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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首当其中的付家尚能保住性命…而与此事,其实毫无关联的我家,却家破人亡…“苏鸾搭在谢寰肩头的手,因为此时的怔愣,无意识地垂了下来,落在了谢寰的腿上,”这是何等的…公道啊。“谢寰瞧着她满面泪水,却是面目隐忍的模样,心头只觉得一缩一缩的疼痛。即便是今夜说起往事,他亦不曾如此愤懑,这一刻,看着她为父祖落泪,竟只觉得,负她良多,对自己当年软弱可欺,亦是愤恨无力。“只因你父祖,名满天下,门生故吏无数,又是出了名的直臣清流。”谢寰将她垂下的手,紧紧地捏在自己的手中,“这样的人支持我,连皇帝,都觉得怕。”“不处置了你父祖和我的外家,他便动不得我。”“可祖父,为人刚正,向来只是依凭道义依凭本心行事…这也有错么?“苏鸾这会,到底是再难隐忍,哭出了声来,小小的一张脸,哭成一团,睫毛上挂满了泪水,”还是说,我一直以为的刚正不阿的父祖,当真与殿下一起做了什么吗?“”没有。“谢寰摇了摇头,神色坦荡又坚定,”你要信你的父祖,他们不是那样的人。没有任何的内情,只是,忠于我这个储君,忠于大魏的正朔。“”那就是…天真了。“苏鸾哭的抽抽噎噎的,眼泪珠子像是断线了一般,叫谢寰心乱如麻,手忙脚乱地从袖中摸出了条帕子给她擦着泪,却怎么也擦不干,“这也是…那样年纪的人了,做了这么多年的官,还这样天真…是该死啊…是该死啊。““阿鸾,我的阿鸾啊。”谢寰听着她的话,心里只觉得痛的像是刀绞一般,将她紧紧地箍在怀里,细细密密地吻乱无章法又急切地落在她的脸上,一边吻着她的泪水,一边语气似呢喃,“不要这么说…你父祖是每个皇帝都想得到的臣子…皇帝怕这样的直臣,又渴望他们…“”刚直不阿不是他们的错…因此获罪…更是君主的不贤不明…“这话便有些大逆不道了,即便是储君,亦不能说这样的话。苏鸾摇了摇头,伸出三根手指,便点在了谢寰的唇上,叫他慎言。谢寰却是一笑,不以为意地捉了苏鸾的手指,道:“帷帐之中,只你我二人。阿鸾,我对你,从无保留。”谢寰的情话,永远动听悦耳。苏鸾在这不经意之间,却又听到了自己胸腔里鼓鼓的震动。“所以殿下这些年,不近女色,不单是卧薪尝胆吧。”苏鸾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如雷的心跳。谢寰难得的露出了几分类似羞赧与迟疑的情绪。“此事之后,我对女子…确有几分,避之不及的厌恶。”“可你是不同的。阿鸾…那一日大雪,你在宫门前迎接我,我看到你的第一刻,所体会到的,是安全。”谢寰怀里抱着她,尚能体会那一刻的心情,于是情动难以克制,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连唇瓣都有几分颤抖,“在你身边,我觉得自己是安全的…是饱满的,是活着的。”“阿鸾…”“于是,殿下便可以放纵自己爱我。”苏鸾反握住谢寰的手,整个人都像是缩进他的怀里,比起床笫之间的男女情事,她更爱这样亲密无间的温存,“殿下…我从不觉得,吴兴苏氏的出身,之于我是不幸的。尽管,在我如此短暂有限的人生里,我从未得到这个姓氏带给我的荣耀。”“苏鸾,你却能给吴兴苏氏,以无上的荣光。”谢寰将她紧紧抱住,唇在她的额头与眉心缓慢地摩挲着,“这是我给你的承诺,亦是我的誓言。”“兄长。”三日后的苏州行宫正门前,车马严整,苏鸾跟在谢寰身后才出了门,便瞧见自己的大哥苏湜,着一身官服,长身玉立,站于一侧,端的是人品风流。“小妹。”苏湜与苏澈不同,蹉跎十年,他却仍旧温润如玉,仿佛这人生辛苦,未曾给他留下半点风霜,却叫他愈加温润沉淀。可苏鸾明白,尽管苏湜瞧着如此温柔,内里却是一块冷冻的冰,终年不化。但她亦明白,自己或许就是苏湜唯一的柔软。苏鸾于是弯唇一笑,仙气泠然的眉目,变得妩媚而生动。“江南织造司,船舶司,皆在吴兴。”苏湜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折扇,衬着他一身官服,本该违和,奈何苏湜周身气质温润,又生了副好面容,竟也透出浑然一体的儒雅风流,“浪大水深,行走之时,切加小心,莫多做停留。”“兄长居吴兴之长。”苏鸾伸手抽出苏湜手中的折扇,手腕一翻,遮住了自己的半张面孔,倒是将这把折扇,当作了宫中仕女的团扇一般,如此半遮面孔,却显得她眉眼之间的媚色更艳三分,“阿鸾信你。”语罢,苏鸾却是将那折扇一合,在苏湜的肩上轻点一下,弯唇一笑,便摇曳着裙摆从苏湜身边走过,径直上了停在门前的马车。第八十五章吴兴姑苏至吴兴也不过二百里,车队一刻未停,在这一日日落之时,便驶入了吴兴。与姜芙同车的苏鸾,假寐了一路,可在外头响起“已至吴兴”时,也忍不住掀开车窗上的纱帘向外看去。“下官没记错的话,大人的苏…正是吴兴苏氏。”姜芙瞧着苏鸾的神态,声音很是愉悦清澈,“这吴兴是大人的祖居之地。”“亦是我这一支的郡望。若是细细论起,吴兴苏氏至本朝亦有三百余年的家传了。”苏鸾点了点头,“比之天水姜氏虽是短了些年头,但在大魏也称得上一句,家祚绵长了。”“咱们开国皇帝出身于田亩之间,开国之时,举国上下一派清新之气。”姜芙听了苏鸾的话,却是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可不过短短数代,举国上下,便又重新推崇起郡望家姓。”“阿芙。”苏鸾听了姜芙这样直白到有些不可气的话,却没有生气,拍了拍她的手,便转向窗边,一手将车窗上的纱帘整个掀开,“坐过来些。”姜芙也依言向外看去,江南自前朝便是富庶之地,本朝定都金陵,更是叫这南直隶与靖江成为天下十三省的中心之地,繁华殊胜,远胜此前所有的王朝。“你瞧,这市井之间,士农工商,并不如言语之中的泾渭分明。于世家和寒门,亦是如此。”苏鸾的目光流连过街道,“诚如你所说,太祖开国之时,选贤任能不拘一格,那功臣祠中,亦有十数人,皆是发于草莽之中的英雄。”“而自太祖之后的数代君王,政令或许各不相同,但太祖的遗训,他们却都是一以贯之,网罗天下之才,重视寒门更胜世家。说的再露骨些,紫宸殿中的每一位皇帝,都不曾忘记过压制世家,瓦解世家,也不曾停下。”“所以今日的世家,起码今日的大部分世家,与前朝早便不同。”马车渐渐驶入人流密集的城中心,苏鸾便将纱帘缓缓的放下,转过身来,与姜芙面对面,“即便是你们天水姜氏,仍旧拥兵拱卫边塞,但你不妨想想,你们这些陇西世家是否仍能弹指便可叫天下换个人做?”“或许,离开安西来到金陵,并非是你所愿。今日我们所做的事情,我们所谋算的人事,也未必是你最初说要做女官时所设想的样子。”苏鸾神色温柔又宽和,她所流露出的这样的忍耐与克制,让姜芙微微发愣,“但我要告诉你,你所生存的这个地方,是帝国权力的最高峰。这权力的力量,就可以叫一个三百年的家族,一夜间灰飞烟灭。”“比如,吴兴苏氏。”“前朝之时,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呢?”苏鸾的目光落在姜芙的脸上,目光锋利,冷冽的如有实质,“你可还记得,本朝开国之前的十三年混战,是因何引起?”“前朝末帝,为填补国库空虚,决心革除陇西贵族在中原地区的隐田,引起陇西四姓的不满,违抗朝廷命令,甚至杀死了朝廷派往当地的钦差。末帝大怒,本是要徐徐图之的改革,也因此骑虎难下,被迫出手,整治了陇西李氏。陇西李氏族灭之后,天下世家人人自危,于是,便开始了这十三年的混战。”“史书对于末帝,其实是,小视了的。”苏鸾说这句话时,语气神态,都叫姜芙恍然间,觉出几分谢寰的影子,“他若是早生二三十年,或许,当真能挽狂澜于既倒。可惜了,时势所迫,造化弄人。”“今上…还有殿下,不是末帝。”姜芙若有所思地隔着纱帘看向窗外,目光所视,正是前方谢寰的车架,“或者说,今天的世家…也要尊重皇室定下的游戏规则,同寒门一起,走读书科举的路子,延续家门的荣耀。”“不过,数百年世家风流亦不是假话。对于出身世家的子孙而言,家族所给予的家学底蕴,他们所接受的教养,以及从家族所能获取的资源,都是寒门之子,无法想象的。”“所以您觉得,分崩离析是迟早之事…但灰飞烟灭,亦是异想天开。”“可同样,对于大魏而言…也有一样东西,是末帝所不曾面对的。”“哦?是什么?”苏鸾点了点头,语气不咸不淡,只是鼓励姜芙说下去。“如庞然大物一般的四方节度使。用之防之,循环往复。”“这只是其一。”苏鸾点了点头,“兴许查过江南织造司之后,便看到多一些的东西。”苏湜对谢寰的脾气颇为了解,于是便将谢寰的到来,处理的颇为低调,只是做了必要的警戒,却不曾净街。谢寰下马车时,脸上还颇为罕见的,带着几分温存的笑意,尽管苏湜也不能全然肯定,谢寰这是看在自己meimei的面子上给自己做脸,还是当真满意,却也是进退如常,显出了几分光风霁月的气度。后面马车里的苏鸾,却是并未在这行辕下车,只是遣了安七,上前去与苏湜禀告。安七正是与姜芙一道来的,此番苏鸾有了他在身边,只觉得万事都顺心了许多。“太守大人,尚仪大人预备着直接往江南织造司去,还请您遣人陪着就是了。”“她使唤起我这个哥哥来,倒是颇为坦荡。”苏湜恐谢寰觉得苏鸾脾气娇纵,倒是笑着抱怨了一句,“她便这样心急?我预备着先叫她安置一下,再请长史陪着…”“你却是不知道你这个小妹的性子。”谢寰却是微微一笑,“她对差事一向是上心的很,便随了她的愿就是了。”谢寰既然如此说,苏湜又怎么会难为自己的meimei,拱手一笑,便叫人去府衙里请了长史。再一抬手,恭恭敬敬地请了谢寰,往行辕里去。“孤,从不能够拒绝阿鸾。”谢寰拍了拍苏湜的肩膀,声音微不可闻,却又清清楚楚地传到了苏湜的耳边,“她之所向,我之所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