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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童脑门前,看上去十分好玩。李琅玉听她讲过,那会儿似乎受了伤,加上发高烧,过去的事情也想不起来了。“诶,你小时候一定很乖吧?”程兰笑着问他,“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是我学弟,文文静静地站在那,没想到现在都是一家人了。”李琅玉努努嘴,笑道:“其实相反,我小时候可皮了,经常闯祸,得亏有位姐……”“jie什么?”他突然的停顿让程兰好奇看向他。“得亏有位解决一切的父亲,不然定是招了不少骂。”李琅玉面不改色地搪塞过去,这种绵长旧事一旦想起来,差点放松警惕。贪图安逸,到底人之本性。程兰还在逗孩子,咯吱咯吱地哈哈笑,李琅玉却笑不出来了。他这么想着,心里也懊丧起来,甚至有点谴责的意味,最后磨不住,索性说,出去走走。结果一走,便直接走到了北街外二道,一家洗衣服务店前。白静秋,他真正的养母,就在这里。李琅玉还未推门进去,便听到了女人的聒噪声。一个容貌娇俏的妙龄女子正对着白静秋颐指气使,典型的大小姐脾气,或者是,被包养的小姐脾气。她拿着件礼服裙子,不依不挠地大骂,旁边还有位衣冠楚楚的富少爷公子,面庞瘦削苍白,抽着烟,在帮腔。白静秋四十上下,皮肤白皙也很秀丽,但比之前几年苍老了不少。她原来的那双手干干净净,现今长了不少茧。李琅玉在身后冷言道,你们要干什么。年轻女子翻了个白眼,她洗坏了我衣服,我要她赔给我。白静秋一边道歉,一边示意李琅玉回去,说别惹事。女子报了个价,狮子大张口,这是巴黎的纯手工定制款,一分钱一分货。李琅玉拿过那件裙子,仔细瞧了瞧商标——BongStreet,觉得好笑,上海的“朋街”何时成了法国货。那名富家男子显然没想到被戳穿,他当初就是随便提了件唬唬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女人,现在面对着两方质问,恼羞成怒,干脆无赖到底,说对方乡巴佬不识货,这就是巴黎货错不了。至于那位白丁女子,本就没什么判断,被他这气势一唬又相信了。两人“同仇敌忾”,认定李琅玉在胡说八道。“钱我明天就会赔给你,但这裙子不值你报的价。”李琅玉拉着白静秋正准备出门,不打算理睬这俩泼皮。富公子拽着他的衣领,作势便是一拳,李琅玉将将躲过,转过脸来满眼怒意,一提手,将对方摔至地上,哎哟连天。男人打架,女人吓傻。妙龄女子原本站在身后躲得远远的,这会不知发了什么疯,抄起旁边一个刚刚烧开的铁水壶,朝李琅玉后背砸去。李琅玉顾不上身后,只听到一声“琅玉快躲开”,接着便看到白静秋痛苦地伏在他背上。炸开的热水,还在鼓着泡的热水,几乎全泼在了白静秋的身上。水汽腾腾,看着可怖。年轻女子没料到真会伤人,慌乱地要哭出来。还在地上半趴着的富公子瞥了眼李琅玉神情,像是要杀人似的,于是装腔作势道:“你知道我爸是谁吗,我爸是冯尚元,北平第一戏班的冯尚元!”李琅玉愣了愣,瞳孔一瞬间收缩,铁青的拳头松开了又捏紧,整个人仿佛塑成了玄铁,让人害怕。他突然抬手,按着对方脑袋砸在地上,重重的一下,“咚”声清脆。“揍的就是你这个杂种!”第10章故人归马踏青晴10低矮简陋的屋子,虚虚的灯影。李琅玉翻箱倒柜许久,才找出一块即将过期的烫伤膏。白静秋不能平躺在床上,也不能蜷着背,那地方稍一牵扯便得要命,万幸的是,现在正秋天,温度不高。“白姨,还疼吗?”李琅玉替她涂好药,小心翼翼,喉咙里揪得发涩,像吃下大把黑泥。冯尚元不是个东西,他儿子更不是个东西!白静秋摇摇头,问,怎么就回来了,学校的事忙不忙。李琅玉喉骨向上动了动,说不用太cao心,一切都很顺利。自始至终,他从未告诉白静秋自己已入赘程家一事,只称自己在北平找了份教书工作。这个日渐苍老的女人已经为他们傅家牺牲太多,他便是拿十辈子也还不清这恩情。报仇一事尚有风险,他可以拿自己的命去拼,但若牵连白姨,他不忍心。李琅玉不再说话,去厨房挑了些菜,做好一碗粥。周围的墙壁表层脱落了不少,即使用白漆糊了一道道,还是满眼可见的贫困,颓圮在这凹凸不平的墙上。照理说,他应该对此感到稀疏平常,在过去漫漫的十年里,从临时避难所到几十个人共居一起的小屋子,哪一处不是逼仄凌乱。可是这些左一块右一块的斑驳疤痕像鞭子似的抽打他,得快点,要更快点。他被抽打了十年,像匹犟马从厩里跑出来,像亡命的死徒从牢里逃出来,等不及,要报仇雪恨,要大快人心。李琅玉将那碗粥给白静秋喂下,扶她走到里屋。正中央的桌子上供着一些牌位,有他的父母、他的jiejie,还有周大、叶二、李三——这些是他父亲的徒弟,两个死在了那场大火中,一个死在了日军枪下。炉子里的香灰快要漫出来,李琅玉倒出几许,点上三根香,跪在牌位前磕了响头。“可以了,明书。”白静秋唤他的本名,许久没听人这么叫,都有点恍惚。李琅玉闭上眼,又朝白静秋一拜,傅家欠您太多,大恩大德必以一生偿还。那场变故之后,北平城也很快失守,白静秋与李三哥带着他一路南下,家败了,国也破了,随处都是逃亡,李三哥在途中战死,所有担子都落在了白静秋一个女人身上,她原是李琅玉母亲——沈知兰家里的一个丫头,跟着来到傅家,沈知兰待她很好,如meimei一般,教其认字,为她与李三牵线,受了恩情,便记在心里,记了一辈子。白静秋那时年轻俏丽,可是在战争面前,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能怎么办,还带着孩子。孩子尚小,应该继续读书,她不能让傅家唯一的儿子毁了前途,所以凭着年轻时的姿色,她给一位富老爷做了姨太,以色侍人。黄晕晕的灯光下,白静秋抚着一只小绣花鞋,“昨晚梦到竹月了,我去追她,可是她不想见我。”李竹月是她和李三的女儿,比李琅玉小四岁。在一次逃亡时,李琅玉和李竹月被困在小砖房里,外面是炮火连天和巡逻的日军,李三已经死了,灰头土脸的白静秋推了辆茅草车,想将两个孩子先送出去,可是一次只能运一人,她先选择了李琅玉,路上耽搁太久,回来时已找不到李竹月了。失去亲生的女儿,李三留下来的孩子,她嚎啕大哭,差点哭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