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长布朗1

    “可怜的克莱德就到此为止了。”她说。

    “是克莱恩。”我纠正。她无所谓地撇了下嘴。

    “我想再问问关于你自己的事……”我把照片推到一边，“你知道泰德·邦迪或安德烈·齐卡提洛吗？”

    她思考了一会儿：“有印象，这两个都是连环杀人犯？”

    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平淡，似乎不像是他们的狂热粉丝。我在心里记下这点，补充道：“是的，他们不仅杀人，还jian尸。”

    “喔。”她简单地应声。

    “你觉得……”我稍微向前挪了挪，双手交叠在一起握住，摆出一副关切而专业的样子来，“既然你知道他们，你觉得自己有模仿他们的倾向吗？”

    她皱眉：“您怎么突然一副心理咨询师的样子？我可没准备好要做咨询啊。”随即她又无害地笑起来：“我可没有模仿谁——他们两个可都是大男人，凭我很难模仿得了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一股脑说出来：“通过警方通报和你个人自述来看，你本人存在非常严重的性欲倒错障碍，包括施虐癖和恋尸癖。你的17个受害者全部都是在被你虐待致死之后遭受了猥亵和性侵，归根结底是因为你对个人内在控制感的不满足，所以你选择绝不会反抗你命令的尸体作为性交对象……”

    她轻轻敲了敲玻璃打断了我的长篇大论：“哎哎，我刚说了我没做好心理咨询的准备，记者先生。你们都是，太喜欢给别人上课了。”

    虽然她的语气温和还带着笑意，但我隐约觉得我找到了可以刺激到她的部分——关于她个人特质的剖析。这些可以写到报道里。

    “你具有性变态连环杀手的典型特征。”我总结道，坐直身体。

    她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记者先生，你忽略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泰德邦迪和齐卡提洛的受害人全部都是年轻甚至还是儿童的男性和女性。他们这么选择是因为这是容易得手的猎物，因为这些对象显著地更弱小。我和他们不一样，我的猎物在力量方面都比我强大很多，让他们变得很难得手。但我还是成功了，所以至少这一点我挺欣赏我自己的。”

    “你会认为自己是一个成功者吗？”

    “不，我认为自己是个连环杀人犯。”

    “但你看起来并不对此有负罪感。”

    “你在想我知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会下地狱的勾当。我知道的，不过呢——”她的笑容忽然变得狰狞起来，“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可是身在天堂啊，宝贝。”　随即她的表情恢复了正常。

    也算在我预料之中。看来她对自己的话题不太感兴趣，是时候转换到她的受害者身上了。我拿起第二张照片：“布朗先生。跟我聊聊他吧。”

    她仔细看了看照片，很高兴的样子：“噢，我记得他，算是我最喜欢的之一呢。我记得他是我家那边的前任警长。”

    我点点头：“是的。他的儿子是你在大学期间的男友。”

    她撇嘴：“没错，当了我两个星期的男友就死了。”

    开学之后，我就从芝加哥大学退学了。这也算是我人生中的重大决定之一了——虽然我的养父留下了一些钱，但是私立大学的学费真的太贵了；而且课程紧张，那么猎艳和上学之间我选哪个肯定是不用问。然后我就转学到了我生父工作的社区大学，并在那里遇到了我的第一任兼最后一任男友。

    呃，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强森，应该是吧，这个名字太普通了。总之，我当时在酒吧里正看着有没有什么我喜欢的菜，这家伙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还很不识相地赖着不走。给我的第一印象很差啊。他发现我对他没兴趣之后就做了件让我对他印象更差的事——往我的酒里下药。被我抓了个现行。我记得他好像是大学橄榄球队的一员，真是肌rou笨蛋。

    我大吵大闹起来，好心肠的酒保帮我把满脸尴尬的强森送到了警察局，然后就是我这辈子都难忘的浪漫一刻——他的父亲出现在警察局门口，替他向我求情——布朗是我见过最英俊的男人，我一见钟情了。他的棕发已经大半变白了，这是我第一个注意到的；然后我从他被撑开的polo衫领口里能看到他饱满的、被晒黑的胸脯，或许他有在锻炼，不过他身上的rou看起来软软的，真想掐一下……当然，他全身上下最迷人的就是那双眼睛，不像小丑那样灰蒙蒙的，他的蓝眼珠里带着一股和年龄不符的机敏，或许是他过去警长工作所留下的痕迹吧。而且这熟男的上唇竟然还留着胡子……我当时被他迷晕了，连他说了什么都没记住，只记得他一张一合的嘴唇也很性感。侵犯他的幻想陪伴我度过了许多没有他的夜晚啊。

    第二天我在学校遇到强森，他的表情阴险又尴尬，但我一把拉住他，问：“你能不能做我男朋友？”我对这种满脑子滚床单、散发着睾酮的大学体育系男生没兴趣，但布朗好像很偏爱他，我或许能通过他接近前者。后来我得知，原来他很小的时候mama就去世了，布朗没有续弦，一直把他带大。我觉得有点遗憾：看来强森长得像mama而不是爸爸，如果像爸爸的话，让我把他们父子俩一起拐上床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两个星期后强森死了，在他的葬礼上我见到因为悲伤而显得更美丽的布朗，知道我的机会来了……葬礼后我向他搭话，约他在我和他儿子第一次见面的酒吧里见面，告诉他一些“关于强森的死，我不敢告诉别人的事情”……

    “等等，”我举起手打断她，忽然意识到事情不对，“当时强森的遗体是在河里被发现的，警方检定的结果是因为醉酒不慎跌落河中溺毙，你甚至还被调查了……那时候警察记下的笔录里完全没有现实出任何你对强森的负面态度或者你对他父亲的……迷恋。难道他的死也是因为你？”

    在这件震惊全国的连环杀人案被曝光之后，警方立即调出了她以前在警局留下的档案——那时她因为男友的死而受到调查。很快法医证明强森是意外死亡，于是她在配合笔录之后就回家了。我要求看了当时的录像。视频里，她头发凌乱，一只眼睛顶着乌青，另一只眼睛因为惊吓和悲伤而红肿。全程都在流泪的她瑟瑟发抖，像一只不知所措的小动物。我和他吵架了，她缩着肩膀，甚至不敢直视对面的警官，他抓着我的头发，打了我一拳之后就摔门走了，是的，离开了我住的地方……她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对不起，警官先生，我不知道他那之后就……我不觉得他是个多善良的人，可是，他昨天还活得好好的……

    她听完我的问话皱起了眉头。随后，她抿着嘴，毫无预兆地红了眼圈。“记者先生，当时我太害怕了，我不敢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警察，”她抬起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强森把我按在床上，他的力气好大，我根本挣脱不开……然后他，他……”她上气不接下气，眼泪从她的指缝中向外流，我吃了一惊。

    “他……当时想要强暴你？”我小心翼翼地探过身子。

    “是的，他想和我做那种……他抓着我的头发，打我，还叫我臭婊子，”她似乎陷入了对过去的回忆中，全身颤抖，“好痛啊，记者先生，我的头发被扯下来了，我能感觉到有血，火辣辣的，他嘴里的酒气喷在我脸上，我的全身都好痛啊……”

    在她坦白罪行之前，许多犯罪心理学家对她做了侧写，网络上也掀起了无数讨论，猜测做下如此骇人恶行的杀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拥有如何扭曲恐怖的面目与性格……作为专业记者，我见过许多杀人犯，我也知道他们中大部分人的外表看起来就和我们没有什么区别。是的，我面前的女人看上去正如一个普通的女大学生；十几分钟前她说“我可是身在天堂啊”时的狰狞表情让她终于露出了些穷凶极恶的影子，但此刻，她又因为曾经遭受的性侵害（这一条也符合经典连环杀手理论）放声大哭，和我见过的其他精神崩溃的受害人并无两样。我不知道这是否是她第一次向成年人吐露这段难以启齿的记忆，但她痛苦的神色再次提醒了我，环境也会造就杀人犯。小丑克莱恩听起来像激情犯罪的受害者，但我能确定，被强迫的经历一定在某种程度上将她推向了连环杀手的不归路。我不知自己是否对她产生了同情，但我很确定读者们会很爱这样的情节——普遍的爱无能家庭和性暴力把一个普通女孩变成杀人犯……

    她还在哭，用手撕着自己的头发，我不想再看下去，轻声说：“抱歉，你不一定要告诉我所有的细节。”话虽如此，我希望她能哭着说更多，在所有媒体都想从她的故事里分一杯羹时每多听到一个字都是让我占上风的手牌。

    我等着她冷静下来，挑选着措辞：“接下来就是你对警察说的了是吗？他施暴后离开了你的家，然后就遭遇了不幸。”

    “不……”她抽泣着，“他没有直接走掉，我……”

    对于女孩被强jian的故事我听得够多了，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已经在脑中预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并不觉得她在当时的境况里能有多少反败为胜的余地。强jian伴随着暴力，随之而来的只会有更多的暴力……

    “我从床底下拿出了猎枪。”她说。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我抬头。

    “我拿着我爸的猎枪指着他的头，他立刻光着身子跳下床……”她的脸被凌乱的头发盖住了，“看，喝醉酒的男人看不懂女人在拒绝，但能立刻看清自己脑门前的枪筒。”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她把头发拨到两边，脸上还挂着泪痕看着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记者先生，你根本想象不到那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有多精彩。”

    随即她扑哧一声，边咯咯笑着边说：“你以为发生了什么？他把那根恶心的东西插了进来？他真该感谢他那个尤物老爹，要不是不想在把布朗搞到手之前先把警察引来，我会在他脱裤子之前让他的脑浆喷到我的墙上。”

    她擦干眼泪，朝我故作可爱地吐吐舌头：“我很会讲故事吧？你现在的表情和布朗听我讲完我和他儿子亲密一夜后的表情完全一样，我要是有个相机就好了……”

    她的语气忽然一滞：“说实话，你的脸和他的还真有几分相像……我在想你们的身体会不会也很像……”她凑近玻璃，用刚流了许多泪水、有些微红肿的眼睛细细审视着我，像在超市的冷冻rou柜前逐个甄选一样。

    我触电般地向后一退。

    她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罪行应该是强暴未遂，不过他的死真的是意外喔。”她笑意盈盈地继续说，“如果被我用枪指着逼到河边也算是意外的话。他是自己走进去、自己滑倒、然后因为醉酒而爬不起来淹死的，所以也确实不怪我对吗？”

    “不对，那按你所说，强森根本没有对你造成实质伤害，你却用枪逼着他走到了河里？”我忽然发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被耍弄了的恼火，只好咬紧了牙关。

    她撅嘴：“当然有‘实质伤害’，他不是打我了嘛！我的左眼过了好久才消肿，被他揪断的头发到现在还秃着一块呢。而且他骂我‘婊子’，还在一开始进不去的时候说‘处女就是麻烦’——我本来没那么讨厌他的，听见这话我气得狠狠踹了他一脚。然后他就借着酒劲发疯了。记者先生，凭良心说，这不就是咎由自取？”

    “等等，强森是你的第一任男友，而他在实施侵害之前就被你阻止了……所以你其实还是处女。你似乎也从未和其他受害者发生过插入式性行为。”我敏锐地察觉到了热衷花边的民众们喜欢听的东西。

    “毕竟失血过多的尸体是没办法勃起的，除非你把因为气体而肿胀的情况也算做勃起。但这并不是重点啊？你们好像都对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很上心，之前审问我的警察也是。”

    我感觉放松了，心里暗笑自己之前还被她的演技吓了一下，她也不过是个装作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处的女人嘛：“处女连环杀手……我都能想象到这个头版标题会引发多热烈的反响了。”

    她也笑笑：“我不喜欢这样，您可别用这种话题炒作啊。其实我被称为‘女连环杀手’而不是普通的‘连环杀手’就让我很不高兴了。”

    或许是我自保的本能在意识到危险逼近时错误地让我变得更加自大来无视坐在我对面的致命威胁……我朝她眨了眨眼：“那可由不得身在监狱的你了。处女还真是麻烦啊。”

    她双手握拳猛地撞在我面前的玻璃上，一声巨响后我的眼前一晃，她的额头也撞上了玻璃。“你敢！”她怒吼，整张脸都贴在了我面前，面目狰狞。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表情，说来惭愧，但我一下子吓得呆住了，大脑空白。下一秒狱警就抓住了她，把她拉离了玻璃。但她依旧用极度仇恨和厌恶的眼神瞪着我，就像要用目光把我分尸了一样。隔着玻璃我都能听到她的牙齿咬在一起，咯吱作响，仿佛撕咬着那些因为她而变成残缺不全的尸体的男人们……17具遗体中的几具上有牙印……

    “休想控制我，我不是一个东西，我不是你笔下的工具……我是人，我杀了17个和你一样的男人……他们没有一个是无辜的，和你一样，菲尔。”她弓着腰嘶嘶地说。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的嘴里被咬碎吐出，我突然间觉得如坠冰窟，她从下往上利刃般的目光刺透了我的胸口把我钉在了座椅上。其实我看过了所有申请与我见面的记者的资料……

    狱警给她戴上了手铐，向我示意会面时间已经结束。我感觉自己的大脑因为她刚才撞击玻璃的巨响依然一片混沌，在这样的麻木感中我浑浑噩噩地站起身，离开了会面室。

    “下次我再和您细讲布朗先生的事。再见，菲尔·洛佩兹先生。”我没有回头，只听到铁门关上之前她将一句愉快的告别送到我的耳边。那声音飘忽、纤细，如同幽灵，如同怪物……而非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