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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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倾宫天欢居所。

    天欢趴在床上哭了许久，仙侍都被她赶走了，无人敢靠近。

    她手里紧紧捏着个幽蓝色星盘，那是这次回腾蛇族，族中大祭司亲手交予她的东西。

    她父神天昊的共生法器——塍云幻境。

    既是共生，理应与他的消亡一道泯灭，但天欢没想到，塍云幻境竟是世承。天昊在神魂彻底消散之时，甘愿将法器留给后人，于是他死后，腾蛇族之所以能这么快得知消息，是因为星盘忽然出现在了雾山祭台之上。

    这法器乃是腾蛇族的珍宝，九大上古神器之一，可用来增益修为。但天昊向来不与天欢多提修炼之事，因她根骨不好，虽有仙髄，却灵力滞涩，幼时尝试了很多方法都无法改善，最后索性就当个普通姑娘来养，这也是他将她托付于冥夜的主要原因，是以天欢并不知塍云幻境有个很大的弊端。

    长老是这么同她说的：“世间万物生灵有舍才有得，欲要增益修为，那必然要放弃一些事物。频繁入幻境之人，记忆会有损，且因境中景象皆由心念所化，入境之人会因此而进行选择，喜则留，恨则杀。”

    “但随着时间推移，若长久不入幻境，曾经所带来的影响将会逐渐淡化，直到彻底失去效用，但记忆会被幻境吸食难以回到最初。”

    天欢当时拿着星盘似懂非懂，这些东西在她听来还是太抽象了，所以她回来时稀里糊涂被塞了这么个东西。

    后来她仔细想了想，又似乎懂了。她曾听天昊身边的副将说过，天昊一开始是个很和蔼的人，对神魔战事也没有这般执着上心，但不知从何时起，他逐渐变得偏激，对待诛魔达到了空前的严苛，就算是主动承担过失投诚的魔将，也选择杀之后快。他像是被放大了对魔域的仇恨，毕生信念便是踏平魔域。

    她忽然又想起，幼时得知自己根骨天生有损之时，天昊脸上是露出了失望的神色的，也一度逼迫她进行了各种严格的训练，但最后也只能无奈作罢。

    所以父神是因这塍云幻境，才变得这样么？

    她擦尽眼泪，仔细打量着这星盘。它是由三个共心圆形成的立体结构，中心萦绕着璀璨的星光，瞧着就像个普通的装饰品。

    她转来转去看了许久，都没找到怎么打开它的方法。正要放弃时，星盘忽然蓝光大盛，她惊得顺手将它抛了出去，几声滚动的轻响后，屋里虚空之间竟形成了一个透明的大圈。

    天欢看见了一望无际的蓝色海面，与湛蓝天穹只隔了一条细线，分不出彼此。

    这寂静的景象并未留存多久，海面从底下被一个庞大的身躯顶开，掀起滔天巨浪，一条银白色蛟龙破水而出，在空中化成一个容貌俊秀的少年，他身上血迹斑驳，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

    那庞大的海中巨兽一只大掌拍来，少年就轻飘飘的飞落出去，眼见就要落进海中张开的黑黝黝的巨口，一把通体乌黑散发着危险黑气的长剑破空而来，擦过少年的侧脸刺入海兽的眼睛里，海面震颤不止，黑黝黝的身躯猛烈挣扎着，不多时就没了动静沉入海底。

    那海兽竟就被这一剑给弄死了。

    少年显然也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剑感到惊奇，他半身化为龙尾泡在水中，龙尾因紧张和伤口疼痛不停搅动，卷起阵阵波纹。少年仰头望着半空，疑惑地看着那个悬停着的戴着个金纹面具的玄衣青年。

    “你是谁？”少年问道，眼神纯净极了。

    青年将长剑隐匿，抱臂看了他一会儿，落下来后竟就这么踩在了水面上。他蹲下身，面前少年人的脸颊上青一块紫一块，但仍掩不住他那副出尘的长相，青年似是有些嫌弃，五指从他脸前晃过，瞬间将那些伤恢复如初。

    少年懵懵地看着他，龙尾却兴奋地露出水面，露出尾部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

    青年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里划过几分新奇，他像是笑了一下，抬手捏住那一截龙尾，轻轻松松就修复了那道伤。

    “小蛟龙？”

    少年看着他的眼中满是崇敬与欣喜，乖乖点头：“嗯，是蛟，还不是龙。”

    “不妨碍。”

    少年仰着脸看他，眼睛亮晶晶的，由衷道：“你好厉害。”

    “哦？不过尔尔。”

    少年皱起脸，回身指了指巨兽消失的地方，又点了点青年戴着黑色指套的手，说：“我差点被它杀了，但你一剑就把它弄死了，”他笑起来，得出结论：“你好厉害。”

    青年眸光闪了闪，像是被这单纯的少年引发了兴趣，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冥夜，幽冥的冥，黑夜的夜。”少年答完，剔透的眼眸牢牢注视着他：“你叫什么呢？”

    青年静了静，半晌摇摇头道：“吾生于天地，没有名姓。”

    少年啊了一声，不解道：“怎么会呢？这世间每一个生灵都有名字。”

    众生皆有名姓，这倒是个新奇的说法。青年哼笑一声，挑了下他的下巴，问道：“那你说吾该叫什么？”

    “我叫冥夜，是黑暗的意思，与之相对，那你便作光明吧。”青年从天而降救了他的性命，像那天边日一样耀眼夺目。

    他认真想了想，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不如叫你——焸（yīng）。”

    ＊

    天欢看完所有的画面，已经目瞪口呆地跌坐在了地上。

    星盘上的蓝光已经消散，那东西就这么静静躺在地上，仿佛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她的错觉。

    怎么……怎么可能？

    原来冥夜是为魔神入的上清，他们早就相识。

    他竟是以为魔神是神域中人，才答应天昊点召的。

    所以千年前魔神潜入上清勾搭冥夜，以为是初遇，实际是重逢。

    她忽然手脚并用狼狈地爬上前将星盘死死抓在手里，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恨意。

    冥夜如今虽爱慕魔神，但天欢了解他，他一定会因为神域而与魔神相抗到底，但如果幻境的事暴露，他若狠心，怕是会伤心欲绝与魔神一道离去。

    那神域可就真完了。

    她盯着虚空，仿佛冥夜点头应下天昊提议的明媚身影还在那里，自言自语道：“不，绝不能让冥夜知晓此事！”

    ＊

    “小丫头，鬼鬼祟祟是要做什么。”魔神在去雾山的必经之路上拦下天欢，抱着手好整以暇道。

    虽然冥夜不让他动这小丫头，但是做错了事说错了话总得付出代价，况且冥夜竟因她或是他们主动求死，这是他无法忍受的。

    所以他打算教训教训这丫头，谁曾想玉倾宫扑了个空，她跑得还挺快，竟已至雾山境内。

    天欢抱着怀里的东西，眼神惊恐地望着他。她现下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对上魔神心虚得很，良久才抖着声问道：“魔神，你，你想做什么！”

    魔神脸上扣着面具，与幻境里的青年完美重合。他眼神凉凉的扫了她一眼：“你不是看到了，还当着小蛟龙的面说了那些话，当真不知吾想做什么么。”

    “你想杀我？！”天欢惊怒道，疾言厉色道：“这里可是雾山，你若杀了我，腾蛇族不会放了你！”

    “不过一群无爪之走兽，能奈吾何？”魔神轻蔑地笑出声：“你拿这个威胁吾？”

    “还有冥夜！”天欢恐惧得往后退去，面上却强装镇定：“父神将我托付给冥夜，你若杀我他一定——呃！”

    魔神眼神一凛，隔空扼住了她的喉咙，嫌恶道：“你还敢提冥夜。”

    身体腾空，窒息的痛苦让天欢松开护住包裹的手去掰喉间不存在的束缚。

    于是魔神轻易就注意到了落到地上散落出来的东西。

    一个星盘？

    魔神将它拿到手中，打量一会儿后稀奇道：“塍云幻境？这不是天昊那老东西的共生法器，竟没同他一齐殒毁么。”

    转动间他不知碰到了哪一处，星盘迸发出强烈的蓝光，眼前出现了一方透明幕景。

    魔神看着看着，隐没在面具底下的表情就变了。他下意识松开了辖制着天欢的手，去碰画面里笑容明丽的小蛟龙：“这是……”

    “……冥夜的记忆。”

    竟在这里吗。

    天欢咳了一阵，抬眼见魔神已经打开了星盘，顿时惊骇不已，脸上血色尽失。

    她再顾不得其他，艰难爬起来就想跑，却被一股强大的威严从后勒住脖颈重重拉回，摔在魔神跟前。

    魔神转动幽沉的眼眸，冰冷的杀意逐渐将瞳孔占据，他凉薄一笑：“你父神造的孽，你来偿还如何。”

    景象消失，星盘复归原样，魔神狠狠将这东西一把捏碎。

    与此同时天欢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共生法器的最大弊端，法器消亡，共生者将会受到重创。

    知道今日逃不过一个死字，天欢孤注一掷嘶声道：“魔神——你不得好死！”她面容扭曲，恨声诅咒：“我以腾蛇神族的名义起誓，诅咒你注定被挚爱之人诛杀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魔神召出斩天剑，毫不犹豫刺入她心肺的同时，寒声道：“是么？吾忘了还有那碍事的腾蛇一族。”

    天欢死也没想到，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葬送了自己的族人。

    她被魔神钉在祭台上，吊着一口气，眼睁睁看着他将所有腾蛇族人虐杀殆尽。

    雾山所有草植都因被魔气侵蚀而死去，天穹被阴霾笼罩。

    腾蛇神族世代栖息的世外桃源，彻底成了一方炼狱。

    不可一世的白衣圣女被钉死在雾山中心的祭台上，胸口源源不断的鲜血染红了她洁白的衣裙。祭台周围，整齐摆放着腾蛇族所有人的尸体。

    魔神浮在空中，右手下压，一个血红的大阵从虚空落下，所有企图逃跑的魂灵都被禁锢在阵中，将受到人界千千万万年无边怨气的折磨，不得往生。

    阵法红光渐渐隐匿，魔神面无表情看了一会儿，拂袖化作一缕黑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