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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方侯还在,见我今日作为,他该会怎样愤怒,怎样斥责呢!站得再高,现在他俯望得见的,也不再是如画河山,而是一片破败荒凉。手握刀枪的武将,早已不是保家卫国的好男儿,而是破坏和杀戮的魔鬼。他蹙眉想了想,复又废然叹息。记忆里似乎从不曾见过方侯发火。下属做错了事,他也很少申斥。大部分时候,他只会淡淡一眼看过来,眼神里的责备之意也并不那么深,却足以叫人汗下沾衣,懊悔无地。手下犯错,方侯做的第一件事,总是先惩罚自己。扣自己的俸,定自己的责任,然后再去追究下属的错误。到后来,大家都互相监督不可做错事,并且笑称是怕方侯把自己的钱粮扣光了,以后要他们出钱来养活他。想起往事,他微微一笑。一笑之后,确实加倍的心酸和悲凉。“将军放心,人我们一定能抓到的。”“是啊,我们布下了天罗地网,她跑不了。”“将军不必忧愁,万事自有……”身边的人左一言,右一语,说个不停,却没有人知道,这一刻,他的心思莫名飘得极远极远,根本不记得逃犯之事了。然而,这等莫测心意,却是无需让下属们知道的,他看了眼身边那个唯一一个沉默不语的年轻将军,声音平缓柔和:“子云,这不是你的错,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了。”那年轻将领,微微垂了头,只低低应了一声,却并不多说什么。卓凌云笑一笑,也不再说什么,只极目看看山下那满眼灰黄之色,半自言自语地说:“今年,灾情很严重啊……”身边无人回答,过了一会,才有人低声应道:“将军放心,军中供应并无差错,将军带着大家抗敌救国,百姓们苦一些,累一些,也是甘愿欢喜的。”卓凌云低笑一声,看那个宽袍大袖,一派斯文的幕僚。这些读书人,永远懂得怎么把卑劣可耻的行为,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说的正大光明。不过,自己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看不起他们的资格。毕竟那些可耻的事情,是他在做。大灾年却在民间搜刮粮食,明知百姓已经不堪兵灾,还要强行征调民夫。下命令的他,又怎会不知道这些命令,会令百姓如何苦不堪言。遥遥看向山下前方的一处小镇。说不定在那里,就有我的士兵,正在绑走别人的丈夫和儿子……这样想着,这样望着,看到远远的方向,有二人一马,行出镇来,看到其中一人纵身上马,策马而行。他动作并不快捷,也不曾催马疾驰,然而,不知为什么,遥遥望着,他却觉得,那动作说不出的熟悉。怔了一怔,他脱口喊:“方侯?”然而,他的声音那么小,小的就连离得他最近的子云,也没有听清,愕然抬头:“堂兄?”他忘了答话,只遥遥望着远方。怎么忽然那样思念起方侯来了,竟然到了看谁都像方侯的地步。方侯,那个永远的白袍银甲,永远的白马飘逸,那个即使在沙场之上,也总让人觉得不会沾上半点尘埃血痕的人,就算他能想象他死而复生,也无法想象他会这样在仆仆风尘中,瘦马徐行。他告诉自己看错了,却还是无可抑制地想要去追寻那视线中徐徐远去的身影,想要去回思记忆里,渐渐遥远的往事。那些和伙伴们在方侯帐下听命的黄金岁月,那些金戈铁马的金石之声,仍然在他记忆的角落里,鸣响不绝。他们为国而战。他们为自己洒落在地上的鲜血骄傲,他们在血战后,高叫着互相比拼谁的伤势更重,得意于自己的勇猛。忠诚,国家,守护,责任,一切一切……他们相信着所有美丽的信念和谎言。极天真,然而,多么快乐……他现在手控大权,却是如此索然无味。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变得如此,为什么,他的老对手,他的老朋友,曾经同在方侯帐下的萧远枫,会变得如此?!思绪忽得一断,目光尽头,那策马而去的身影已然隐入山林之间。他茫然回望,看到的只是荒凉大地上,一个个小小的,蝼蚁般的黑点。那是生死祸福,皆任由他这强者cao控的蚁民。静静地闭上眼,他听得到心底死寂的叹息。方侯!他已经……逝去多年了!——————————————————————————————————————————————————————看到士兵迫来,赵忘尘虽然后退,却不惊慌。有方公子在呢。跟着方公子离开,虽然迷茫,却有依靠。有方公子在,就是安全的。追着马儿快跑,再一次离开人群,躲开现世的残忍和苦难。再一次进入山林。生活还可以如此继续,他还可以跟着他,这样一直一直,平平安安,从小路避过军队,避过村镇,避过人间所有的灾难。最起码,避到京城。可是,在进入山林之后,赵忘尘忽然再也不能保持镇定,他猛扑上前,伸手一把抓住马头,扑通一声,在他的公子面前跪下来,嘶哑了声音喊:“公子!你救救我们吧!你救救楚国吧!”马上之人一惊,愕然问:“你说什么呢?”赵忘尘不停的磕头:“公子,我知道你是大能人,你是有本事的人啊!求你救救我们吧,求求你,救救我们吧……”没有任何理由,可是他认定了眼前的人可以解救所有人。此时此刻,他只想要放声嚎啕痛哭,只想要把所有的痛苦,不平,哀求和祈望,全都哭出在他的面前!然而,那人的回应,出奇的冰冷:“抱歉,我不是大善人,我自私自利到极点。你指望找个救星替你们解除苦难可以随便找,只是不要找我。现在我要到京城里去接我一个旧时故友,其他事情,与我无关。既然你如此疯魔,以后你也不必跟着我了。”这一次,方公子的声音里竟然没有带出笑意来。“公子,我……”赵忘尘还想说什么,就觉一阵劲风袭来,他被卷得滚向一旁,待得手忙脚乱爬起来时,那一人一马已径自向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