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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危险集合

    有时,事情的转折来得悄无声息,

    安娜棕色的眼睛飞快地扫读起来,瞳孔快速地左右移动着,以文事所名义发出的报告势不可挡,十年的检修期已到,这里的发电机必须要进行内部检查。更何况,上一次的检修发生在十二年前,并非文件上记录的十年,这其中空白的两年已经是将楼下的工程部置在火上翻来覆去地烤,没有事情发生还好,如果出了任何的意外,安娜她首当其冲。

    一份简单的报告文件,甚至不会花奥顿莱尔太多的时间,而且他终于和工程部有了联系,拥有了一些至少在遇见时能够问好的权利。二层某个空房间里坐了一圈人,奥顿莱尔从走廊外路过不经意往里看了一眼,竟然连米拉都在,他张望了一眼准备离开,面对门口而坐的沉云抬头和他四目相对,她颔首点了一下头,算是问好。奥顿莱尔绕着走廊来到另一边的厨房,或者说是茶水间,这里虽然比不上楼下一层的餐厅那么大,但也布置了一张可供十二人坐下的长桌,和各种咖啡机、水池和冰箱,水杯和各种餐具都收拾在壁柜里。

    他两手撑上桌台,就这样在那里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直到有一刻身体提示他有人来了,他抬手拉开上面的壁柜,从里面拿出一个水杯。

    身后米拉走了进来。

    刚才米拉手边的水杯已经空了,他站在这里赌了一把,屏息聆听着走廊上的动静,因为无论她在工作的时候多么冷酷,奥顿莱尔在过去的八天七夜里都在极度的幻想和痛苦中度过,他受够了。身后米拉走近他,将自己的水杯放在水池边,右手调节着接水的手柄,清凉的水迅速注入她杯中。奥顿莱尔拉开另一侧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茶包。

    沉默在他们之间回荡,他选择了最沉闷的表现方式,也站在水池边,试图从那里接上一杯热水。

    这里只有凉水,热水要从身后墙边的咖啡机里接。

    奥顿莱尔不得不结束他在水池边的一番尝试,这里似乎并没有可以将茶包变为一杯热茶的功能。他蹙起眉,表情看起来困惑,米拉开口了,她放下手里的水杯,向墙边指了指,“只有咖啡机里有热水。”

    奥顿莱尔的眼睛瞄向一旁的咖啡机,咖啡机上的几个按钮已经被按得失去了原本的图案,每次有人使用时都是仅凭记忆cao作,最上面右边的是热巧克力,左边的是纯咖啡,下面是咖啡加奶,和最后一个选择——热水。米拉依次向他介绍了一遍,最后向旁边退了一步,让他一个人站在咖啡机前。

    她说话时奥顿莱尔全程听得很认真,听完后笑了,“我想接一杯热水,谢谢了。”他表情算不上好,像是好不容易重新控制了自己的面部肌rou在说话的机器人,他的下巴坚硬,眼睛直直地盯着咖啡机。

    米拉注意到他眉尾的肌rou轻轻地动了一下,他蓝色的瞳孔往自己这边扫了一下,又迅速归位,目视前方。不知道用手敲在他的下巴上,会不会发出金属般的声音。一个她不关心答案的好问题。好吧,她再后退了一步,“不客气。”

    奥顿莱尔的杯子放在出水口下,冒着热气的水流涌出来,她看见灯光下青蓝色的静脉在苍白的皮肤上脱颖而出,她转身去拿自己的水杯准备离开。

    他必须告诉她一些事情。

    他必须告诉她,他希望最开始被错认的那个人是自己。

    他必须向她坦白,他第一次亲吻她不是在那个浪漫的夜晚,与心跳、与水、与月光、与寒风都没有关系。

    他必须道歉。

    “大概待完这一周,我的工作就完成了。”这句没用的话是如何在他还在想着别的重要事情的时候,脱口而出的,他甚至来不及咽下后半句。

    “看来是这样安排的。”她愣了几秒后,侧头回复道。

    安娜并没有急于提交手上的东西,至少在这周的前三天她都没有做,楼下一切如常,除了沉云周三请了假没来,周四也没有。

    周四下午下了大雨,尽管上午还是冷冽的太阳天,米拉从楼下上来,还没推开门就看见了落地窗外的瓢泼大雨。这里的天气说风就是雨,随时随地都能从天上落下两滴。米拉每天都是走来办公室,之前若是遇上大雨天,是沉云开车载她一程,她每每都会提醒米拉去买一件雨衣,米拉每次都应好,但总没行动。

    今天总算是报应来了。

    她站在落地窗前等着,等着五分钟外面还是像漏水的水盆一样往屋顶倒水,沉云今日不在,安娜还在楼下工作,米拉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到楼下等着安娜结束工作。真不巧,楼上办公室的人也都走光了,只剩下清洁人员推着小车在清理桌边的废纸篓。米拉转身正准备走回电梯回到楼下,身后有人突然开门进来了。

    奥顿莱尔从门外刷卡进来,他手里撑着一把伞,但显然没有将外面的风雨驯服,他几乎浑身湿透了,裤腿紧紧贴在他的腿上,上半身的衬衣也变成了更深的颜色。

    “米拉你要走吗?”他先开口问道。

    仍由身后厚实的门渐渐关上,他放下伞,用空出的那只手理开了额前的头发。

    “是。”米拉将身体转过来,抬眼看他,他的脸颊一侧带着水光,是外面携着雨水的风刮上去的。

    “我送你回去?”奥顿莱尔咽了咽口水,“外面的雨太大了。”

    有一滴水从他的发梢上滴下来,他头上坚强的发胶还保持着一半的发型,米拉能看见奥顿莱尔呼吸时在衣领下若隐若现的锁骨,他今天没打领带,不知道是不是风将倒数第二颗纽扣吹开了。不知道安娜现在有没有走,或许……她也没开车。

    “那我们走吧,谢谢。”米拉用正常的声音回答他,并准备拉开门走向外面的风雨中。

    外面的风太大了,雨伞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米拉干脆选择用手掩耳盗铃地挡在额头,只确保自己的视线不受干扰。

    奥顿莱尔拎着手里的那把伞,跟在她身后。

    他并没有想念她,因为如果他将这句话说出口,这就是一件令人嗤笑的蠢事,他已经至少十六个月没有再见到她了,从一切的事情变得无比糟糕,无法挽回开始,那个春天,而一周前他才重新遇见她。

    所以,这一切……好吧,他想她了。

    他想念她头发上的香气。

    他想念她讲的冷笑话。

    等钻进了车里,两个人的身上都湿了。车是从文事所里开出来的,因为这两周都在外面,他考虑着等这些事全都结束了再把钥匙还回去。车上除了方向盘,连包纸巾都没有,不过米拉从家里走过来连半小时都不需要,开车更近了,从前沉云送她回家也就五分钟左右。

    车绕过田野,顺着一条路开到尽头,然后右转,因为家门口的那条街道是单行道,只能从背后绕回去。车上一片死寂,只有雨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米拉提醒他在相应的时候转弯,倒是奥顿莱尔首先问起:“你的工作还好吗?”

    话一出口,他便愣住了。有那么多的选择,他偏偏选了陌生的成年人问候方式。

    “嗯,很好。”她似乎也决定和他寒暄两句,“那你呢,现在在做什么?”

    “整理一些文件,”他盯着前方越来越接近的道路尽头,心里估计着剩下的时间,“大部分的时候是这样。”

    “听起来很有趣。”

    这到底是什么枯燥的一来一往,米拉在心中祈祷着时间过得再快一点,她想朝车顶翻白眼,不过这也足够打破这五分钟路上的沉默了。

    车从背后转回了公寓外的街道,外面的雨已经变小,米拉等车停稳了,她听见门锁解开的声音就答谢,拉开门准备下去。奥顿莱尔也从驾驶室跟了下来,他实在不必下车,米拉关上门转身有些诧异地看他。此刻的雨确是小了,从大颗的水珠变成绵密的银针,米拉往车尾走,他也关上门跟上来。之前上车前就被雨刮得湿淋淋的衣服变得更贴身了。

    米拉站在门前,转身看他:“你要进来吗?擦擦雨。”她掏出衣服口袋里的钥匙。

    米拉租了一套公寓,在二楼,从一楼开门有属于自己的入户楼梯。在街道上的大门是木头的,门的上半部分是一格一格的玻璃,米拉拉开门,等身后的人走进来后再将门锁上。两人面面相觑站着,外面路灯亮起的光从玻璃窗上透进来,玻璃窗上的雨痕落在脸上,像流了泪一样。

    她的上衣胸前快湿透了,发丝黏在脸颊边,脸上都是迎着风吹上去的水光,嘴唇亮晶晶的。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呼吸着,露出上排的几颗牙齿。

    奥顿莱尔的衬衣彻底变为了黑色,他呼吸时起伏的胸膛在这个狭窄的门廊里不断膨胀着。呼吸像有了实体,渐渐交织在一起。他很想问问,一件事是他很想碰她,但他不敢想象的是如果现在发生了一个吻,之后会发生什么,然后是,这一切是不是他战栗的幻想。

    然而,他的幻想还没有结束。

    奥顿莱尔的目光首先集中在了她的眼睛上,然后下移停在了她的嘴唇,他低下眼睛仔细检查着那里,他自认为做得隐秘,颤抖的睫毛却出卖了他。

    米拉观察着他的喉结上下起伏了一次。

    她抬起眼想证实自己的理论,却发现他站在原地不动,呼吸在她的皮肤上张开,蓝色眼珠锁定在她身上,而不是任何一个虚无的地方。

    她必须做点什么,从这个漩涡里脱身。

    “走吧。”她退后一步,拉开了第二扇玻璃门。

    米拉领着他从楼梯往上走,楼梯有一个轻微的转角,然后来到眼前的走廊,一面通往室内,另一面是通向阳台。走廊上摆了一排鞋子,奥顿莱尔站在这里止步,没有失礼地继续上前,眼睛却忍不住朝黑暗的室内望了望。他本来想说些什么,却一眼看见了客厅里的两个人,一个坐在沙发后面,一个站在墙角,见米拉从外面开门回来却没有反应。

    好吧,他无话可说了,因为他现在已经,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不是他的幻想。

    这里是绝望的地狱。

    他的幻想变成了烟雾和灰烬。

    米拉只开了入户楼梯那里的灯,客厅里仅依靠着从他面前的走廊照进去的光,奥顿莱尔看不真切,他也没出声问米拉,只希望快点转身从身后的楼梯理开,或者直接打开阳台的门,从那里跳下去。倒是米拉将自己的鞋一脱,踩着黑暗进去给他拿了一条干爽的毛巾,回来时还给他介绍了一下:“我的男友一号,和男友二号。”

    奥顿莱尔看见米拉拎着毛巾回头往客厅望的时候,他就期望米拉不要开口,千万不要,现在他并不像渴望进行任何的对话。但鉴于今天不再是他的幸运日,而且此刻也不是他的幻想,他听见米拉平静地向他介绍“男友一号和二号”。

    这一切都太棒了。

    奥顿莱尔接过米拉手里的毛巾直往自己的脸上按,他双手捧住毛巾粗鲁地擦了一遍自己的头发和脖子,然后将东西还回去,嘴边挂起空洞的笑容,“谢谢你。”在跟米拉进门之前,他发誓要表现得像世界上最有礼貌的人,但刚跨进来,他的意志就受到了考验,因为有礼貌的人不会在脑海里反复幻想着亲吻她的场景,不会慢慢地靠近她,试图把手伸上去,放在她的腰上。

    更可怕的事实是,他不想停下来。

    现在,他只希望阳台的门没有被米拉锁上,他可以在一秒内拉开门,跳出去,然后消失在她面前。奥顿莱尔走下楼梯,他对米拉说再见,直到坐进车里,他敢保证客厅里的那两个愚蠢的无脊椎生物依旧没有从沙发上起身,没有询问他们的女友为什么会被雨淋湿了衣服,也没有考虑过在这样糟糕的雨天里,她会怎么回家。

    奥顿莱尔感到愤怒的气泡在他的胃里盘旋,然后升起来填满了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