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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们都开刀去了,我终于写好昨天入院的新病人的所有病史时,偶然翻了一下他的入院登记卡,赫然发现收治医生的名字是"丁非"。这小子!办公室里安静下来。我头晕眼花,几乎分不出上下左右南北西东,也想不出如果不回家可以去哪里打发这点时间。睡值班室是不可能的。大家呆会儿回轮流回来拿东西,吃饭,聊天,偷偷抽支烟,根本不可能睡觉。我信步走进荒芜的花园。不知什么样的力量在冥冥中指引我,使我走上了一条通向花园后门的小路。我在这里实习加工作2年多,从来没有走上过这条路。也从来没有发现花园后门开过。但现在它开着,而且马路斜对面就是"美丽人生"。我迷迷忽忽地抬头看去,泰雅正在二楼的窗前,把一个大瓶里的液体通过漏斗往小瓶里倒。"泰雅!"我轻声呼唤,"泰雅,是你吗?"按照耳的生理学特性,在这车来人往的马路边上他不可能听到我的声音,但他不但听到了,还转过头来望了我一眼,伸手指指旁边。我楞了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他是要我从弄堂里的边门上来。弄堂这种建筑是这个城市的一大特点。也许是因为这个城市在弄堂中生活了太久的时间,变得非常象弄堂。通常弄堂口的那几幢建筑外观和质量都很好,看上去给人感觉不错,让人以为容易亲近。弄堂本身曲曲弯弯九转千回,每当你以为弄清了他的底细摸透了他的脾气可以和他和平共处相亲相爱地生活,却突然发现他有一个小小的支弄通向无边广大风格迥异的另一个区域。当你迷失在其中,在单调重复的如同恶梦场景样的建筑迷宫中转来转去以为再也找不到通向外界的出路时,偶尔推开一扇门却发现自己已经在车水马龙的大路上了。许多年以前,当这个城市还是冒险家的乐园时,医院就造成了。周围隔着几个街区的新式里弄就是传统的高档住宅区。这些当时属于中产阶级聚居区的新式里弄在轰轰烈烈的城市改造过程中逐渐消失了,不久的将来即将成为博物馆的老照片,而原址上建起了这个城市最早最奢华的星级宾馆。但对于中等规模的美容院来说,把弄口的新式里弄房子稍加改造就可以满足全部的需要。所以"美丽人生"尽管沿街的一面看上去充满现代气息,其基本的结构还是新式里弄,从旁边隔开几家店面的弄堂进去,转几个弯,就可以到那幢楼的后门。从弄堂里看去,其新式里弄房子的特点毕露无遗,3层的砖房,顶楼有一个看上去破破烂烂的晒台,晒台向北的一面就是我在医院里看到的大美人广告牌。我脱下白大衣,把它卷成一团夹在腋下,沿着"职工专用"的吱嘎作响的狭小木楼梯慢慢向上,一边努力适应昏暗的光线和对我的衣着来说过于温暖的中央空调。突然眼前一亮,二楼的一扇门打开,泰雅纤瘦的侧影出现在门口:"上来吧。"二楼的工作区是几间住房打通形成的,新铺了木地板,装了塑钢窗,墙上装了许多穿衣镜,镜前是可平放成床的大椅子。每个椅子边上都有一个小推车,放着各种瓶子和罐子,还有一个很小的无靠背转椅。屋子中间是一个连台面的矮柜,其中放了许多大瓶子,泰雅似乎正在把大瓶中的东西分装到小瓶和小罐中去。他的打扮和理发师有很大不同。他也穿着紧身黑色长袖T恤,但外面套着件宽松的白色短袖T恤,身上穿裤腿非常宽大又非常长的牛仔背带裤,而且背带并不系好而是任其垂挂,一直拖到膝盖以下,穿浅蓝色跑鞋,鞋底至少有5厘米厚,头发全部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扎成一个小辫子。他以前似乎染过头发,发梢是栗色而发根完全是黑的。这一身宽大的衣服更使他显得消瘦。梳那样的发型也使他的相貌更显得清癯。他个子不高,穿厚底鞋也不超过1米8,但非常苗条,所以看上去显得修长,象正在发育的男孩子。他的相貌极美,皮肤光滑细嫩,实际年龄很难猜测。我迟疑着问:"你,忙吗?""还好",他说,一面缓缓把蓝色的液体倒入淡绿的粉末中,再用玳瑁质的搅棒搅拌,房间里散发出清新宜人的香味,"你气色不太好。"我转脸看看镜子,多面镜子中映照出我的不同侧面,感觉很奇怪,好象有许多个我在看着我自己,每一个映像表述的重点不同,有的清楚地映照出我熬红的眼睛、发黑的眼眶和被空调熏得虚红的双颧,有的映照出我过早弯曲的背、似乎承受不了头颅的重量而向前倾的脖子、垮榻的双肩。我个子也矮,但在镜中看起来几乎比泰雅矮大半个头,活像一个饱受生活摧残的老头。每一面镜子都反应了我的一部分,但没有一个是真实完整的我。想到这里,一丝悲哀不禁掠过我心头。"值夜班,累死了。"我说,"你呢?""刚上班。""怎么没看到别的理发师?顾客呢?"我不解。他端起罐子,在手中晃动,观察里面变成深蓝色的半流质的稀稠,"理发在下面,这里做美容。这么早顾客还没来。""你怎么穿成这个怪样?"话一出口我就后悔。尽管我有大脑,而且这个大脑可以记住股骨颈骨折或半月板损伤的诊断、治疗原则、手术指征和手术方法,但有太多的话没有经过大脑半球,直接从脑部控制情感的边缘系统传到喉咙,在大脑发出通缉令阻止它们流窜出去之前英雄般洋洋得意地喷涌而出,把悔恨留给相对迟钝的大脑。泰雅放下罐子,用一个玳瑁质的勺子把深蓝色半流质舀进一个小罐子里,"这是最新流行的HIP-HOP打扮,助理美容师的工作服。""助理美容师?""对,来,躺下吧。"他拿起小罐子,在一张放平成床的长椅旁的转椅上坐下,向我做了一个手势。"什...什么?"我大吃一惊。我的脸就象没有开垦过的处女地,除了香皂以外几乎没有接触过任何化妆品,数个青春痘如沙漠里的仙人掌一样点缀其间。"我看你现在没什么事,不如给我做一次模特。"我确实正在想法打发一些时间,否则只有疯子才会在这个季节流连于枯萎荒芜的花园,他准是在窗子里看到了。从他刚才在的窗口应该正好能看到花园,说不定还能看到外科大楼北面的办公室和值班室,说不定我就是哪一次向窗外闲看时看到过他。但我搜索记忆库,怎样也无法确定是否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