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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吻

    仰望星空的人,会渴望将星星据为己有吗?

    从皇宫回来之后,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阿瑛终究没有在让我继续住在她的寝宫,她只是冷淡地告诉我,等我做好准备成为她的皇后的时候,再搬去和她一起住。

    我搬进了尚书府,方便往返宫中,处置公事。尚书府除了几个暗卫,便是萧家的旧仆,还有就是张春娘,她执意要跟着我照料我的身子,萧蓉的孩子萧欢也被她带到尚书府亲自抚养。

    有时我看着那个尚在襁褓的孩子,胎发稀疏,婴儿皮肤娇嫩脆弱,胸间也会不由自主荡漾起一股温柔的心绪。

    要是我能给阿瑛诞下皇嗣,怎么肯把她推向旁人?

    我闭上眼睛,轻轻摇头,把不该妄想的念头甩出去。

    “蘅姐儿就这么讨厌欢哥儿吗?”张春娘的话让我一时语塞,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把孩子轻手轻脚地放到摇篮上,为刚刚入睡的婴孩盖好被子。

    “唉……春姑多虑了,只是念想这孩子与我同样留着蛮夷的血,继承着本族的希望,不知往后是否会和蘅一样半生飘零,无所依靠。”

    “蘅姐儿如今已是尚书,又得陛下宠信,如何算是无所依靠?”

    “只是感叹身世罢了,或许是年纪长了吧。”

    这几日阿瑛都没有叫我留宿侍寝,反倒是蒋丽卿日夜伴在她身边,依旧如在司礼监一般助她批阅奏章。

    灯烛昏暗,红袖添香,说不定二人还会说些什么掏心窝子的体己话。

    前朝到底不比内廷,哪怕贵为尚书高官,每日除了上朝时远远地向高处望着,能见到女帝的机会也少之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和自己的同僚、下属相处。

    想这些没有用,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才是正事。趁着年关将至,我加紧进度,亲自牵头算出今年朝廷的预算案,然后还要去督察一下萧家的年关大算账。

    “萧尚书,请留步。”一听到这个声音,我便不由头皮发麻。

    “见过贤妃娘娘,娘娘何事?”我挂上官场职业微笑,礼貌地转身行礼。

    眼前的女子年轻靓丽,唇红齿白,一双明亮的黑眸熠熠闪光,身着华贵的妃子服饰和满头的珠翠更是让人应接不暇。

    “丽卿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

    “贤妃娘娘请讲。”

    “萧尚书志在朝堂,不愿入陛下后宫是吗?那为何不选择进司礼监呢?”

    当初阿瑛的确也给过我这个选择,但我想都没想便拒绝了。

    “蘅已身在户部,还是更熟悉户部的业务,处理起来也得心应手些。”我淡然回道。

    冠冕堂皇的搪塞之语,不过是官场基本功罢了,怎么可能轻易说实话。

    蒋丽卿也不是傻子,自然秒懂我在敷衍她,她笑得娴静淑雅,朝我走过来几步,拉近距离。

    “萧尚书是陛下的旧爱,丽卿愿与jiejie一同侍奉陛下,只要是为陛下好,自当齐心协力。”

    我是旧爱,你是新欢是吗?呵,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我同台竞技?

    “贤妃娘娘言重了,忠勉奉上,本就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为人臣子?萧尚书与陛下所言的野心,可不像是一个忠纯良臣该有的品性。”

    蒋丽卿阴阳怪气地讽刺我,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又走近了我半步。年轻人这么沉不住气的吗?

    阿瑛这话能说给她听,肯定是想借她之口来敲打我,蒋丽卿居然还傻傻地狐假虎威起来了。

    “萧尚书当真以为,可以永远占据陛下的心吗?”

    她越急,我的内心越平静无波,甚至还有点想笑。

    “蘅不敢专擅,更不敢妄揣圣意。”

    “呵,不敢专擅?萧尚书的斑斑劣迹,可不就是想把陛下玩弄于鼓掌当中?”

    这小妮子怕不是对我和阿瑛的关系有什么误解吧?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诽谤朝廷二品大员,可是重罪。蘅也奉劝贤妃娘娘一句,后宫妄谈朝政,也是大忌。”我冷着脸说道,以我现在的官身,还不需要对一个后宫妃子奴颜婢膝。

    “丽卿可以贤妃之名,仍于司礼监秉笔,这事是陛下亲批了的。”

    “礼部没有异议吗?吏部核准过了吗?”

    “萧尚书,丽卿刚刚说过了,陛下亲批。”

    懂了,明天就拉上吏部参你。

    “这是贤妃娘娘的事,蘅不多言便是。”说罢,我便准备拂袖而去。

    “且慢,萧尚书难道就不想知道,陛下为何不肯重用商贾之才吗?”

    我皱着眉,还是停下了脚步,眼神不甚友善地盯着面前这位蒋贤妃。

    阿瑛未必对她有那种情愫,但肯定有些引为知己之意,蒋丽卿一直在国子监读书,旧时阿瑛从以皇嫡女之尊去过许多次国子监旁听,和国子监的女生们常常聊天,考问国策,那时蒋丽卿便是其中翘楚。

    别的我不敢说,但在政见上,蒋丽卿对阿瑛心思的理解肯定比我强些。

    “萧蘅啊萧蘅,一开始我不明白,你怎么舍得抛下陛下许你的荣华富贵,跑去边关那等苦寒之地,受苦受累。”

    “可现在我明白了,身处后宫,什么都要仰赖陛下,但凡与外面有些联系便如同做贼一般,时时刻刻有眼睛盯着。”

    说罢,蒋丽卿故弄玄虚地理了理华贵的衣袖,抬手取下一支掐丝珐琅彩簪子。

    “商人重利轻别离,这话说在萧尚书身上真真是贴切。”

    “好比这簪子,若没有萧家与外人勾结沆瀣,又如何能从西域运来这么好的货物?”

    “贤妃娘娘罗谤诬诽的功夫,可真是有乌台之风啊,听闻令祖年少时便有俊臣之仪。”你骂我,我骂你,谁也别说谁。

    “好歹蒋家忠以侍上,一心辅佐,未曾像萧尚书这般三心二意。”

    “贤妃娘娘三心二意这话,蘅不敢担。陛下需要的是能助她成就万世太平的能臣,不是一味阿谀媚上的无能之辈。”

    “世人皆知,大齐有两宋之富庶,无赵氏之卑辱,靠的是蘅这样一心为国家充盈府库之士,兴修往来,惠及四方,就算是外敌来叩,蘅也可提刀上马,威震关外。内富万民,外御强寇,难道还要去证明一个‘忠’字吗?”

    完全不想理她,说完我就直接拂袖而去,边走边气,袖子里的拳头越捏越紧,捏到手掌发麻我才摊开。

    那簪子是我前几日送给阿瑛的,是我花了大价钱托阿勒同从波斯商队带来的,上面还坠着一颗翠绿的猫眼石,没想到她居然故意转送给了蒋丽卿。

    我都快气炸了,进了官轿里,脑袋乱如一团麻,深呼吸几下,才慢慢理清头绪。

    阿瑛的意思,无非是我的话说得太过了,她对我行事的忠诚多少有了些疑虑,怀疑我手中萧家的势力,会不会动摇国家。

    她忌惮我,我也惧怕她,毕竟她当年可是对萧家动过抄家灭门的心思。她允许蒋丽卿如常在司礼监行走,也是暗示我,就算我做了皇后,依旧会保障我能手握实权。

    可是朝堂之上暗流涌动,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有时也并非帝王的意志可以随便左右的。

    我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抛在空中,再抓住它。

    铜钱的正面刻着天顺通宝,反面光滑。指尖摩挲着铜钱的两面,我的心被抚慰,一点点安静下来。

    在我小时候,娘亲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女人是没有权力的,唯一靠得住的就只有金钱。

    可她还告诉我,李瑛是一切的例外,她将会是新的开始。

    我坚信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