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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颠倒心 CP:谢危/肖铎 Summary:封后大典那天,谢危坐收渔利。这一切,任何人都未曾预料到。 Warning:拉郎,OOC,会改剧情。非常个人的醒脾使然,封建D/S,大概可以当成不好吃的训诫类(但是没有spanking)。很有可能写着写着又忘了写D/S的本心开始写非常难吃的剧情。会有肖铎/步音楼的描写。 Freetalk:个人醒脾使然的一种东西。很柴。没看过《坤宁》原著,只看了关于谢危的一些片段和介绍,《浮图缘》也是只看原速+其他部分插件高倍速过。 即凡夫不知此迷界之真实相,而于世间之无常执常、于诸苦执乐、于无我执我、于不净执净。 01 人群中喊出第一声慕容高巩谋杀荣王时,周遭安静一霎,接着才自骇然中腾出脑子,拿来震惊。 曹春盎亦是讶然。 市井小民与王公贵族一般,就算当真知晓慕容高巩杀了荣王,也未必会叫喊出来,届时需一人为首,混在人堆里嚷嚷,接着三五人在不同的方向附和。有人出头,剩下的生恐人家知道了自己不知,便是真的不知也要装作知晓,同陌生人嚼两句舌根。 但这一声,却不是昭定司埋伏的人喊的。 第二声、第三声,也不是。 曹春盎不及细想,策马冲出,斩断束缚肖铎的绳索,一众昭定司兄弟扫尾离场。此番劫救步音楼失败,已是公然逆反,无有徐徐图之的时间,曹春盎只怕干爹铤而走险。未成想他们刚到落脚之处,一直埋伏在外头的探子来报消息。 ——过了今天,大邺的真龙尊位,怕是要改姓了。 一二句话说不完整。曹春盎见气氛凝重,本想假作重伤活跃一番,听得探子的话,也不装了,一骨碌翻下床,牵动身上伤口,疼得呲牙咧嘴问道:“讲仔细!” 肖铎扯着他的衣服将他扯回去,他便顺势倒在彤云怀中。 “仔细说,慢慢说,一个字不要落下。” 肖铎血战气力已尽,此时不过硬撑,却还是想听一听短短半个时辰里的时局变化。以及——里头有无步音楼的消息。 探子也是飞奔回来,匀净气息后,将他们离开后城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道来。 “咱们的兄弟走了没多久,谢危便现身了。” 肖铎很是意外:“谢危?那个给荣王开蒙的老师?” “他不是几年前告病还乡了吗?”曹春盎很快从记忆中找到这号人物。 昔年京中贵女对谢危青眼有加,寻常人家的女子也有不少存着小门青轿如夫人的美梦。那时昭定司还未入正轨,肖铎忙得很,进宫偶尔远远见到几次;此人一派风清月正,却无端让肖铎忌惮得很。谢危就在京中待了三年半,昭定司未来得及细查他身世,他便一去不回,与朝中大员也无联系瓜葛,就无浪费人手的必要,故而此时肖铎竟是只能想起他什么模样、教过荣王三年功课,其余一概不清楚。 探子拱手垂头:“他是萧氏嫡子,拿出的证据确凿,满城满街的人都看见了。” “慕容高巩就看着?” “他大概是被掌印吓慌了神,指着谢危半日,结结巴巴的,最后语无伦次,那态度模样,反倒坐实了谢危就是萧氏嫡子。” “我当萧氏的血脉都被慕容家明里暗里杀绝了呢。”肖铎面上看不出变化,语气却轻快了一些。 既然谢危是萧氏血脉,想必对慕容家后人憎恶有加。虽说现在还不知道谢危有何弱点可以利用,但只要是人,就不能铁桶一片,总有疏漏之处。自己便可借此机会,或是浑水摸个鱼。 肖铎看了看曹春盎,他的便宜干儿子忙坐直身体,示意自己好得很。 “找人探探朝臣家中情况。慕容高巩谋害先帝幼子的流言散开,有些人是坐不住的。谢危初入京城,就算身份不可动摇,也得有人撑着才行,谁能撑住了他?我猜他早晚会想起咱们。看看谁想跑,谁死挂在慕容高巩这棵树上,还有哪些人想着尽早往谢危身上……押宝。” 曹春盎应声,又问,“那干娘怎么办?” 肖铎沉吟片刻:“我自去处理。” “干爹!你可千万不能再一个人去冒险了!” “我知道。”肖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去吧。” 曹春盎换了衣裳,领着人探听虚实去了。彤云也到后头帮着受伤的昭定卫包扎。房内无人,肖铎吐出一口浊气,挺直的腰背略垮下去,他身上疼得厉害,死战力竭,手指都在打颤。 肖铎心道:谢危是个文人,文人是要面子的,做什么事情得师出有名,濯缨未完成封后大典,仍是端太妃,谢危不会对她下死手,否则将来荣登大宝,难堵悠悠众口。 正盘算怎样趁谢危入主皇城偷天换日,又想要步音楼光明正大获得自由,外头佘大档头扣门道:“掌印,有人要见您。” 肖铎撑着等活起身,“谁?” “说是谢危近身的人。” 肖铎将等活别在腰后,随他去小院外头。来人见到肖铎,礼道:“肖掌印,我家主人请您朝堂一叙。” 肖铎心知此时自己并无底气拒绝,况且要解决步音楼的问题,早晚得和谢危交锋,择日不如撞日。肖铎摊手道:“我这一身血腥气,恐怕冒犯了你家主人。” 来人道:“我家主人说不妨事,今日他身上也不甚干净。” “既如此,劳烦引路。”肖铎趁他转身,捏了捏眉心,让自己视野清晰些许。 谢危备了马车,肖铎端坐上头,到半途忽而问,“我见了你家主人,是叫他谢少师,还是叫他万岁爷?” 外头驾车的人似乎正等着肖铎发问,旋即答道:“我家主人料到如此,便让我这样同肖掌印讲。” “什么?” “肖铎能做的事情,和肖掌印能做的事情,大不相同。旁人叫你肖铎时要你做的事情,和叫你肖掌印时要你做的事情,又不相同了。” 肖铎握着等活的手指收紧,片刻后沉声道,“……知道了。”他闭上眼睛,背靠厢壁调息养神。乏力后的虚脱逐渐退去,他的手指不再颤抖,却冰冷得很。 往好处想,至少谢危透出一个意思。 他的确用得着自己,用得着昭定司。既然有用,就务必让自己好用,如此一来,步音楼就成了牵制自己的筹码,至少保得性命。不能怪肖铎过分谨慎悲观,如今谢危凭空杀出,先前全无消息,可见这人筹谋更在自己之上,不得不做最坏的预想。 “不过是重新做回狗而已。”肖铎嘴唇微动,无声自语。 偏偏此时,外头的人又开口了。 “肖掌印,我家主人让我此时告诉你另一句话。” “请说。” “谢某平生不爱将人当狗用,倒也不是不愿意折辱人,只是有些时候,人还不如畜生。肖掌印既然自觉从前当得好狗,想必如今也做得好人。” “……” “我家主人说走到这儿,就和肖掌印讲。话都说完了,肖掌印略歇一歇,还有两刻的路程。” “……万岁爷料事如神,奴才知道了。” 接下来的两刻,肖铎虽闭着眼睛,却全无睡意。他在心中复盘谢危出京的一切细节,无论如何也找不出纰漏。谢危走时,昭定司严格意义上还不是肖铎掌权,故而许多事宜不甚便利,施展起来束手束脚,待整饬一新,全都换成自己的亲信,又有更多旁的事情要处理,谢危便排在末之又末。再者……昔年慕容氏与萧氏的夺权斗争,慕容氏赢得龌龊,自然也不想要昭定司知道太多,故而所有与萧氏相关的都是不能碰的火线。 眼下也只好顺其自然。 马车外声音多且杂起来,行进路线也逐渐熟悉,肖铎知道进了城,便将自己的衣衫仔细整理一番。入内城,渐渐安静,到了皇宫内,驾车之人扶他下来,“肖掌印自己去就是,我家主人还有其他吩咐,剑书不送了。” “劳烦。”肖铎还礼,面对正殿,一时居然有些心悸。 上了长长台阶,大殿里一股凉风透出,夹着肖铎再熟悉不过的新鲜血腥气。他喉头滚动,将不安咽下,大步进殿。 殿内情景颇有几分微妙。 朝臣来得不多,两侧稀稀拉拉,各自站了十来人。龙椅空置,慕容高巩瘫坐在龙椅下方第二个台阶,面色惨白,汗湿领口。右侧下方摆了一面珠屏,珠屏后步音楼坐着,身后两个侍女,因遮挡看不清楚表情,但大致是不碍事了。 谢危则站在阶下中央,表情很是淡然。 倘或不看他一手血滴滴答答,脸上也溅了许多,肖铎得说一句昔年贵女们调笑之言决计不假,谢少师姿容俊秀,可比潘安卫玠,只是他现在这模样,只好说是一张圣人皮囊,行了恶鬼勾当。 谢危见肖铎进来,微微笑了笑,似乎是说看见了,然后又转过去,对执笏站立的老臣道:“齐大人,您朝那儿撞。”他指了指柱子后方的鎏金黄铜兽头装饰,抬手时袖上甩出一串血珠。 齐太傅似是傻了,嘴唇哆哆嗦嗦。 谢危耐心重复:“您朝那儿撞,方才不是要以死明志么?这大殿里除了撞柱,便只剩下肖掌印的刀了,只是不清楚,他愿不愿意借给你。” 听到谢危的话,慕容高巩无神的眼睛忽然迸发出猛烈的神采,他坐起来,大喘着看向肖铎。 “肖铎!你——你给朕拿下这反贼!拿下他!腰斩……不对——凌迟!拿下他,我就让你继续统领昭定司,往后你只要听朕的话,做事做得好,朕也允许你看一眼音楼……拿下他!” 肖铎看着慕容高巩疯魔的样子,心里又是嫌恶又是同情;尝过权力的滋味,他就再也不能回归本心,就连痴念的步音楼此时也成了交易的筹码。 齐太傅像是得了底气,又叫喊起来:“谢居安!枉费先帝一片识人之心,竟是先帝信错了你!萧氏外戚余孽,如今也来我大邺的朝堂上称王称帝了!你——你做什么?”他后退一步,被同僚的身体挡住进退不得。谢危慢慢踱过去,面上仍是带了点儿不明显的笑。 “我以前从不知道,原来人要以死明志前,话这样多。”他抬手揪着齐太傅后领,将人拖到最近的柱子旁。今日来的多半是文臣,兴许在肖铎入宫前也有过几轮唇枪舌战,但现在看着地上拖走尸体的两三道血印子,没人敢说话了。齐太傅显然挣扎了,只不过挣扎不得,被谢安拎住,一下一下往铜兽头的角上撞。撞没几下,齐太傅就没动静了。谢危拎得高了些,歪头仔仔细细看过,松手任由尸体倒在地上,笑对朝臣道:“死了。” 肖铎垂头,眼睛瞥过去,见那兽头上除了血,还有几星黄白间杂的脑浆。 那兽头是麒麟,他认出来了。 谢危又缓缓走回来,慕容高巩却以为是要对自己下手,慌不迭要肖铎来护驾。肖铎后背冷汗微微,多半因为此时身体空乏,少半是感觉到了谢危的视线。 “肖掌印。”谢危道,“来救驾吗?” 珠帘后,步音楼身体前倾,她身中迷药尚未恢复,此时难以动弹,说话也仅得气声。谢危的人将她和慕容高巩带回皇城,对她极为客气,只说要她来大殿说明到底是不是自愿做慕容高巩的皇后,再当个见证即可,她没有想到肖铎居然会来。 肖铎立时伏地跪下,“奴才来迟,请万岁爷降罪。”他两手平开,手背贴地托着等活,全然是向谢危这位新万岁爷表忠讨好的意思。 慕容高巩因激愤而涨红的脸又白了回去,他颤手指着肖铎,“你……你——原来是你跟他里应外合……你要抢我的音楼,你还找人抢我的皇位……是你……我杀了你!”他暴起意欲伤人,可谁都不在乎。肖铎从安插在宫中的线人口中得知,慕容高巩自登基来除了不近女色,其余皆是纵情享乐,五石散从没断过,到今时今日,怕是没了拐杖路都走不得。 果不其然,他趔趄两步,扑到地上,起不来了。 谢危看都没看他,“刀琴,带福王殿下出去。” 旁侧另一个不出声的蓝衣少年架起慕容高巩,半扶半拖带了出去。 肖铎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他刚要直起腰,却见一只被血泡透的靴子轻轻踩在了等活上。谢危没用劲,且有等活的刀鞘卸力,肖铎只是觉得手心被沉甸甸压着。 “跪好了。”谢危声音夹了几分寒意,“没让你起来。” 肖铎咬了咬牙,低声道,“奴才遵旨。” 这下,文官有些看不懂了,一些对慕容高巩继承皇位颇有微词的已经开始动心思。 现下慕容氏子嗣几近断绝,慕容高巩显然已不成事,剩下的唯有合德帝姬。然而本朝从无女帝,也无公主垂帘先例,纵然垂帘,得先有个年小的太子。萧氏虽在二十年前被灭了满门,到底往前追溯,是名正言顺的皇室血脉,这谢居安也是名正言顺的龙裔。况且方才他不许肖铎起身,显然是不喜欢昭定司那群阉奴,要拿阉奴的头头开刀呢。 再者,如肖铎想谢危想岔了的话。 ——文人要脸。 殿上的臣子,大多是文人,要脸。 早有人想“弃暗投明”,只差一个头羊递名状,好在肖铎先表了态,就有个台阶,文臣顺着台阶下便是。由是,纷纷有人跪下,而后万岁山呼。 肖铎额头抵地,谢危的靴子还压在刀上。他几乎什么也看不到,却觉得好笑。京中世代经营的官宦子弟,沉浮多年,自诩风骨不折,原来换起主子来挺快的。 谢危脸上的笑不见了,似乎他从来就不是个爱笑的人,又或者心里一直没有能够让他快乐的东西。如此血腥又平淡的完成了权力过渡,他也不见愉快或惶恐。待一片赞颂声音散去,他才开口,慢慢说道:“肖铎重组昭定司,一切如旧,仍是掌印。” 肖铎差点笑出声。 他回到原本替人做刀斧的位置,不是好事。不过对昭定司怨气颇深的文官,恐怕要气得人仰马翻了,想想很是有趣。 但是这些文官不敢说什么,齐太傅被撞得脸面凹陷的尸体还躺在那儿,于是各自心怀鬼胎离开,且都领了三日的休沐假,等到外头看见白石地板上没抹干净的血,更加两股战战,只想赶紧回家去。 大殿里,就只剩下肖铎跪着,谢危站着,步音楼坐着。 肖铎的手指因不活血,已经有些针刺的麻痹感。 谢危似乎在想事情。肖铎以为他想了小半个时辰,其实只有半刻。 “送端太妃去鹿鸣蒹葭,先收拾好,不可怠慢。端太妃这些日子被福王挟持,受了惊吓,怕是也不想在宫里久居。将养一段时日,便由太妃自择去向,在京中选个合适宅邸,到时还得肖掌印从中cao持。” 肖铎这才真真放松下来,“谢万岁爷恩典。” “你谢什么?” 谢危抬脚,血液回流,手指的针刺感变成了千针穿指——没有很疼。 肖铎恐怕惹到谢危,便说:“奴才替太妃娘娘谢恩,娘娘被福王殿下下了迷药,此时怕是气力不济,讲不出话来。” “你倒是体贴。” 谢危弯腰,捉着他一侧手臂扶他起来。肖铎这才知道,原来谢少师比自己高了半头。 不对——得说万岁爷了。 谢危说:“昭定司从前做什么,现在也做什么,慕容高巩的安排一应不作数。” “是。” “这几日,你知道该干什么,自然会忙一些,从下月开始,隔三日进宫述职一次,拣要紧事情。” “是。”肖铎应声,心里却想:要是没有要紧事情呢? 谢危垂眼看着自己的鞋尖,“若无要紧事情,你也得来。——端太妃还没走,有些话我不说,一则吓着人不好,二则这里到底是前朝。” 肖铎后颈一层薄汗。 谢危这人心思深沉,事事料得先机。自己入城时,他也是想到了自己会想什么、问什么,甚至连时间都卡得正好。 肖铎心思一动,要跪下谢恩,算是卖个乖,毕竟没人不喜欢讨好。未成想谢危托着他的手臂,压根儿跪不下去。他抬起头,见谢危那双生得很是无辜的眼睛正盯着他。 “你不用急着跪。”谢危说,“有你跪的时候。” 02 肖铎躬身低头,谢危松开他,他告过礼,偷看一眼步音楼,才退步离去。 谢危隔着珠帘,朗声对步音楼说:“太妃不必惊惶,还请在宫中静养,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只管讲就是。”说罢,他顿了顿,语气中夹了点儿笑,“需要肖掌印伺候,自然也可以。” 剑书不知何时回来,看他脸上冷冽语气柔和,已是习惯了。 步音楼勉力撑着身子,声音含混道,“肖……肖铎……” “肖掌印官复原职。太妃心慈,顾念他今日搏命营救,不过不必担心,孤不是慕容高巩,一般不爱做过河拆桥的事儿。” 步音楼苦笑;她担心又能如何,慕容高巩刚登基时候,也是爱听人劝的。 “如此…多谢。”她声音干涩。 谢危将一切打点妥当,步音楼什么都不缺,可她也不敢如谢危所言找肖铎来。鹿鸣蒹葭伺候的尽是谢危新选的宫娥,昭定司无从下手,她不敢传递信物。如是过了七八日,朝堂正经起来。大臣们个个松气。比之慕容高巩无常又无能,谢危实在算个勤勉明君,且谢危在政事上听得进劝谏,倘或的确有理,他也愿意让一步。二十六上,谢危批了几个朝臣告老的折子,又明擢暗降了几个,处理过各地要紧事情,剩下的一大摞便只有三件了。 第一件是要他处置慕容高巩。 第二件乃是对肖铎重掌昭定司的旁敲侧击,大抵这些日子肖铎奉命动作,触了不少人的霉头。 至于第三件,谢危看得发笑,是要新帝广纳美人,为大邺绵延子嗣。 谢危换了只新笔,蘸上朱墨批复。 慕容高巩系慕容嫡系,杀他难免寒了合德帝姬的心,易离心离德,令他府中闭门,每月初一、十五可自行外出,仍以福王待之。 弹劾肖铎的折子没动,他选了几张言辞毒辣的放着,预备明日朝会当面回复。 至于广纳美人,谢危让剑书取金绢来,干脆写了张圣旨。写明自己百年后,合德帝姬长子袭位。 此时京城下了绵绵的春雨,倒追寒气浸入衣衫。 曹春盎与佘大档头并排走在昭定司前院,走了七八圈,曹春盎才忍不住说:“干爹和万岁爷什么关系?” 佘大档头莫名其妙:“我如何知道?你不才是掌印干儿子么?你都不清楚,我哪里能够清楚。” “那你说,万岁爷要干爹重掌昭定司,又是为了什么?” “万岁爷要人干活儿呗。”佘大档头向来直接,“你要实在想不通,问掌印就是了,至多挨他两下。” “挨干爹两下?干爹可喜欢照着头打!我到现在没长高,指不定就是以前干爹拍脑袋拍的。” 曹春盎两手抄在袖中,深深叹了口气,摇着头去找肖铎。 肖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脚边摆了许多册录。从那天离开皇宫,他就没睡过囫囵觉,全在给谢危收拾宫外的首尾;眼下大臣与书生们都服了,再让管消息的找人走街串巷的撒些流言,编几首童谣,传个四五日,京里人人都会觉得谢危是天选真龙。 曹春盎见他眼底发青,忙去泡了浓茶,“干爹,你也莫要如此劳碌,都是咱们惯做的事情,放几个时辰休息会儿,也不碍着。” 肖铎拇指摩上食指根,想起筒戒已经给了步音楼,轻轻摇了摇头。 “往后这话少说。” “怎么?”曹春盎放下茶盏,剪了烛芯。 “换了新主子,须得收敛些。” “儿子知道。” 肖铎面前放了一本簿册,里面都是死忠慕容高巩和慕容氏的遗老。这事儿不算要紧,到下月初述职再拿去也可以,他正犹豫要不要以此为借口提前进宫,顺便寻机会去鹿鸣蒹葭探探步音楼。 “先把我药拿来。” 曹春盎转去后头取,回来已经没了肖铎的影子,且那本簿册也不见了。桌上留了条子,说是进宫送万岁爷要的东西,晚上按时下钥,不必等他回来。曹春盎只以为肖铎晚上在自己府上住,遂没在意,把药重新收好,也回家去,给彤云劈彩线描绣样去了。 说回半刻前,曹春盎离开昭定司厅堂那会儿。 数日前大殿见过的蓝衣少年刀琴来传口谕,字字料到肖铎所思所想。 “万岁爷说,肖掌印倘或有东西要送,有人要找,有话要说,可趁今晚,虽定的是下月开始三日入宫述职,肖掌印愿意多走动走动,万岁爷也不介怀。” 肖铎无法。他知道即使自己拒绝,谢危必然还有另一句应对的话要刀琴说,且这一句说出来,自己不但不能回绝,还是驳了他的面子。 “劳烦稍等,奴才留个条子,免得耽误了事情。” 他提笔草草写下,压好后跟随刀琴入宫。已近两个月没用过药,他拿手指蹭了蹭下颌,依旧光洁柔滑。 此时倒得多谢天生的畸怪身躯了。 见到谢危,正交亥时。他没搬去几代的寝宫住,反是择了僻静角落的明衡殿,东厢辟作书房,廊下两株黄栌,叶片已开始生长。殿内除了肖铎和谢危,再无他人,刀琴将人送到,便悄然离开了。 肖铎思索片刻,掀帘进去。入得里间,陈设十分简单,不过正对门的一张长案与矮椅,后头放书的架子。 谢危披了件狐裘,正一目十行看奏报。肖铎跪下:“见过万岁爷,奴才查了些慕容高巩的党羽名录,夜里送来,扰了万岁爷清闲,奴才罪该万死。” 谢危没抬头,蹙着眉将写的狗屁不通的溢美之词放在一边。“福王。” 肖铎忙改口:“奴才查了些福王殿下同人交好的来往。” “嗯。”这两句话的功夫,谢危又扫完一篇没用的外放官员快马加鞭送来的颂上文章。他左手指了指自己身边,“拿过来这儿。” 肖铎腿上将将发力,身体还没起来,谢危又说,“让你站了吗?” 肖铎重新跪回去,拢起衣摆,膝行到谢危身边,两手奉上不厚的册子。 谢危放下笔,侧头看他一会儿,忽而笑道,“八十来天没吃药了吧?” 肖铎心跳乱了一拍,尖牙咬住舌头,平复心绪。 谢危拿了簿册翻阅:“我要一个回答,但不是很急,你慢慢想,等我看完了,再告诉我。” 肖铎不知他是耍诈还是当真知道,倘或当真知道自己服药的事情,必然是昭定司内部出了问题,曹春盎不会背叛,但曹春盎身边的人兴许为了谋个更好的出路—— “你的手下忠心耿耿,没有叛徒。”谢危翻过第二页,“否则我也不会由着你将原先的人都叫回来。” 肖铎两手放在膝上,克制拔刀的冲动。 此时只有他和谢危,倘或谢危死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至于谢危死了之后怎样……到时谋划未为不可,或是干脆不管,趁乱将步音楼带走,合德帝姬能控制住局面也罢,控制不住也罢,一切都和自己无干了。 谢危弯腰,抽出等活一刃,翻个刀花,投在墙上的烛影被无形刀光切得支离破碎。 “是把好刀。” 肖铎按下对谢危动手的念头,抬脸笑说,“这本就是皇家的东西,万岁爷喜欢,只管拿回去。” 谢危将刀放在案上:“你这个‘皇家’,是说慕容氏的皇家,还是萧氏的皇家?” 肖铎心念瞬间万动。 谢危是萧氏嫡子,如今却没有要改回萧姓的意思…… 他决定赌一把,遂道,“自然是万岁爷您了。奴才只得万岁爷一个主子,不说等活是万岁爷的,奴才这条命也是万岁爷的,万岁爷喜欢刀,奴才就双手奉上,万岁爷想要奴才的命,奴才也是乐意至极。” 谢危哼笑:“说话倒是好听……”他看了看案上分类放的奏章,拿了一本,“张嘴。” 肖铎这是真不懂了,因此愣了一下。 却只是这一愣神的功夫,似乎触怒了谢危,他脸上挂着的冷淡的和煦消失不见,左手捏住肖铎下巴,迫使张开口,然后将奏章横着塞进齿缝中。 “衔好了。” 谢危的狠厉也就透出这一阵子,随后又和风细雨起来。他拍拍肖铎脸颊:“你好好想要怎么回答,册子上的内容我多半知道,马上就看完了。” 肖铎舌尖尝到奏章上墨和纸的味道,眼见谢危翻到簿册的最后一页,他也该给出答复。谢危此人极度危险,肖铎从前常常觉得伴君如伴虎,元贞皇帝与荣安皇后皆不是善茬,没成想跟这位比起来,他们两个连带宫里惯爱踩高捧低的加起来,也只能叫做类虎的猫。 谢危三指捏着他咬住的奏折,不紧不慢问,“你想好了吗?” 肖铎轻轻点头。 隐瞒不如实话实说,以这几次来看,谢危是真知道许多东西。 奏折抽出,肖铎脸颊发酸,嘴唇也被唾液染得晶亮。 “奴才……确是八十七日未用药了,本想今天服一粒,万岁爷来了口谕,奴才立马就来了。” “我没说你非得来。” 肖铎干咽一口,厌恶自己的审时度势:“万岁爷是奴才的主子,万岁爷的话,奴才不敢不从。” “哦,我说什么,你都听。” “是。” “甚好,记住你自己说的话。”谢危心情似乎大好,将等活还了,“刀不错,你用着更好,拿回去吧。昭定司的信物你给了端太妃,是也不是?” “是。” “既如此,没必要拿回来,她现下孤寡宫中,有信物傍身,也少了许多麻烦。”说罢谢危将自己右手上拉弓的扳指褪了,戴在肖铎手上,“往后有更好的东西给你,只看你自己能不能挣得来。” 肖铎俯首谢道:“奴才自当尽心竭力。”谢危的手比他的大,套在谢危拇指上正好的扳指,在他拇指上就松了些。 他直起上身,见谢危将一瓶药放在自己面前,瓶子同自己那只几乎没有分别。 “改了药方,不至伤身。”谢危道,“一月一粒,不要多吃。” 肖铎又是叩谢,为表诚意,还立刻倒了一粒填在嘴里。谢危预料到他会这样做,旁边早备好温热茶水,递到嘴边,却不要肖铎接,肖铎只得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 “跪着伺候吧,研墨倒茶,分拣文书,用不着我吩咐。” “是。” 谢危想了想,将墨砚和茶盏都放在了不称手的左边,却是免了肖铎膝行之苦,开春后肖铎穿得少了一层,架不住明衡殿地板坚硬。中间剑书来换过几次热茶,他却是不要跪的,且和谢危仍旧像是从前主仆一般。肖铎心道:这是折我的威风同面子,要我清楚我的位置,谢居安,我猜你的短板正在这里。 堆在案头的政事都是慕容高巩留下的,他本就无甚治国才能,偶然做一两件,也做坏了。谢危忙到现在,才堪堪看到末尾,再四五日,进四月就好了。他看到亥末,把今天的处理完,肖铎一直跪得笔挺,茶水墨笔伺候无不合人心意。 谢危合上最后一张奏折,将笔山归位,问道,“昭定司有专门查朝臣奏报的人么?” 这是自然。 肖铎道:“先皇在位时,放过权给奴才。”他说的是元贞皇帝,可巧他没拿慕容高巩当正经皇帝,谢危也不拿他当正经皇帝。 “那就继续如此。”谢危说,“送上来的奏章,你们先过一遍。只知溜须拍马的不必拿来给我,你们记好了名字,将来查政绩时重重盘问。急报不可拖延,寻常事情分好了类目给我。另有弹劾的,弹劾旁人的放一摞,弹劾昭定司的你先自己看过,说得不实,不必给我,说到痛处,再拿过来。” 肖铎不免忍笑:“是,万岁爷。” 只是他忍笑没多一会儿,又听谢危道,“元贞皇帝时候,你在朝堂市井怎么样,现在也怎么样,只管行你的事,不必看他人脸色。” “谢万岁爷恩典。” “到了只有你我二人时,肖铎……” 肖铎抬眼,与谢危对视。谢危情绪藏得很好,便是肖铎也难以看出。 “万岁爷?” “别让我看见你站着。” “.…..是。” 谢危仿佛又开心了一些:“也别动你的心思扯谎隐瞒,我都看得出,卖弄乖巧也十分不必。” “是。” “等会儿你休息去吧,入夜落了雨,明天冷,穿这个。你不用早起,好生休息,去看看端太妃。”谢危把狐裘脱下,递给肖铎。 肖铎不意他竟主动让自己去看步音楼,一时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反应。 谢危见他流露真性情,失笑道,“端太妃在宫里,也就你一个熟人,她的贴身宫女都嫁了你的干儿子,年纪轻轻,要她孤苦伶仃不成?你若得空,带她出去和人聚一聚也好,提前寻我来取手谕就是。” 肖铎连谢恩都忘了,跪在那儿看着谢危从书架旁侧小门转去寝殿,才幡然清醒。 谢危当真可怕。 肖铎只这一个想法。 恩威并施,是个天生的帝王,兴许昭定司编排的童谣编到真相上,大邺数百年基业,终于要迎来真龙中兴。 次日肖铎起来,立马去了鹿鸣蒹葭。步音楼服了几日调理的药,已经好得差不多,只闷在宫里得不到消息坐立难安。见肖铎来了,还以为他又是避开御林军私下前来,未想几个宫女行礼后知趣散开,她方晓得肖铎是奉了皇命,名正言顺来探望自己。 “你怎么样?”步音楼焦急道,“我看那天……” “我没什么。”肖铎笑道,“官复原职,仍旧替皇家……替万岁爷做事。” 步音楼松了口气,却又紧张不已。 肖铎宽慰道:“不碍事的,你想出去玩么?彤云很想你,她现在嫁了人,又不是命妇,不能随意进宫,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我能出去?” “万岁爷的意思是,你想出去就出去。” “他那日还说往后我想去哪儿住就去哪儿住。”步音楼说,“阿铎,我心里发慌,我总觉得他古怪得很……” 肖铎没说他也这么觉得。 “况且你现在又做掌印,必然时时出入宫闱,万一你……被他发现怎么办?” 步音楼知道肖铎生来雌雄同体,待他又是亲爱又是怜惜,原先只觉得肖掌印颜色殊胜,看美人可下饭,晓得他身体状况后,更多了保护的心思,至于春情旖旎却没有了。 肖铎犹豫片刻,坦诚道:“濯缨,我猜他已然知道了。” “他——他知道?” “他知道我用药,还知道我那药的配方。谢危……我看不透,我只怕此时我们说什么,他也能料到。” “那你还——你……你是为了保我周全才……” 肖铎忙止住她:“不要这样说,倘或我有了危险,你不也是拼了性命要护着我么?” 步音楼点点头。 肖铎引开话题,和她讲起彤云做当家主母的趣事,又说曹春盎原来是个耙耳朵,惹得步音楼阵阵发笑,越发起了与彤云团聚的心思。聊了一个半时辰,肖铎才离开,顺路拜访合德帝姬,她住的地方檀烟清粹,闻着安心得很。肖铎见她抄了一大摞佛经,才想起四月初便是浴佛节,恰好新帝登基,浴佛节不妨大肆cao办一番,可舒缓百姓的心思,也能洗一洗宫里冲天的血气。 更能借机报复慕容高巩。 肖铎磨了磨牙。 03 因肖铎去了鹿鸣蒹葭,出宫便撞上散朝。他不欲此时与文官集团起冲突,遂择了边角小道绕过,只是往宫门外走就那么几条路,且不栽花种树,一眼望过去,肖铎浓紫的官服甚是明显。 回昭定司,福王府的每日探报已整理好,如今已有厚厚一沓。皇城宫变那日,慕容高巩回去惴惴不安大半日,厥过去两回,得了谢危的保证,才算找回胆子,然而又在府上开始闹。 肖铎看他今日闹了什么花样,颇是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