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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唤了几遍,顾茫都没有动静。墨熄不禁有些心烦,抬手推了推他。可谁料就这一推,顾茫就像稻草人似的径直侧倒在了地上。月光透过杉树林错落的针叶照着顾茫的脸——那张脸已经完全弥蒙上了病态的潮红,原本苍白的皮肤就像在暖雾中蒸过了一样,他的双眸紧闭着,长睫毛簌簌发抖,湿润的嘴唇因为透不过气来而微张着喘息,眉头也下意识地痛皱着。墨熄一惊:“顾茫?”他抬手去探他的额头,竟是烫得惊人。他忙把烧热昏迷中的顾茫扶起来,一路架着他去了属于顾茫的那个小帐篷。所幸羲和府的驻地位置偏,带来的人也都歇下了,这一幕并没有被任何人看见。墨熄掀开帐帘,把顾茫往床上放。顾茫恢复了一些知觉,他睁开惺忪迷离的眼,几近朦胧地望了墨熄一眼。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挣扎着起身,要翻身下床。墨熄单手抵住他,一面压着心里的焦急,一面咬牙低声道:“躺好。闹什么?”顾茫咬了咬自己濡湿的下唇,眼睛里的蓝色好像都要化成水汽溢出来了。墨熄被他这样看着,心跳陡然加快,不由得捏紧了手指,直起身子,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可顾茫还是这样怔忡地看着他,或许又不是看他,顾茫眼睛里的光泽更多地聚在墨熄佩着的帛带上。病中的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真等开口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于是又重新咬住了嘴唇,过了须臾,忽然又要起来。墨熄一把将他按住:“你干什么?”顾茫整个人已经烧迷糊了,他揪着墨熄的衣摆,那么固执地要往下爬,想往地上去。墨熄厉声道:“顾茫!”自己的名字似乎唤回了他的一点意识,顾茫瑟缩一下,身形更佝偻,甚至可以称之为猥琐了。他几乎像是一团烂泥,扒着床沿从上面滚落。可他被墨熄制住了,他被墨熄拦了去路。他原处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喃喃道:“你放我下去吧……求求你,放我,下去……”“你发烧了。躺好。”“放我下去,我不要……我不要在这里……”墨熄心口又疼又恨,又烦又烫,他重新把顾茫扶正了试图让这人躺下,可顾茫不听,顾茫这次竟直接死死揪住了他的衣襟,烫热的额头抵在墨熄腰腹。“我不要睡在这里……”那从来不愿真正低落的颈椎,如今看来就像随时随刻都会断去一般。顾茫趴在他身上,意识已经烧模糊了,他想推开墨熄,但却又觉得自己好像抱住了什么温热的东西,像是漂泊在冰河里的人,忽然拥住了浮木。他推着,最后却成了无助地抱着。顾茫抱着墨熄的腰,脸贴在墨熄腰际,沙哑地低喃:“你的床……太干净了……”墨熄怔了一下:“什么?”顾茫蓦地哽咽了:“我是……脏的……”墨熄只觉得胸腔像被什么钝器狠狠撞了似的,痛得那样厉害。可这个抱着自己的人还在断断续续含混不清地哆嗦着,不知是因为烧热的痛苦,还是因为在惧怕别的什么,他抱着他,嗓音近乎是残破地呜咽着。“不知道……不知道怎么睡……才不会……弄脏……所以……”“让我走吧……放我……走……”墨熄轻声道:“你要去哪里……”顾茫像被这个问题问到了,像被打击到了,他茫茫然睁大眼睛,喉咙里的声音近乎呜咽:“我,我也不知道……”墨熄喉头就像噎了一枚苦榄,他低头看着他,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已经脏了,满身污浊,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我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啊……墨熄心腔抽痛,低头看着顾茫,从这个角度,隐约能瞧见顾茫半侧的脸颊,隐约还有昨天自己掴下的浮红——那一耳光他真的一点力道都没有留。“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脏!”声犹在耳。后悔么?不……不。他的心早已固若磐石。他不后悔。只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忽然蹿升出一张明灿的笑脸,是某一年,他们还都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他们还并没有发展出什么柔软的爱恋。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同袍战友。他中了埋伏,受困敌腹,苦熬增援。等了很久,等到近有死念,最后天地猩红,是他的顾师兄银铠朝日,甲光映天,一骑扈尘向他驰来。顾茫下了马,将受伤的师弟紧紧抱在怀里。墨熄浑身都是燎国恶兽喷溅的毒液,枯干的嘴唇开合着,哑声道:“松开……”“师弟!”墨熄喘息道:“别碰我,我身上……很脏…都是毒血…”很脏,会把你也染脏的。会连累你也生病。我与你,只是共战一场,非亲非故,你又何必……与我同伤。可顾茫那时候对他说的是什么?这尘封的,久远的,他一直不愿意回顾的记忆,像疯了般翻沸溢出。顾茫说:“不怕。师兄陪你。”总有一个人得不畏生死,把你从毒血污血里捞出来。没关系的,我不怕。我既然选了这条路,我既然走上疆场,我就没打算康健无损地回来。无论是贵族,是奴隶,是庶民,你我同袍,这一劫,我便与你生死与共。我顾茫是奴籍之身,第一次有这样的机会剖证自己,我不怕死,我只想让重华看到,让君上看到,让你们明白……就算是卑贱入骨的奴隶,也是和你们一样的。一样有热血丹心,讲生死义气。我对得起你们喊我一声师哥,叫我一声兄弟。把血染在我身上吧,把手给我。再脏,我抱着你。再痛,我陪着你。再远,我带你回家。墨熄的心脏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利爪攫住,血rou模糊地撕开——一边是国仇,一边是深恩——为什么?为什么给予他至痛至爱的,都是同一个人?!!他被逼到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