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12(未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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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房门“啪”地被推开,裴元眉头一紧,笔尖墨汁滴在纸上,晕开心颤的痕迹。 没等他叹完气,明黄的袖袍压住桌面,差点沾染了墨迹:“你在写什么……” “给你开个调养的方子。”裴元起来扶住晚归的人,谁能想到藏剑大庄主姿容倜傥,清冷端方,也有满身酒气的颓唐时候。 “早说了当时你装病不去,就该一装到底,别破例又答应。” “应酬交际,有一就有再。”叶英有些烦躁地皱着眉,服下还温着的解酒方。 “可这般成日饮宴,快一个月了。你这弟子说组建船队怕是不靠谱。”裴元摇头,让他上凉榻打坐。等传完功酒劲散去,叶英浑身松快许多,才发现盥洗热水,安神清茶,种种竟早已备好。不由心下泛暖: “不是已经看过船了?越鹤……这孩子无非重些虚浮表面之物。我已告诫过他,此番诸事不可张扬。” 叶英说完扶着额角,显得有些乏软。裴元接了他一把,谁知这人就瘫在自己肩头了。他不敢推也不敢动。只能慢慢往后倒,让两个人以相对舒服的姿势躺了下去。 这些时日下来,他们发间香气愈发趋同,闻着十分安心。不知什么时候就有双手圈上裴元腰侧,叶英呼气全钻进脖间,还轻轻打了个酒嗝,惹得人痒。连带大夫也被闹得薄绯上脸。 “除了没说是你藏剑庄主大驾光临,见了这么多官员富户,还有什么没张扬的?”裴元嘴上又好气又好笑,身体却有些紧绷。他还没想好该怎样处理这些逐渐亲密的接触,又或者,该进行到哪步才合适? 他一下下给人顺着后背,搞得拥抱看上去更像是治病推拿。叶英缓缓叹了口气,撑起身体看着他,散乱的刘海隔绝了多少视线中的露骨和暧昧。 片刻后,他听见裴元犹犹豫豫开口:“要不明日我们去码头问问,有没有近日出发的商船?” “……嗯。” 第二天两人难得睡过了时辰,准备出门往码头去的时候,千越鹤又派人来请他们去午宴。裴元正想拒绝,这小婢女却突然跪了下来:“求求贵客,求求两位贵客行行好,暂且随奴去了罢。奴前日打坏东西被罚了银子,若再办砸差事,管事要打死小奴了!” “这……”裴元为难起来,转头看叶英。叶英却是只盯着这婢女不语,他扯了扯人衣袖道:“要不你回去歇着,这局我替你去?” “不必。”叶英淡淡收回目光,“我同你一起。” 花毞的衣摆在眼前晃过,直到他们走得远了,小仙才直起身子,静静地盯视裴元的背影。 今朝有酒今朝醉,得即高歌失即休。 这一向是千越鹤信奉的至理。转眼间高朋欢宴齐备,席纠衣香鬓影,乐仗轮番登场,台上舞袖蹁跹,叶英坐在上位,次座有裴元,泉州刺史的公子,和其他几位年少的雅客侠士。 千越鹤已感觉自己有些微醺,泉州刺史与正得圣宠的武惠妃有点交情,他几次想要与刺史府有所攀交,都不得其门而入,这次大庄主来泉州对他来说正是天赐的机会。 他介绍时只以伯兄,先生称呼,然而邀请众人之前早已模糊暗示过叶英乃藏剑本家嫡系之人,剑术高超。至于是否为藏剑庄主,千越鹤只笑而不答,但道关于第三次名剑大会,尽可以问。 可叶英在宴会上一贯保持沉默。绝不主动说话,绝不敬酒,绝不久留。哪怕是旁人走到跟前来敬,也只饮半杯。这样敷衍的态度几位在座的年少英才自然不满意。在叶英连着浅酌了几次后,裴元注意到三个年轻人交换了个眼色,各自持杯,却只有一个先站了起来,“车轮战”的老套路了。裴元“啧”了声,大概早前叶英就是这么被灌的。 裴元直接端着酒壶和杯子上去。他常酿美酒,却少饮不爱醉。但若论觥筹来往,在东海时他就能应付上几个来回。劫住了第一个,对方没反应过来已经和他对干了。第二个正要绕开他往叶英座位去,却被裴元叫住,连喝满满两盅。 眼看第三个已不敢上去。忽然次座首上一声冷哼,正是刺史府的七郎。转头见他已遥遥举杯,对着叶英:“久闻藏剑山庄门下君子豪侠,名剑台上宝剑争锋。今日得诸位齐聚论剑,也了某无缘大会之憾。在此先敬叶伯兄一盅!” “这一杯我替叶兄饮了。”裴元又快两步上前。那七郎早有防备,一挡裴元给他斟酒的手,反握住他手臂道:“说来,听闻裴先生曾在前线襄助天策军?” 裴元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千越鹤却替他殷切介绍:“正是!年前吐蕃之战,裴先生正在滇南边境驻扎的天策军中充任军医。多亏了裴先生医术如神,才为我军解了瘴毒之困……” “既已从军,皆有役期,如何又来了泉州?大抵军中苦闷,有酒吃自然要积极些,治病救人的本分倒是可以先放一放了。” 他语毕,瞬间席上气氛倏然有些紧张。这刺史七郎乃性情耿直之人,原本还在神策军服过役。然而虽有报国的热血,却看不惯神策军内纨绔风气,家中才又寻了由头放出来。但心里那气愤一直未平,此刻看裴元就是逃兵无疑,辱了人也理直气壮。 裴元眼睛微眯,当下就讽回去:“裴某本就是江湖中人,承天策府朱参军之请入军解厄。不知七郎对军中之事又了解多少?吐蕃最善借地势气候之利,将士们行军时无不枕戈卧雪以防偷袭。倒是何来的时间独坐在此,苦闷自怜?” 然而动静最大的还是叶英,千越鹤眼尖,发现他默默站了起来,赶紧动作更快地跳了出去:“确实,若论这琼浆玉液在前,最积极的人怕还得是七郎。若非此番听说有酒可吃又有剑可论,哪怕千某大半年前就早早邀约,今日也不会这般轻易出席啊!” 他边说边拿过七郎手中杯,又顺来裴元的酒,斟了满满一盅转身对向叶英:“论年岁辈分,在场诸位皆长于越鹤,这里还得我替七郎,替大家,敬伯兄这杯才是。” 叶英自然不会拂千越鹤面子,这杯就陪尽了。 裴元见他圆场,敛了眉眼回座。那七郎也轻哼一声坐下。宴会继续了没多久,只听那刺史府的七郎又道:“既然在座各位都是好剑之人,此番更是仰慕藏剑盛名而来,不知叶伯兄对当今剑道第一者有何高论?” “第一?”那上座者却仿佛刚从梦中初醒般喃喃道,众人安静着看他,叶英却久久不发一语、众人等了半天,正面面相觑的时候,叶英突然又出声:“剑无第一,唯证心道乃修行之首。” 这句过后,就再无动静。 座下那些少年郎交头私语,那七郎张口还欲问,然而叶英已经在认真夹菜了,于是只能面露不悦地闭嘴。千越鹤玲珑心思,此时召了歌舞上来,又倾身对这刺史府的公子悄声道: “七郎莫以为伯兄说得笼统,我藏剑武学分问水心剑和山居剑意两种功法,修心之道本就是最玄妙高深的。这修心之道,与少林禅宗还颇有些渊源,而那惊鸿剑阵,和纯阳号称不败的星野剑阵……”说得再小声,却引得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去听千越鹤怎么讲。 这已经是胡编乱造了。 裴元含了口酒,一听差点呛到自己。瞥见叶英,对方也是一脸茫然地看回来,估计开始反思自己教导弟子是不是哪里教错了。不由暗自憋笑到脸颊发疼。而千越鹤百忙之中,还不忘让两位红楼头牌去陪叶英和裴元。却见两名席纠含笑流眄,从婢女手上端来酒分别去劝。叶英阖目摇头,那娘子也不勉强,只将酒留下。叶英又盯着裴元彬彬有礼地将女子婉拒了,才浅抿了口以示礼节。 这边七郎给绕了一通,似懂非懂闷头想了半天,最后索性一拍大腿,对叶英拱手道:“叶伯兄,不如在下直问了。既然都是在藏剑,可曾在第二次名剑大会上见过剑圣的武功?武林剑术第一者是否真乃剑圣?比之当年的‘天下第一奇男子’又如何?” 叶英目光投过来,静静地思索了片刻。歌舞暂歇,霎时大厅内只留他的声音如石上清泉,潺潺流过:“论剑圣之武息,非旁人可效仿。若观天子峰上大战遗址,其武息至纯至刚,已脱离凡心桎梏。而方乾武境高深难测,却仍在世间常理之中,所以有迹可循,有法可破。” 七郎皱眉想了想,又问:“叶伯兄是以为,那方乾武功不如剑圣?” 叶英还未答,却是一道凌厉掌风自门外拍入,登时厅内地面爆裂,桌椅翻倒,绮罗沾污。只听庭中怒喝如雷:“藏剑充其量算个铸匠世家,却是枉负盛誉,欲借邪兵修炼功体,私藏蓬莱逃犯!尔等凡夫俗子,何敢辱吾师之名!” “方!宇!谦!” 裴元判官笔从手中急旋而出,又被打了回来。却听他句句铿锵,含怒以内力震出:“你还敢来此纠缠!藏剑正派武学,行事光明正大,岂由你信口雌黄!口口声声说我是逃犯,你倒是拿门主令来抓我!” 叶英忽然上前将他拽至身后,整个厅内飞灰扬尘初定,白靴踏入宴厅,竟是两个方家弟子!手中高持,正是象征蓬莱门主权威的侠客令: “裴先生,对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