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34
人。身后素月清辉轻拍院墙,那微黯的朱色上似是蒙了层纱,朦胧缥缈如在梦中。他走着,脑后玉簪白亮凝光,倒衬着他那一张脸黑峻得紧。眉头微沉,一双异色眸子冰样寒冽,抿紧的薄唇似是险刃一般锋利迫人。身旁掌灯的黄衣舍人步子蹑浅,一副惶恐的神色,显是知道他心情不豫,生怕哪里做得不好而触怒了他。院内积雪白痕满布砖道,他每一步都走得稳而重,靴下灰雪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引得里面厅内的人听见了动静,慌忙迎了出来。“殿下。”方怀一敛袖,躬身行礼。他不语,目光淡漠地擦过方怀的肩侧,一路望进朱门半开的制诏厅中,然后直直迈步上阶,进了厅中。一室忙碌的人纷纷住了手,表案黄宣,冷墨暖烛,襥冠玉带各色鱼袋接连入目,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僵了僵。孟廷辉站在最里面,眼睫轻掀,看清了他的脸色,然后便垂了头。怕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料到他晚上会来。可当真看见满面怒容的他,却没人再敢任意专行,俱都站定了,等他开口吩咐。他就只是立在门口,一个个将屋中众人看过去,极缓,可目光却狠烈,让人招架不住。所有人都低眼,只有她反而抬起头,逆着他的目光迎上去。她读得懂他的眼神,更知道他为何会如此动怒。……十日前,沈知书自青州签发上京的一道奏折让朝中上下大起狂澜,那道折子连参青州通判王奇三大罪,句句如刀、字字见血,尤以青州大营月头银一事及其以皇上之名行豪取渔民之举为重,令满朝文武又惊又惧,更使得皇上龙颜大怒。遂令中书门下二省重臣及御史台群吏议事,本欲将其革职查办,却因以古钦为首的东班老臣们劝阻,以沈知书未得月头银一事之确凿证据而缓图之,终以诏王奇归京、暂授太仆寺主事一职、留待细查而告结。朝中东西两班旧臣多年来不穆已久,而沈知书作为西班老臣之首沈无尘的长子,此一封弹章更是让两面多年来对峙的情形愈发紧张起来。再加上太子与沈知书私交甚好,朝中几乎人人都以为此事是经太子授意而为,且又是特意针对东班旧臣们的手段。私底下虽窃窃传谣,可没人敢在朝中当众言之,只当此风波将告一段落,而待王奇归京、御史台细察后再做论断。谁曾想事情却远没这么简单地就结束。一日前,翰林院奉命锁院拟诏,诏谕暂革王奇青州通判一职、转迁太仆寺主事,此诏本当以严辞苛训之语气而制,却不料当夜拟诏之人措辞婉转圆滑,竟是只字不提王奇革职转迁之缘由,且通篇诏文转承模糊,分明是欲为王奇遮其罪失。此一篇草诏于清晨时分呈至内都堂,立时便被当时在内都堂治事未归的太子撕了个粉碎。堂堂翰林院,竟然不明君心,拟出此等诏文,当真是忤逆不道!一下早朝,太子便着人去查翰林院前夜为何人锁院拟诏,可整个翰林院竟是人人都说不知。分明是欲庇护拟诏之人。更是光明正大地昭示这些翰林院老臣们对此事的反对之心。直可谓是无法无天……怎能让他不动怒?!……英寡立着不动,脸上却满满都是兴师问罪之意。一屋子人都陪他站着,良久都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更不知他究竟想要怎样,又是想要从何人何处下手。漫地烛色,夜里寒风从大开的门间股股窜入,冷得要命。她忽然走上前去,伸手拖过旁边的一把乌木椅子,置在高案旁,冲他道:“殿下。”他目光扫过来,冷然慑人,看了她半晌,才挪动脚步,走过去坐下。凉滑长袍一展膝头,两手交握。她又过去倒了杯热茶,捧来他面前,轻声道:“殿下请用。”他伸手握过那茶盅,不管烫意刺人,只是紧紧攥着,终于开口,却是叫她:“孟廷辉。”她本欲转身回去,却在听见他的声音后依言站住。他道:“昨夜翰林院按月值轮排,是该哪几位学士、承旨、修撰留夜锁院拟诏?”在场数人的目光瞬时都凝在了她身上,如熊燃之焰一般,烧得她从头到脚体无完肤。她不需看也知道方怀等人的目光是什么样的,当下摇头,没有丝毫犹豫地答道:“回殿下的话,臣不知道。”重重的一声“啪”,那案上茶盅已经落地,官瓷迸碎,guntang热茶泼溅四周一圈。他的手肘轻倚案上,拳微攥。倘是目光能够杀人,那她早已被他凌迟了千遍万遍。她脸色淡然,好似不知他的怒气有多大,竟然缓缓弯下腰,一片片地将那碎瓷捡了起来。他的脸色愈发冷峻起来。倘若这翰林院中肯有一人说实话,那人无论如何都该是她,可他怎能想到,竟然连她都有对着他撒谎的一日?她捡完了碎瓷,便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水亮的眼睛注视着他。“孟廷辉,”他又开口,眼中尽是怒气,“我再问你一遍,昨夜留院的都是哪些人?”她眼底温亮,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然后突然跪下来,轻声道:“昨夜留院的人里,有臣。”章三十五锋芒(中)那地上犹有水渍,和方才她没有拾干净的细碎的瓷渣。她就这么跪在那里,膝盖处的绯色官裙被微微浸湿,膝下有碎瓷的边角露出来,容色恬淡,眼里水光润明。昨夜留院的人里,有她。他听得很清楚,可眼底寒意愈重,又问了一遍:“除你之外,还有谁?”她竟然对他微笑,轻声道:“自我朝开国以来,夜里翰林院锁院之后便不得允人再入;除皇上以外,任是三公重臣都不得逾矩,敢问今夜殿下是因何要事而坏了这规矩?”在场众人谁人不知其因,偏她能对他问得出口。方怀在后皱眉,抬头看她,旁边几人的目光也略有所变,皆是替她捏了把汗。英寡坐着,盯着她。是因何要事?自今晨至此刻,大内中还有谁不知道他缘何动怒?便是此时这制诏厅中一屋子的翰林学士承旨们,又有谁敢像她这样无所谓地问出这句话来?且还用如此冠名堂皇的祖制来压他。他知她最会装模作样,更知她这一语一字后必都藏了弯弯心思,只是此时此刻他是真的怠于再同她周旋,更不想看着她这一双貌似清湛无辜的眼。指节僵冷不已,只消一动,就觉骨头都在轻嚣。“孟廷辉。”他开了口,却只叫了声她的名字,再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