清秋洗得手有点疼。手指发白了他才终于停下,拿帕子擦了擦,“你管好你自己。” “……你把他们杀了的话,弟子会有些困扰的。” 这话一出,沈清秋擦手的动作也停了。他回过头,看着浴桶里仰着脸注视自己的那个人,努力让自己不当场暴起:“你能有什么困扰?” 洛冰河微笑着淡淡道:“他会以为这些是我故意的。如果场面没法收场,最后他还会在我身上讨回来。弟子被折腾这么多回,虽说早已习惯,却仍不想再体会一遍。” 沈清秋冷笑道:“你以为我把你带回来,还有再送你回去的道理么?老实待着,听我安排——” “师尊,你怕是误会什么了。幻花宫很好,老宫主更是待我如师。心法咒术,秘籍典经,皆倾囊相授。” “我拜他为师,自觉受益无穷。如此,弟子自然想回去。” 沈清秋听到“待我如师”四个字就已经遏制不住脸上抽动,拜师二字一落,沈清秋的五指已经掐在了洛冰河颈间:“洛冰河,你胆子挺大。” 洛冰河顿了一下,眼中浮现出困惑,沈清秋指下的皮肤随着洛冰河的话音而微微颤着:“师尊缘何生气?” 他的手覆上了沈清秋的手背,动作轻柔而暧昧。他温吞地慢慢道:“不是你不要我的么?不是你把我扔进无间深渊自生自灭五年之久的么?你断绝你我师徒之缘在前,如今生气的也是你——如今弟子当真猜不透师尊所想。” 沈清秋被他气得呼吸急促,可洛冰河温声温气的讨伐还在继续。 “弟子为翘楚,你不喜。弟子落魄,你不喜。弟子尊你敬你,你不喜。弟子拜他人为师,你仍是不喜。从弟子入门时,弟子就讨不到师尊半分喜欢,也猜不到师尊想要什么。索性不猜了。” 洛冰河缓慢地眨着眼睛,脸上总算因缺氧而浮现出潮红。沈清秋见状松开他,可整个人已经被气得哆嗦:“不知好赖的东西……幻花宫老宫主是什么德行本尊清楚。吃人不吐骨头的老东西,你他妈是吃错了什么药能尊这种人为师?!他把你扔给那四个叫花子叫他们干你的时候,可没想过你是他的徒弟!” 洛冰河的目光闪了闪,随后道:“那是弟子领罚罢了,没什么不对。” “……” 沈清秋沉默了。 洛冰河这是被洗了什么脑?这三个月里那老东西是往他脑袋里养了什么蛊,才能让他把被人轮jian当成师父对徒弟的正常责罚? 一个连认知都被扭曲的人在这儿跟自己胡说八道,沈清秋感到愤怒,随后感到荒谬,再之后,他在愤怒中平静下来。 他对着洛冰河沉默了。他平生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恻隐之心在燃烧的火焰中破茧。对象是他一直以来都厌恶到极点的徒弟。 可能就是这样吧,自己养的一条狗看哪儿哪儿不顺眼,又打又骂地过了几年以后,狗被自己随手丢了,让人家捡到,打完了给颗糖吃就真把这糖当宝贝,他日再相逢,这狗被人折腾得更惨,却对原主人狂吠,对新主人摇尾。 一时竟不知道是可气得多,还是可笑得多。 一时也不知道这弃犬是可恨,还是可怜。 “你确实讨不到我半点喜欢,就算回来也是给我碍眼。”沈清秋道,“你愿意给人家当便宜徒弟,那你就当,我不拦你。只是你自己想想,为什么现在你的灵力和魔气如此之弱,为什么你非要挨过打才能有糖吃。做人冷暖自知,你自己掂量掂量,不然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沈清秋后退半步,对洛冰河道:“我不插手了,洛冰河,你满意否?” 但愿这小畜生能在这畸形环境下多活两天。如果几个月后洛冰河还没死,他绝对会把他绑回去,一点点把被老宫主砸弯的脊梁掰正了,把碎掉的拼图补起来。 他养的狗,丢时候什么样,回来的时候也该是怎么样。为此就算花费的时间长点也无所谓,他要把他的东西拼好。 洛冰河将沈清秋的情绪转变看在眼里,眼睛眯了眯,脸上却空白了片刻:“那再好不过。弟子谢过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