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作嫁(下)
“糟糕!”检察官大办公室内一起看直播的人纷纷转头望过去,只见尹铎面色铁青,双眼直直盯着电视屏幕,抓住玻璃杯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一丝难以言喻的狐疑笼罩着尹铎,莫名驱使着他从办公桌旁走向了窗边。临近傍晚,夕阳如火如荼烧红了半边天幕。荔塘区检察院位置稍偏,附近没有商圈和办公楼,街道上冷冷清清,偶尔有几辆汽车驶过,卷起满地狼藉的宣传单。——几个小时前还在街上抗议示威的蓝航员工去哪儿了?——昨天中午,他从检察长那里回来,让他在路口堵了十几分钟的那群人为什么不见了?助理检察官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袁崇悄悄调低了直播视频的音量,房间内顿时安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尹铎站在窗边,肩颈、后背和修长的双腿绷成一条直线,半边侧脸沐浴在金红夕阳中,眼镜片闪烁着一丝寒光。上流豪门出身、受过精英教育、职业素养高超,这三层金装加在身上,尹铎从不忌惮展示出自身的锋芒,但他却很少表现出威慑力,经常戏称自己是全世界最后一个绅士,所以不论面对美丽性感的女性、偷懒摸鱼的下属、还是穷凶极恶的罪犯,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整间办公室的人都没有见过尹铎发脾气。两年前有个女士的丈夫搞错了情夫,举着枪找上门,尹检察官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化干戈为玉帛,发表了一下对婚姻的见解,交流了一下如何讨女性欢心的经验,成功拖延时间也转移了嫌疑人的注意力,让特警得以吊着钢丝从大楼外破窗而入,顺利阻止了这起针对政府部门的枪击案。然而,尹检察官并没有因为与警方配合默契受到嘉奖,反而因为这顶从天而降的锅被停止降薪。听说了处罚结果的老婆心怀愧疚,开着玛莎拉蒂、端着熬了十小时的甲鱼汤、踩着十厘米高跟鞋风情万种地来表达对尹检察官的歉意。尹检察官大度且坦然地接受了道歉,彻底做实了“玉面风流俏判官”的名头。然而当尹铎不笑的时候,周身会散发出清清楚楚的寒意,令人心惊胆战。袁崇在一干助理检察官的暗示与鼓励中,眼一闭心一横往前一迈,正要开口询问,却只见尹铎霍然转身,无视掉所有惊疑的目光,大步流星穿过了走廊。办公室的门被重重推开——尹铎咯噔撂下茶杯,哗啦推开桌面上堆成小山丘似的文件,倒空文件箱,拉开了办公桌的每一个抽屉。检察官日常要处理的文书有很多。为了赢下辩护案件要浏览的文件更多。他手上除了蔡翔的金融犯罪案,还有一桩备受瞩目的未成年人虐杀的刑事案件。此时办公室空地上摆满纸箱,从门口到办公桌这一路都得抬腿跨过,沙发、椅子上也都被铺天盖地的文件淹没。“老大,”袁崇扒着门框探头探脑,“您找什么呢?”尹铎没有理会,背对着他,拆下了墙壁上的挂画。——让王冠求助国会的这个念头是如何跳出来?尹铎眉心紧皱,在嵌入墙内的保险箱上输入密码。滴滴两声解锁后,他猛地拉开箱盖,看见了自己要寻找的东西静静躺在手枪、现金和机密文件中。————是朱砂送来的书。——是朱砂告诉他,她识破了他的围剿而送来嘲笑并宣战礼物。砰!尹铎反手关上了保险箱门,毫不留情地翻开了书页,被夹在其中的瑜伽修行门票轻飘飘落在地上,被特别标注出的那一页,一行字特意别划了线:【哭过之后,肖纪决定将这份卷宗送上国会】“国会”二字倒映在尹铎眼底,他静静盯着这两个字,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房间内安静得吓人,袁崇瞄着尹铎的脸色,试探问:“老大?”尹铎问:“蓝航员工抗议示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袁崇想了想,犹豫道:“一个多月了吧。”“什么时候开始大街小巷都是抗议示威的人?”“欸,对,之前好像只是在深蓝门口抗议,”袁崇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那也是最近几天吧。”尹铎又问:“那整个城市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到处都是国会的海报了?”“前天!”袁崇笃定,“换门口公交站海报的时候我正好路过,架子差点砸了我。”尹铎啪地合上书,靠着墙壁深吸了一口气。“老大!”薄兮一脚踏入办公室,另一只脚站在走廊上,看她的样子似乎对尹铎办公室无从下脚的模样见怪不怪了,反倒是对他本人这幅颓然的鬼样子略微有些惊奇,但她很快敛去了异样,平静说道,“稀洲坝没有会所也没有房产。”尹铎抬起头,拧紧了眉毛。薄兮轻轻笑了:“但是稀洲坝向西南行驶十公里是合麻码头,陈议员在那儿有条船。”尹铎迎着薄兮的目光,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嘴角慢慢浮起了一丝诡异的笑。周六中午他在深蓝抓了蔡翔以后,吩咐手下密切监视深蓝一举一动。顾偕和朱砂必然会动用一切力量救蔡翔,只要他们出手,就一定会有不干净的小动作。奈何部门所剩无几的经费只够他支付两个组跟踪监视的加班费,如果他能拿得出去蔡翔父母家的出差费,也就不会让海岩区去截胡,昨晚在黑珍珠慈善夜上也不会被朱砂耍了半晚。跟踪是个浩大的任务,需要几组人马默契配合,而跟踪这种顾偕从黑到洗白上岸的人更是难上加难,烧了六个小时的加班费最后只得到了一个顾偕失踪的地点……尹铎特喵的是真心rou疼。昨晚中午他给林毅华指了条路,也动用了一点人脉希望这个案子能快点上国会,毕竟检察院和国会的双面夹击,不能给朱砂添乱也能给她添堵,乱中难免出错,就算不能一举把深蓝两位都送进监狱,也可以重伤一刀。然而他昨晚看到翌日举行听证会的新闻时,也惊诧过他的面子什么时候这么大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但是太晚了,那只在暗地里cao作的手掌带着淋漓的鲜血扼住了他的喉咙。尹铎平复着呼吸,沙哑地笑了起来:“我帮朱砂做了件嫁衣。”薄兮和袁崇顿时一愣。“蓝航抗议的‘员工’、铺天盖地的国会宣传海报,还有昨天朱砂送我的书,都在用心理暗示让我把‘国会’这个念头印在脑子里,”尹铎笑着说道,“我把林毅华送上了国会,现在枪口冲我们来了。”薄兮沉默了。“我问你们俩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我就问一遍,我也知道这么问会非常伤人,但是在职业责任办公室找上门之前,我必须得知道答案,”尹铎目光坚定,语气严肃,“王冠的匿名信,和你们有关系吗?”袁崇愕然震惊,鸡皮疙瘩顺着脊梁骨爬满了后背——上章出现了一个bug,没办法改了,不是"向证监会提交SEC吧",应该改成“提交报告给SEC”或者“举牌王冠”。没文化的艺术生作者一写到专业内容就瑟瑟发抖,非常感谢金融专业的姐妹捉虫!另外,有小伙伴说上一章听证会没看懂?全文没有一句话涉及到法律条款,只是一个用对话下套的过程,如果哪里没懂可以来微博问我,我会解释的,前提得是正版读者。以及,“一天”就算是巴菲特可能也搞不定听证会,但是时间太紧,我必须得让朱砂在圣诞节前过一个生日,现在时间已经是12月9日了,而且蔡翔只有两天考虑时间,所以非常离谱地把听证会放在这里。猫鼠游戏·123强盗(6402字)“这他妈是什么悬疑剧情?”“瞒天过海?借刀杀人?”“证据呢?”“横象坞编剧有吗?在线收剧本啦!”王冠集团对峙深蓝资本的听证会由NKTV、CBC、ABS以及FOTV在现场直播,并同步在油罐等网络平台播出。从林毅华说出“深蓝暗中扶持东风物流去收购王冠集团,事成后东风把自己连着王冠一起卖给深蓝”之后,直播弹幕便一发不可收拾。油罐直播面向全世界,短短几分钟观看人数暴涨到2.1亿,相当于欧洲某小国全民人数。王冠集团前任首席执行官钟辉霄坐在沙发上,面前茶几上摆着笔记本电脑,一行行质疑与讽刺的弹幕倒映在他眼底,他双手撑着额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点开了邮件,找到爱世界银行与东风物流融资的相关文件,将可公开内容截图,上传到认证过的企业账号中。观看直播的人太多,挤得他的网络也一卡一卡的,绿色进度条缓慢往前挪动,片刻后屏幕上弹出【是否上传照片?确认or取消】钟辉霄用力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xue,英俊面容上笼罩着一层阴云。有人冒着天大的风险给王冠通风报信,王冠就得守口如瓶保护好这个人。尹铎清廉刚正的名声在纽港市司法层面上无人不知,把匿名信和他查到深蓝帮助东风物流融资准备杠杆收购的证据交给尹铎,让尹铎在法庭上轰炸深蓝,这是原本的计划。现在这张送给尹铎的王炸牌已然被提前揭晓,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了。钟辉霄长叹一声,点下了【确认】。但这一双瞬间,他耳后忽然滑过一丝惊悚诡橘的冰凉感,脑海陡然闪现一丝光亮,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听证会围剿般逼林毅华说出王冠不接受东风收购的理由,好像那位陈姓议员一早就知道匿名信。那么是谁告诉了陈议员?【荔塘区检察院对深蓝资本监听三个月,获取大量金融街黑幕】【深蓝资本首席投资官朱砂配合检察院钓取内幕消息】【金融街再掀风云,检方获取大量金融犯罪黑名单】钟辉霄眼前闪烁过无数幅新闻头条,一个奇怪的念头从千头万绪中剥离脱落,惊得他整个人无声地一震:——是朱砂!她利用匿名信塑造荔塘区在窃听期间泄露商业机密!·短暂窃窃私语之后,听证会现场又恢复了肃静。林毅华坐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一道道犀利错愕的目光刺中他的后背,对面的议员们脸上神情各异,但无疑都流露出满满的不信任。秘书匆匆走进房间,将iPad送到陈议员面前。陈议员手指滑过屏幕,浏览了几秒后,将iPad传给了长桌上的其他人,众人相互传换,小声议论着。“贵司企业号刚刚上传了深蓝资本、东风物流与爱世界银行往来交易的证明,”陈议员和颜悦色道,“今天这场听证会是针对‘深蓝管理王冠集团资格的考察,以及王冠提出宽限时间’,我们不是法官,不需要等证据清楚再下结论,姑且同意东风与深蓝之间存在某种联系。”林毅华松了一口气。“那么,回到本次听证会的目的上,”陈议员微笑道,“深蓝或许是一个剪刀手,但他们的收益始终领跑金融街,根据您提交的报表,王冠集团在过去十年里的收益一直不温不火,并且最近三四年的亏损越来越大。接受深蓝收购,或许可以改变亏损状况,国会为什么要阻止一个有可能改善公司经营业绩的新东家呢?”林毅华道:“我认为,作为一个企业,除了要让公司盈利,让股东赚钱,还要对社会负责,犹如我太爷爷‘寸头小林’……”短发女议员毫不留情地打算了林毅华的抒情,冷冰冰问道:“王牌凉茶现在属于王冠集团吗?”林毅华疑惑:“啊?”“根据你们提交上来的报表,”矮胖议员翻了翻桌上文件,“王牌凉茶今年前三季度的收益只有200万,在企业内部排倒数第三……”“因为我……因为董事会和管理层一致同意,王牌凉茶代表着国民记忆,不仅仅是我家的珍宝,它是属于这个国家和所有人民,所以应该由更合适、更优秀的……”短发女议员把手中的笔咯噔扔在桌上,后背往座椅里一靠:“你把它卖了?”“转让了部分股权。”“这个我知道,”方才开过两次玩笑的议员插进来,“辉安爆出来的‘糖精门’就是这个。”林毅华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上往下掉。陈议员主动解释:“辉安在饮料中使用不符合食品安全的添加剂,幸好在产品上市前内部品控发现了……”林毅华舔了舔嘴唇:“我不太清楚……”“可惜了,”女议员叹了口气,“当年连一滴水都不兑的王牌凉茶现在靠糖精调味了。”“因为工业化势必会带来新的……”林毅华一句话还没说完,又被人打断了,长桌后一位议员推了推眼镜,问道:“林先生,我对银环旅游公司有点好奇,它现在是你们最大的客户了是吗?我看见贵司给银环旅游公司低于市场价两成的价格。”“对,银环公司会为王冠提供客户,”林毅华咕咚咽了口唾沫,轻声道,“王冠集团一直发展陆运运输,不仅建设快捷方便的货运物流,还把更多精力投入到了建设公共交通中去,经营着长途汽车、旅游大巴还有几家酒店,可以说旅游产业为王冠赚了很多钱。”“但银环是你名下的私人股本企业,“议员低头看了一下数据,补充道,“而且三分之一都是欠款……”林毅华的声音都在颤抖:“这是因为……”“好了,各位,我们回到刚才的问题。”陈议员含笑道。林毅华稍稍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秒,他皮肤上的冷汗还没干,汗毛根根倒耸,只听又有人发问道:“深蓝收购王冠后,会对国家利益造成什么损害?”林毅华:“国家通过制造业、服务业积累财富、维持经济发展,如果我们大规模拆分出售公司,那么国家的利益会被损害……”“那么王冠集团对社会、对国家的利益体现在哪里?”“王冠积极承担社会责任,如果我们减少对安全性能的追求,可以增大很……”“我们就不要讲车轱辘话了,管理层是否向股东提交了深蓝的报价?”林毅华沉默了。“如果股东愿意接受深蓝收购,那国会为什么反对?”林毅华嚅嗫道:“因为这样会损失国家和社会的长远利益……”……陈议员及时找了个台阶给林毅华,但场面依然超出他的控制范围。林毅华退席,满头冷汗。他本期望国会能帮助他斥责深蓝的掠夺行为,没承想却引来了对王冠管理层自身利益的质询。现场氛围到还是肃静,然而弹幕已经炸开了锅,大部分人谴责王冠惺惺作态、唯利是图的时候,还有一小撮人斥责国会与深蓝勾结,一句话都不提深蓝残忍的行为,反倒处处揪着王冠的失误不放。接下来轮到朱砂上前。“三年前,成桥铁路公司因为几场不合理的收购出现了经营问题,为了让投资者安心,管理层铤而走险做假账,如果只因为一时资金周转,几个季度后等资金回暖,管理层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补上漏洞,可能这件事就揭过去了,但是虚假收益吸引来更多的投资者,管理层尝到甜头,一发不可收拾,后来新闻爆出,成桥变成了最大的骗子,多家机构受牵连,股市足足低迷了两个多星期。”朱砂坐在方才林毅华坐过的椅子上,后背挺得笔直。窗外暗红的夕阳天光和房间内日光灯在她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的两种光线,将皮肤映出陶瓷般坚硬冰冷的质感。哪怕有顶级营养师全方位照顾,病痛和药物副作用依然让她瘦了将近十斤。她的鼻梁眉骨高耸,眼窝深深下限,整个人的气质越发锐利强势。顾偕眉宇微紧。不知从何时起,他看朱砂越来越陌生了。当年他在车轮下捡到那个浑身泥土的小姑娘时,绝没有想到她会出落成一把寒光凛冽的利刀,并深深刺进他的心里。“在所有人恨不得把成桥拆骨割rou的时候,我收购了成桥,倒不是因为我善良、热心、乐于助人,我是个商人,出手是因为我发现成桥建了一半的铁路网是一个赚钱的机会,所以我将成桥铁路、和深蓝控股的环静海运还有一家私人控股的货运公司合并,三家公司合并正式更名为成桥运输。”·检察官办公室的电视屏幕上播放着听证会的直播画面。“往后这几年里,成桥接收了深蓝注入的巨额资金,也和多家由深蓝控股公司牵线达成合作,又聘请了专业的管理团队妥善经营,短短两年使成桥一跃成为运输业的龙头企业。”闻言,尹铎猛地一抬头,直勾勾盯着屏幕看。正销毁文件的袁崇和薄兮两人面面相觑,袁崇的一只手还搭在鼻梁上,不知该不该挠。·国会现场一片安静,除了朱砂的发言,只能听见起伏的呼吸声。“林先生说,如果王冠落到我手里,我会像拆卖蓝航那样拆了它,所以他不能把王冠交给我。”林毅华面色苍白,似乎还没恢复过来。“我收购了蓝航,也接手了它1200个亿负债,”朱砂顿了顿,“1200个亿啊,蓝航不堪重负,他快被压死了。”她言语平静,却字字铿锵。顾偕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余光不经意间一瞥,笑意又凝固了。因为隔着一个座位的宁天辉正温柔凝视着他的小姑娘,作为代理律师丝毫不知掩饰眼底的欣赏。顾偕神色不动,眼底却沉了下来。“我提交SEC那天,蓝航管理层将旗下的200家白云酒店以7个亿的价格报给了庭家快捷酒店,庭家的回复是4亿,”朱砂微笑道,“但我的团队用白云酒店抵了10个亿的债务。”长桌后的一张张面孔肃然平静。“船漏水的时候,不论黄金还是宝石,乘客眼都不眨一下就往河里扔,”朱砂环顾对面的议员们,沉声道,“同样想让蓝航这只鸟再飞,得先把它羽毛中的泥土、石粒、树棍都摘下来。”·荔塘区检察院内一片鸡飞狗跳,从副检察官、助理检察官一直到门卫、保洁所有人都在填表格、打电话、接受问询。“炒股吗?”“什么时候开的账户?”“亲朋好友炒股吗?”“都买过什么股票?”“买过‘蓝航’、‘王冠’这两支股票吗?”“最近半年是赚了还是赔了?”几乎所有人都察觉到异样了,再也没有精力回答妻子、丈夫、父母和好友的疑惑,没好气地朝电话里吼:“快说有没有买!别废话!”“去查记录!全部!对!现在就要!”“没时间解释,你就告诉我买什么了!”大办公室的气氛压抑到令人窒息,还没被尹铎问过的人端坐在办公桌后,手中举着统计表,一脸紧张局促。接受了尹铎审问的人,对着电脑屏幕专心超不过五秒钟就扔了鼠标,往椅子里一摊。薄兮和袁崇站在走廊上,收回目光,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相似的担忧。——军心动摇,人人自危。几秒后,两人长叹一声,朝着相反的方向继续忙碌。袁崇按照尹铎列出的清单去档案室找文件,薄兮把加印的一百份调查表送到后楼的办公室,顺便通知下一轮面谈的人做好准备。·“我说过很多次,深蓝收购王冠是为了与成桥运输强强联合,”朱砂道,“可是王冠集团一意孤行,根本不给我谈判的机会,拖到今天都没有把我的报价给股东大会,管理层为了阻止我,制定了40多个‘金色降落伞’合同。”长桌后有议员皱起了眉头。“深蓝树大招风,有点风吹草动市场都会看见,王冠收购案这才为人所知,但如果我是一家小公司,恐怕王冠根本不会告诉股东有人报价收购,这真的是为股东考虑吗?还是管理层只顾自身利益?”朱砂朝宁天辉眨了眨眼。宁天辉微不可察地冲她笑了笑。她玩了律师的常用诡计,用毫无根据的推论夸大事实来误导陪审团的情感。然而,这两个人的小互动清清楚楚落在了旁人眼里。顾偕面色阴沉,拧起了眉毛。朱砂的演讲稿是他写的。朱砂对辩护的知识是他教的。甚至于朱砂和宁天辉的互动都是他创造的机会。顾偕换了个坐姿,向前倾身,双手搁到了桌面上。昨晚他担心朱砂回家后不听话继续加班,又无法开口提出和她一起回家,只能让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休息,他把朱砂推进了办公室的卧室里,没收了一切能接收工作信息的电子设备,确认了三遍她不想听童话故事,才恋恋不舍地亲了她的额头退出卧室。晚上十点,顾偕写完朱砂的发言稿,还对林奕华的辩论做了个预估,分析他可能打哪几张牌,而朱砂要如何应对才能调动起民众情绪。然后他从办公桌后起身,活动了两下僵硬的脖子,走到对面办公室,轻轻推开了卧室门。房间内昏暗温暖,借着门缝下洒入的微光,顾偕悄悄站在床边,凝视了朱砂许久。朱砂睡觉很轻,光是开门的声响已经让她的眼皮动了好几下,哪怕极轻微地一个吻都可能吵醒她。离开房间,他给宁天辉打了个电话。哪怕他能掌控听证会上的百分之九十,他也担心他的小姑娘会被那剩下的百分之十伤害到。于是他让宁天辉推掉今天下午的二审辩护,亲自到听证会现场为朱砂保驾护航。——如果他没有多事打那个电话,宁天辉就不会干坐在这里焦虑不已,朱砂也就不会写悄悄话安抚他。一会儿听证会结束后,宁天辉要是敢请朱砂喝咖啡,他当场就和宁天辉解约。顾偕十指交叉一掰,骨节发出清晰的咔嚓声响。宁天辉后脖颈猛然一凉,下意识望向身侧。顾偕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三秒钟后和善地向他点了点头。宁天辉:“…………”长桌后的议员们小声交谈了一会儿,转头望向房间一侧:“林先生,你们启动了金色降落伞计划?”律师下意识站起来喊道:“反对!”陈议员摆摆手:“别‘反对’了,这里没有法官。”“我很担心,”林毅华颤抖道,“猎头会趁机挖走王冠宝贵的人才。”金色降落伞是反收购的“毒丸计划”之一。公司为了抵御恶意收购,在合同中规定,一旦公司控制权出现变更后,不论是管理层是主动辞职还是被迫离开,都要给管理层巨额补偿,金额高得会达到数千万甚至数亿圆,从而让敌意收购者大出血,打消收购的念头。“是吗?王冠集团40多位管理层中有31人年逾60,这些人都在王冠任职超过20年,请问林先生为什么认为其他公司要着急抢夺这些不能为公司赚钱的管理者呢?”女议员哗啦翻开资料,“何况前不久,董事会不是才刚刚解雇了你们的首席执行官吗?”“因为……因为……”林毅华声音低哑,脸色通红,但没有人在意他说什么了。“王冠逼我来国会,当着全世界的面诋毁我,而我想做的,只是大扩成桥运输的规模,我不懂这种行为会对国家交通利益造成什么损失,”朱砂扬声道,“不论是委员会暂停我的活动,还是让交通部调查我是否正常经营王冠集团,这些措施都对管理层有利。”“调查期间暂停我的交易活动,我的资金被冻结在这里面,每天还要给银行付高额的利息。同时给了王冠稀释股票的时间,他们大量发行新股给董事们的儿孙,带进儿孙们进董事会,增加投票权,再代替股东否决掉我的报价。”“如果法律通过,我不得不以把股票还给王冠,王冠会说‘看吧,朱砂那只大鲨鱼,根本没打算投资,就想威胁勒索我们!’这就是他们所谓的‘绿票讹诈’?这就是我国的自由贸易!”·“国会下属委员会决定不干预自由市场行为,拒绝王冠集团暂停深蓝或阻止公司被收购的请求,并规定王冠集团若在30天内不能向股东提交更好选择,必须将深蓝的出价上报给股东大会,”屏幕中的女主播顿了顿,“市场普遍认为深蓝收购势在必得,王冠股价一路暴涨,截止目前时间,悉尼交易所相关股票上涨了10个点,专家预计明早开盘时王冠的股价会涨到45圆。”办公室内亮着灯,薄兮礼貌性敲了敲敞开的房门。尹铎气定神闲地摊在座椅上,正仰着脖子看电视屏幕。王冠只需要他帮忙拖延时间,可他却帮朱砂为王冠启动了定时器。否则这一桩大收购案可以拖上个一年半载,深蓝融了多少钱,就把多少钱砸进去,直到顾偕和朱砂都被拽进泥潭里。薄兮安静地站了几秒钟,终于没忍住出声说道:“老大!”“嗯?”尹铎抬起头。他面容虽然疲惫,但状态明显调整好了。眉梢眼尾略微上挑,嘴角若有似无地含着笑意,又变回了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玉面俏判官,甚至眼底的光亮闪得薄兮一愣。灯光柔和昏暗,两个人一站一坐对视着。大办公室里闹哄哄的声音不断从走廊深处传来,房间内正播放着听证会的片段,只听朱砂说道:“在所有人恨不得把成桥拆骨割rou的时候,我收购了成桥,倒不是因为我善良、热心、乐于助人,我是个商人,出手是因为我发现成桥的建了一半的铁路网是一个赚钱的机会……”尹铎关了举起遥控器,关了电视,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他挑眉问道:“什么事?”薄兮猝然移开视线,沉着脸严肃说道:“检察长刚刚打电话来催少年犯的案子了,她说明天早上十点要见您。”“知道了,这个案子交给我,从现在开始所有刑事案都往后推,去把能和解的案子都列个单子,按照赔偿金往下捋,哪个贵先打哪个,”尹铎起身,走到房间角落里,取下风衣外套,“不能再这么穷下去了,等年后拨款,顾偕和朱砂早就逃到西伯利亚了。”薄兮皱了皱眉头,似乎很不赞同,但也没有提出异议。“还有去查成桥铁路。”薄兮疑惑:“成桥铁路?”“查清楚财务作假和管理层丑闻都是怎么回事,我要知道成桥铁路是怎么落到朱砂手里的,”尹铎理了理衣领,回头笑道,“强盗求情时都说自己是初犯,究竟什么时候第一次犯罪只有她自己知道。”————以下不收费————对不起各位,刚才梯子挂了,借了个账号登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