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自侍疾
亲自侍疾
俞婉这一觉睡得很不舒服,一直在做梦,好像醒着,又好像睡得很沉。身上酸痛无力,眼睛疼,喉咙也疼。谁在身边说话,搭在手腕上的手指粗粝冰凉,她难受地嘤咛出声。 终于放过了她,却又被半抱着扶起来,苦兮兮的药汁直往嘴巴里灌。有人捏住她的脸颊,迫使她张嘴。这触感力道太过熟悉可怕,俞婉抽噎着流泪,嘴巴一张就喝进去一大口。 之后就一直昏睡,有人给她喂药、喂粥、擦身,摸她的脚底心,发现有点凉,将暖和又不烫人的汤婆子放在脚边。也不知盖了几层被子,被压地喘不过来气,频频将手伸出被子以求一瞬舒坦,偏偏有人跟她作对,刚拿出来就原封不动给她塞进去。 热得俞婉在梦中一直嘟囔好热好热,被子丝毫没有减少,不过擦身勤快了些,还体贴地在被子里给她换汗湿的衣裳。俞婉从未被这样伺候疼爱过,一时间颇有些心酸,大概只有亲娘才会无微不至照顾儿女,可她生来便是个没有亲缘的人。 小时候跟村里的孩子打架,被骂扫把星,克死亲娘,俞婉都不知道怎么回嘴。要是她也有娘,就不会被胡杏娘欺负,被寇冲欺负了。 伤心事不能想,一琢磨眼泪就止不住,泪水刚滚出来,便有人拿帕子轻轻拭去。大概是娘看她可怜,入梦来安慰她了。 俞婉弯了弯嘴角,安心地睡去。 直到大年初二的早晨,混乱的神志才慢慢归位,望着陌生的床帐发了一会儿呆,前因后果逐渐清晰,她的脸色也冷下来。坐起来缓解了一下眩晕,拖着还有点酸软的身子,俞婉将自己的东西都收进包裹。 等有人想起她去看,俞婉已经回了聚宝阁。 冯婶知道她今天回来,昨晚便用碳将她屋子熏了一遍,再用铺子里自制的清新丸驱散异味。起床之后,将炉子里的火添得旺旺的,煮了一锅青菜白粥,只放了少许盐跟猪油,最是爽口美味不过。 打开门见是俞婉,笑容立马扬在脸上,“就知道东家放心不下铺子,我说你一大早肯定回来,果然。想着这几日年关,大鱼大rou吃腻了,刚熬了一锅粥,蒸了一笼粉条包子。” 回到熟悉的地方,俞婉抑郁的心情开阔不少,微笑道:“正好想念你的手艺,这几日家里吃食够吗?不冷吧,我走了才想起来碳火不多了。” “不冷,还多呢,我们娘两个每日无事,早早上床窝着,做些针线活什么的,正好打发时间。家里没什么事,昨天午时有人叩门要买水粉,我不知道价格,不敢胡乱放人进来,只叫今天再来。” 说了一回闲话,吃过饭俞婉又累了,便上床去睡了。病好后这一觉睡得好,黑甜甜的,直到晚间,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还不想起来。冯婶说是当家的来了,俞婉恋恋不舍离开被窝,额外披了一件披风,这才下楼。 俞家兴得知俞婉一大早不见了,最先找到聚宝阁来。冯婶说俞婉在睡觉,他拿着节礼拜访了一个朋友,在那边吃过饭才过来。 看俞婉睡后脸上颜色比生病的时候红润了不少,稍稍放下心,“本来接你过去好生过个年,一路上倒把你吹出病来了,好在退烧及时,身子感觉怎么样?” 爹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来寇冲瞒得极好,俞婉从善如流,“好多了,睡了一觉起来精神也好了。爹,肃州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今天都初二了。” “没有,志诚才回去呢,恐怕没这么快回来。这几日雪又大了些,消息不通,口信都传不到。” 俞婉旁敲侧击又问起寇冲,她怕他真牵连无辜,爹却诧异道:“你不记得了吗?你生病这几日,冲儿一直在家,每日去探望你好几回。说来,冲儿确实懂事不少,不但关心你的病,连我也放在心上,还说重新给我买一处宅子,置办奴仆给我养老。” 胡杏娘这几日一直追问寇建德的消息,又怨寇冲不该瞒着他,还说他们一家三口该早些去跟寇建德团聚。眼里简直没俞家兴这个人了。寇冲一面应付着他娘,一面还顾忌他的心情面子,说是一切都照他的意思办。 俞家兴哪有什么主意,之所以稳着胡杏娘,还是俞家几个兄弟的主意。他是不想妻离子散,可要勉强胡杏娘留下,与其别别扭扭过不到一处,还不如分开舒坦些。 他原本打算着寇冲若也有意带他娘去跟他爹团聚,他索性依了他们,省的烦心,倒是出乎意料,寇冲居然还认他。心里有些感动,不好再说和离的话,免得伤了孩子的心。 俞婉面无表情地听爹将寇冲夸了又夸,好险没有破功,正要打断爹,冯婶进来,示意外头道:“那边的公子来了,说是看看东家。” 俞婉蹭地站起来,就要下逐客令。爹已经扬手叫去请,亲手将炉子上的水壶拿下来,重新泡了好茶,人还没来,茶已经候着了。 就看见雪地里一身玄衣军袍的男人迈着阔挺的步伐而来,细小的雪花落在他凌厉的眉眼上,给那张如雕如琢的脸增添了几分生气。他瘦了些,宽肩窄腰,长腿笔直,挺拔结实的身躯不比门框矮多少。 这是俞婉第一次见到步入青年成熟的寇冲,却有些恍惚。上辈子的他因为瞎了一只眼睛,受人耻笑,受周家打压,郁郁寡欢,阴沉地厉害。她几乎没有看他笑过,她恨他也怕他,外面传他在战场上的神勇,同样还有吓人的凶名。 他每回深入西域擒敌,必做的一件事便是杀俘虏,他的功勋是真真正正尸山血海堆成的。一想到他受的那些嘲笑皆来自她,俞婉就怕,越怕越不肯服输,将自己伪装地盛气凌人。 她其实多少次都怕他一时想通了报复她,每每想到他阴沉冰冷的眼睛,就能感受到nongnong的恨意。很少的时候他也会迷茫地看她,似乎不知该何去何从。大概就是厌烦了跟她互相憎恨,所以一了百了,给彼此个痛快吧。 上辈子痛苦的印象太深,死前的记忆太惨烈,突然对上他清俊明亮的眉眼,俞婉一时怔忪,仿佛做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