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留谷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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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示: 唐魏汝遗失的那只机械手流向了黑市,后来几经辗转,被一位有喜欢收藏旧物的军官买走,他想把这只机械手带回家改装成室内装饰品,于是把它装进了废材箱里,当作随行物品带上了去往凡铜的飞船,谁料在登陆之后不小心掉在了荒原上,被路过的一位中年女人捡走,对其进行了改造。 (正文) 我独自一人飘荡,飘荡到了一颗褐色星球上方,我拨开天眼,观察着存在于这个星球上的、被人类命名为“凡铜”的国度。 凡铜大陆的形状像一只张开翅膀的蝴蝶,此刻是黑夜,钢铁丛林中闪烁着璀璨的灯火,人类在高楼与路口之间缓慢穿行着,慢慢等待下一个黎明降临。 在宇宙洪荒,万物伊始之时,我就站在天地之外、宇宙的边际见证一切发生和毁灭。不论一切磅礴或渺小之物,在我眼里皆如白卷上的墨点清晰可见;不论何种电掣或蜗行般的运动,在我眼耳里都如入孔的弹珠有迹可循。 星际像一颗颗巨大的透明水晶球,内里每时每刻都有物块翻搅。我不分晨昏不识疾痛,在人眼中我是神明,我们创造了人类并看着人繁衍变迁,感受到他们的意识在宇宙间暗流涌动,最后像核弹一样在地表爆炸。 我想起了我漫无边际的记忆中的一笔痕迹,这是我窥探人间时瞥见的故事,如今闲来漫步说与诸神消遣。 公元2187年,人类以“考察”的名义秘密地将一批又一批罪犯流放到某颗星球上、附带了部分作物种子,这颗星球与人类现居星球相仿,且夜长昼短,这就是军方的秘密工程——火海计划。 在这颗星球中被命名为“凡铜”的大陆上,居住着一批华人罪犯的子嗣,他们代代繁衍,历经百年后形成了一定的人口规模。 凡铜本土从卫星上看呈现蝶状,与北方的岛屿共同构成地区,本土被划分为九个区,其中最大的港口位于蝴蝶两扇翅膀的尾部(二区和五区)和北方岛屿的边缘,人们分别给它们起名为留谷、兀角、甘原。 为了避免厮杀,罪犯的后裔在本土中央和四角自发设立了五座公共安全保护局。 林清平就出生在名为兀角的沿海城市。 林清平出生后不久亲生父母就不见踪影,她被政治犯的后代收养,随养父母生活在码头附近的公寓楼里。 她的养父母都是公共安全保护局的外勤成员,养父林宪在她小的时候就爱把她抱在怀里,给她讲在凡铜发生的故事,林宪说,人类自始至终都生活在这颗星球上,凡铜就是他们文明开始的地方。 某个晚上她悄悄打开了养父母的房门,看到养母海元的左手腕360度旋转,如同螺旋一般将林宪手里的钢板揉成一团,速度之快令人错愕,林清平瞪大眼睛,隐约捕捉到了海元左手上的电流。 林宪抬头看到了她,林清平慌忙跑了出去,后来她躺在床上佯睡,林宪走进她的房间,用粗糙的手掌握住她的左手,坐在床边沉默了良久。 在林清平的成长中,养父母与她共处的时间并不多,他们大多数时候都不见踪影,却把钱和食物留在家里。 她的叛逆期较早到来,14岁就混入了贫民窟的孩子帮派里,也是在这时认识了大她3岁的男人晁冲。 他们成天偷摸打闹,只要经过哪里、哪里的街区必然骂声连连,妇女和老头们会拿出最原始的锅铲或者没有子弹的枪支追在后面,整个街道鸡飞狗跳。 凡铜的孩子们也有学校和课本,林清平除了时常旷课,在校的时间也经常干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走男教师头顶的假发这档事。 林清平曾经趁林宪洗澡偷翻过他书房里的照片,看到了一些模糊粗糙的观测照片和观测文件,似乎是用一些并不太精密的仪器拍摄了其他星球,以及星球周围漂浮的各个仪器,她隐约知道学校隐瞒了很多秘密,就和养父从小说的那些故事一样令人生疑。 此时林清平怀疑是凡铜人在监视其他星球的人,并为此查阅过外星文明的资料,可惜都是些胡乱编写的轶事,遣词造句夸张,压根没有参考性。 17岁时她曾在街道上目睹保护局的人执行任务,那时她正和孩子们倒在路边,大口喝着从小商贩库房里偷来的叫“蛇酒”的走私品。她看到穿着灰色制服的男人伸出手,皮rou后翻露出了冰冷的金属指节,直接刺入对面走私商人的咽喉里。 晁冲正呼唤同伴离开,近处就发生了爆炸。林清平感觉后背一阵压力,一双壮实的手臂环绕着她,将她整个人扑倒在地下。 她一回头,林宪的脸出现在她眼前,长时间的思念令她不假思索地把脸埋在他的臂弯里。 那晚他们从贫民窟回到了拥挤的几十层公寓里,林宪第一次甩了林清平一耳光,沉重粗糙的手掌落在她脸上,她半张脸麻木了,不知鼻血正汩汩流出。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林清平没再找过晁冲,直到有天看到他坐在公寓附近的石阶上,晁冲把蛇酒递给她,她犹豫后打开了瓶盖。 “你和你爸爸怎么样了?”这是晁冲问她的第一句话。 林清平沉默不答,晁冲扭头看了看她问道:“你不会是爱上他了?” 他随即哈哈大笑了两声说,你这四十多岁的养父确实仪表堂堂,林清平立马打断了他,将话题转向街头爆炸那日。 这天,晁冲一知半解的陈述把人类的记忆拉回到了百年前,他的祖辈诉说着实情。林清平第一次听说——星球之外的另一个星球是人类原先生存的地方,也是第一次从晁冲口中猜测凡铜的保护局或许正在进行人机合体实验。 “不是我们在监督那个星球,而是那边的星球在监视我们。” 晁冲喝得头昏脑涨,他仰倒在地上说:“我们所有人都活不久,你是否感觉到毁灭的时刻越来越近?” “你信我,我一定会做出点什么来。”这是当日晁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凡铜的夜晚分外漫长,林清平站在高层俯瞰下方的高架铁索,密集的楼房之间只有狭窄的过道,闪烁着鲜艳的霓虹灯,她看到玻璃窗里的自己:凡铜缺少日照,她却拥有少见的黑皮肤,她浓眉大眼、眉峰凌厉、头发蓬松杂乱且身材高大,肢体和五官十分舒展。 她想起了晁冲说的那番话,凝视自己许久后转身走进林宪的房间,趁养母外出之际,爬到床上抱住了林宪、与他身体相覆。 “我爱你。”她声音颤抖,感受到自己刚发育的柔软胸脯正挤在他胸膛上。 林宪拍了拍她的背后推开了她,两人对视了良久,林清平识趣地走出房门,却见海元靠在门边等待。 林清平理了理杂乱的头发,羞愤难当地冲进房间里,自此她回家的时间愈发愈少,最后是因为突发阑尾才回了来。 她清楚地记得手术之前养父母相视点头,然后她就被推进了手术室,之后便是长时间的昏迷。 不知昏迷了多久,醒来过后是竟是白天,她只觉得左手沉重又麻木,海元已不见,身边只有林宪一人在不断嘱咐她。只可惜林清平没听进一个字,不久后养父母又不见踪影。 再一次得知他们的消息是通过保护局打来的电话,他们带林清平到了兀角周边的某座山脚下,林宪和海元就倒在这里—— 他们的肢体四分五裂,双眼圆睁朝向天空,周围是许多具穿着灰色制服的尸体。 林清平看到海元的左臂下方不见了左手,手腕边缘是规整的切面而非撕裂的痕迹,她举起了自己的左手,看到它突然延伸、露出皮肤下的金属关节,指尖有感应似的朝海元的方向伸展抖动。 天边泛起了深红的血色,映照在几座隆起的石头尖上,风沙吹过她粗旧的衣衫,她伫立在黄土地上一动不动,垂下的机械手内生物电流正不断穿梭。 这天林宪的同事们坐在一堆尸体旁边,边抽烟边和林清平讲述这段经过——兀角的走私商们主要走私的是人类记忆和皮囊。 2187年,伴随着第一批人类流放到凡铜,几具损坏的性玩具型人型机器人也被误丢进其中,结果人类逐步改造他们,将充当做劳动力使用。后来凡铜的人型机器人数量增多,人类有意将他们的部分功能抽离以便控制。 人造皮肤的成本高,缺乏管制带来的问题就是边缘杀戮频频、不断有人失踪,走私商们攫取人类的记忆和皮囊、提供制作机器人的材料。 林宪和姚海元正死于走私商特木尔的机械武器之下。 而后的四年里,兀角此地及周边毫无林清平的音讯。 2326年,第一区留谷,夜晚9:00,市区边缘的地下拳击场内人声沸腾。 人型机器人之间的1V1拳拳都迸发出钢铁相撞的钝击声,疯狂的人们欢呼嘶吼,恨不得把肠子挖出来,只见刚获胜的男性人型机器人走下台,朝角落里四肢健壮的女人走去——林清平将杂乱的头发剃成了平头,四肢上全是拳击落下的淤青,她身材高大,足足有180厘米,她注视着眼前的机器人道:“努尔,你准备好了吗?” 林清平与拳击场地盘的老大、走私商人特木尔保持了两年的床笫关系。 当她赤裸地坐在床头,她野性的五官、小麦的肤色、矫健的四肢、丰盈紧实的臀部和坚挺饱满的rufang,特木尔说她像小说中那种在草原上,和男人在马背上或草地里野合的女人,她紧扣在特木尔所有癖好上,命运的安排竟是这样荒诞。 夜晚,拳击手机器人在遥控下全部处于待机状态,唯有努尔仓库跑了出来,林清平面朝窗前坐在床头,崭新洁白的卧室在蓝色吊灯的渲染下像危机四伏的泳池,努尔此刻就蛰伏在床底。 在床板剧烈抖动之际、在特木尔全身毛发战栗之时,林清平翻身坐在他的身上,上下耸动一并发出尖锐的呻吟声,忽而呻吟转为沉闷的低吼,她伸出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特木尔的面部,机械手螺旋翻转,半秒的时间便在他的面部剜出了黑洞。 窗外的月光照进室内,光影交叠的屋内有红色的血液在蔓延,墙壁上血溅三尺,林清平紧握rou块的机械手与特木尔扔在床头的金属武器交相对峙,努尔离开床底,从后背抱住林清平,在房间留下定时炸弹后沿着绳索从后窗一跃而下,藏身于附近的树丛里。 爆炸的火光映照在林清平的脸上,她一丝不挂地蹲在草地上、直视着远处的青烟。努尔扭头看她,见她左手努力撑着地面,指尖还在互相碰撞,发出金属声响,她的右手捂在嘴唇上,指尖不停颤抖。 人型机器人代号MGHT45,汉字名叫努尔,是一具意识完整度较高的机器人,自此后他随林清平在留谷飘荡,跟随她找到了晁冲。 四年后再见晁冲是在留谷边缘地带,他躺倒在老旧昏暗的地下房间里,酒精将他黏着在海绵翻出的皮沙发上,玻璃桌上除了翻倒的酒瓶,还有几卷包裹粉末的香烟。 他的下巴有一圈青黑的胡茬,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眼角下垂略显疲态,眼袋在硬挺的鼻梁边浮现,头发像倒刺一样竖立,周围坐着的是数个陌生的面孔。看到了林清平,他握着酒瓶晃悠悠上前搂住了她,带她看地下室的枪支弹药和囤积的药物。 晁冲现在带领的组织名为CHOIR,组员只有六人,比少年时在贫民窟的境遇好了些,却仍是干些偷摸打闹的活,成天和街帮斗殴。 后来他们开过一间烟草店铺,140平米的小仓库被人报复性烧毁,得知做不了明面生意,他们将活动转向走私,却因为小街帮势单力薄缺乏暴力手段,无法在日渐壮大的走私市场里分几杯羹,只好在边缘苟且度日。 晁冲告诉林清平,合成型药物近几年不断从遥远的星球运输过来,中型飞船在留谷的港口附近停歇,留谷成为凡铜最大的贸易、运输港口,他们仓库里的药物就是这样来的。 林清平心下生疑,不明白为何近几年远处的星球频繁与凡铜贸易,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令她意外的是,晁冲很自然地接受了努尔的存在,并邀请他加入CHOIR,晁冲向她重复了那句话:“我一定会做出点什么。” 林清平14岁起爱上了她的养父,三年后记忆里只剩下他和养母死去的惨状,17岁后她含垢忍辱,噩梦般度过了四年,在她21岁时灵魂早已漂泊无依。 一想到在名为凡铜的衰颓之地,无数人的命运大抵如此,她的信念即刻无声无息坍塌、内心了无生机,迷迷糊糊抓住了晁冲这根救命稻草只为求生。 而后的四年里她过得浑浑噩噩,他们白日出城贩卖药物、四处打劫;夜晚晁冲骑着机械摩托,载着林清平在高架桥上前行。 河边的灯火和桥上的霓虹照射在林清平的脸颊上,风吹得她新生的头发向上扬起,她扶着晁冲的肩头试图站立在后座上,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晁冲,他吓得频频回头,骂骂咧咧道:“疯女人!你疯了!” 林清平忍不住大笑,伏在晁冲肩头咬他的肩膀。 他们回到地下室便开始zuoai,晁冲疯狂地干她,像是把她当做挂在生殖器上的橡皮圈,伴着蛇酒烘托气氛,她就这样和晁冲厮混了四年。 林清平浑身上下的的原始气息令人气血上涌,对面又是晁冲这么个易jingye上脑的男人,有一日晁冲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他在zuoai兴奋时对林清平说:“咱们玩个情趣,叫声‘爹地,我受不住了’我听听行不?” 林清平听后,生理疼痛的表情转换为平静,支起身体给了晁冲一耳光。 清脆的声响在室内回荡,这是林清平第一次见晁冲发怒——他忽地拽住林清平的短发把她往床头撞,撞了三次后愤然离开,留下她昏倒在充满霉味的床单上。 林清平很清楚晁冲身边不止她一个女人,自那以后,晁冲很少回到地下室睡觉,早上的天空还是阴沉的,林清平打着手电出门就能发现自己机械摩托车的轮胎被戳爆了,或者漆面被划了好几道。 这些女人们打扮相当艳丽,在凉风习习的日子里穿着短裙和吊带,露出白皙的大腿根和半双左右晃荡的胸脯,并涂着艳丽的红唇。 对比之下林清平只是个朴素的女人,她的四肢上附着匀称的肌rou,却用旧棉布制的衣衫包裹。 每当不同的女人出现在她地下室周围、抽着烟冲林清平挑衅的时候,林清平并不认为自己的情感被冒犯,领地被冒犯的红灯却在大脑亮起。 她走上前,高大的身影笼罩在晁冲情人身前,她用右手握住此人的脖子,令她的脚与地面分离。 “滚。”这是她说的最多的话。 不知从何时开始,晁冲沾染了自己贩卖的合成药物,一点一点、一天一天成瘾,从前那个狂妄、乖戾的人如今时常精神不振,偶尔出现幻觉。 某天晚上,CHOIR在糊里糊涂的首领晁冲的带领下,久违地与某私贩的一辆运输车发生了冲突,对面真枪实弹来势汹汹,林清平为了保护晁冲逃走,在努尔的配合下亮出了尘封四年的机械手。 机械手脱离了手腕,将手掌和手腕衔接的铁链也蹿了出来,缠绕着对手的枪身,如抛锚般将手掌甩到了对手的脸上, 后来他们躲到烂尾楼里,晁冲的眼珠反射着机械手的金属光泽和电流,他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这只沾血的手,仿佛在这天见到了真正的暴力和力量。 这几年凡铜时局混乱,离奇的事件愈发愈多,保护局的人类有三分之一成为了半人,失踪的人和嗑药的人人数数猛增,街道上随处可见在幻觉中挣扎的人,卫星电视里天天播报各地暴乱,毁灭的气息越来越近。 直到某天,留谷的港口附近突然出现一道极其刺眼的光亮,将夜幕照得通透——几架巨型飞船降落在荒地上,冰冷的铁块肃穆威严,船身一圈窗孔直射出绿色的光束,将黑夜的荒地蒙上诡异的气氛。 远处的人们不约而同被其吸引,围在山丘上、在树木的遮挡下注视这一切。只见所有舱门缓缓撑起,一批持枪挺坐、穿着迷彩服的士兵解开安全带、列队涌出。 荒地被士兵围满,最后从船舱走出的是一群身穿制服的军官。 远处山头的人忍不住拿出望远镜观察——列于中央的船舱里一瘸一拐走出了唯一一个女人,只见她双手插在军大衣口袋里,仰头深吸一口气后沉默地注视周围,她用独眼扫过山峰,与人们目光相触。 手持望远镜的人眨了眨眼,眼前出现了嗑药后的幻觉——他看到荒原变成了血海。 自从包括唐魏汝在内的第二批队伍走了以后,人类中的精英团队已经走了一大半,余下的都是涣散的蝼蚁,还有无限增长的人型机器人与信号站,故土的夜晚有股风暴来临前的死寂,似乎就等待着被外来力量彻底攻陷。 人类利用罪犯到凡铜探路拓荒所获成效甚佳,中央军部下令收回凡铜,在长期的部署后派出了第二批军队在凡铜着陆,作为降临的统治者,他们的任务是重建凡铜,洗脑罪犯的子嗣。 军方预测如果凡铜人知晓他们的全部计划,一定会联合抵抗其政策,火海计划旨在以最快的速度掌握凡铜、驯化居民,给他们造糖衣、喂奶嘴后实行周密部署,最后一气呵成,以生化武器歼灭凡铜至少三分之二的人口,敞开双手等待第三批移民。 唐魏汝作为奉命实施火海计划的第二批前线战士,在一声雷霆般的巨响之后降落到了凡铜,也就是在这一天,林清平仰头看到了远方划破天际的巨大光束。 如今她39岁,军衔已至上将,军队内的将官看她早年破获了菲洛蒂莫人脑的技术,自她上任以后,军方与玖安集团的谈判大获成功,对西南的严格管控颇有成效,菲洛蒂莫机器人数量骤减,有关人型机器人的破坏性事件逐年减少。 孰不知以唐魏汝为首的芬克特人的傀儡们正严格把控着形势,在唐魏汝这把大伞之下低调行事,从西南开始,伪装成建筑物的信号站的数量越来越多,愈来愈多的人型机器人被芬克特人牢牢掌控,从明面上来看,明目张胆地搞城市破坏的事件的确越来越少。 早期有关唐魏汝的传言说她结党营私,更有说她和机器人极端组织勾结,在外人看来,关于她的故事扑朔迷离,唐魏汝却并未受影响,熬过了青年一路平步青云。 军队来到凡铜后便着手将北方岛屿改建成军事基地,在竣工之前他们就驻扎在留谷,期间不断由跨国公司的飞船运输物资。 凡铜的发展与他们祖先的国度比相当落后:他们有大片未开发的荒地,他们对军事武器、生化、医学等领域的研究起步极晚,对人型机器人却意兴盎然,只是技术不成熟,目前还需依靠采集人类的皮囊和记忆。可是军队的手段雷厉风行,几乎将边境的走私全部取缔,五座公共安全保护局被情报部门取代,他们将人型机器人的处决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除此之外他们大规模重建、开发本土——从留谷中心开始,房屋越叠越高,城市立体高架像盘旋蜿蜒的蛇架构在土地上,交通车漫游于高空的电动轨道,像颗弹珠般快速滑行。 若在夜晚俯瞰,城市就如巨大璀璨的立体螺旋式霓虹灯。 凡铜的娱乐业从这里开始井喷式发展,城市内出现了红灯区,大量的、意识不全的性玩具型机器人从科技公司和军方手中涌入其内,不仅是性玩具型机器人,从沿海地区开始出现了菲洛蒂莫机器人,不知从何而起,数量预增愈多,向着内陆蔓延。 转移到凡铜的士兵愈来愈多,九个区尤其留谷地带出现飞船的次数不断增加,人们每看到天际泛白就知晓又有飞船降临。 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入侵,和日益增加的人型机器人人口,凡铜人极为恐惧,哪怕媒体都在宣传军方与他们种族一致目的一致,也难以收拢人心。但是,哪里有抗议哪里就有镇压,军方的武器装备先进,更别说还有人型机器人跟他们抢地盘分蛋糕,面对大山一般的压迫,再来点逆风的阻力,当地组织无能为力,慢慢地,他们渐渐对军队的管辖麻木。 林清平仍在未开发的留谷边缘封闭地生活,她逃避眼前的一切,像个将时代抛弃的人,她没有退出CHOIR,却不想再重复从前的生活,为了生计她跑到了留谷的运输厂工作,负责cao控机器及清点交接。 老板原本不想收女人,可看着大批年轻人都往外跑,港口附近的人越来越少,只得收下了她。林清平每日在脖子上挂条毛巾,在巨大风扇下风干身上的汗珠,休息时间就在仓库的躺椅上打盹或看书。 她开始看一些从二手市场买来的、来自遥远星球的人们带来的书籍,那些虚假的文学和历史的桑海桑田令她左右摇摆,她内心对陌生的星球怨恨与神往交加,在每日的幻想与劳累中自我抽离。 某天晁冲带着一只礼盒回到地下室,看到林清平正在用机械手和刀具打磨一块废弃金属,把它制成了一小颗眼珠,穿在细链上。 晁冲默默上前询问,林清平打开了书,指着一张图对他说,星球那边的女人们酷爱饰品,她就想看看这些小玩意能否自己做出来。 晁冲嘿嘿笑了两声,把手里的盒子递给她,林清平在他凑近后闻到一股酒气,她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条精细打磨过的宝石项链。 林清平的脸上没有笑容,她只是说:“以后不要花钱买这些。”说罢便把盒子交还给他。晁冲扭头沉默了半晌,随后他试探着把头往林清平唇边凑,她却别开了脸。 这一举动又把晁冲惹怒了,他攥住林清平的左手,咬牙切齿道:“你的左手不是拿来干这种蠢事的。”他拎起桌上的几本旧书问她:“你是不是也嗑药了?” 林清平说:“不是,我只是想找个方式活下去。” CHOIR常往留谷中心跑,林清平照常工作,晚上就把自己关在地下室里,偶尔只有努尔在她身边。一日晁冲回来,他边躺在地板上嗑药边说:“我们的理想是成为下一个DA。” 晁冲常常眼馋其他混得风生水起的组织,他总是要成为下一个某某组织,林清平第三次目睹他在神志不清时立下誓言,心已落空,默默收起了桌上的烟卷和粉末离开。 林清平与唐魏汝的初次相见,是在唐魏汝来到凡铜的第三年——军官们坐着高空缆索上的磁悬浮列车来到了留谷边缘,喝得烂醉后象征性地邀请上级去红灯区放松,被唐魏汝拒绝了。 慰官们立马勾肩搭背扭头就走,唐魏汝租了辆机械摩托独自在边缘打转,最后停在江边的马路上,独自享受夜晚的江风。马路对面的矮房门口正好走出来了一个高大的女人,她看到人影后惊觉,一动不动警惕地盯着唐魏汝。 林清平看到她穿着一件白色风衣,内里是工整的蓝色衬衫,在昏黄的灯光下能看到她一只眼蒙上了圆形眼罩,眼罩下方微微凸起,她正到肩膀的头发被晚风吹拂,令远处的霓虹灯落在了肩头。 林清平上前薅住她的头发令她脑袋后仰:“晁冲不在,我不管你和他做什么,别惦记CHOIR的地盘。” 唐魏汝用独眼扫过她的全脸,近距离看到她明亮的瞳孔和浓密的睫毛,而后斜视侧前方气定神闲地道:“拜托啊小姑娘,我路过而已。” 林清平看到她的白发和黑发掺杂一道,这才缓缓松开了手。唐魏汝嗅到了林清平身上的酒气,便开玩笑问:“抓了我的头发也不表示一下吗?” 林清平的脸在黑夜里涨得通红,刚想开口却见唐魏汝把自己的风衣和裤袋翻开,表示没有武器,她又问:“请我进去喝杯酒吗?” 林清平的思维和断了线一般,居然点头答应了。 她们走进大门、沿着通往地下室的楼梯走去,楼梯坡度高,唐魏汝扶着扶梯一瘸一拐往下走,林清平一直走在前方,先她一步消失在黑暗的楼梯底。 唐魏汝的白发丝在明灯下更加清晰,她脸上的皮肤大多是紧实的,眼边的细纹却依稀可见。她伸出手把玩桌子上形状各异的金属块,只见她指节分明、手掌皮肤rou眼可见得粗糙,她用另一只手把酒杯握在掌心,靠指尖转动杯身。 林清平注视着她的双手,玻璃杯外壁的水珠流到她的指尖上,浸透了指甲盖,室内寂静无声,仿佛能听到水珠啪嗒滴落的声音。 “这个很漂亮。”唐魏汝拿起林清平做的那条项链,把中间的眼珠夹在两指间朝她示意。唐魏汝眼窝略凹陷且目光凌厉,但她笑了数次,她眯起来的眼角少了杀气,倒是真有笑意。 “送给你。”林清平看着她的眼罩,“一只眼珠招来了你,可能是缘分。” 唐魏汝笑着指指眼罩道:“三十多岁时的意外事故。我的人生处处是意外。”说完她把项链递给了林清平,林清平撩开她披散的头发给她戴上,见她侧面的黑发里夹杂更多的白发。 唐魏汝似乎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淡淡说道:“少年白头,20多岁就这样了。”说罢她解开两颗衬衫扣子,拿起镜子看了看后满意地点头。 唐魏汝痛饮杯中蛇酒时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即卷起了宽裤脚,从绑在小腿的枪带中拿出了微型激光手枪递给林清平。 “这个,作为项链的交换。”唐魏汝说完把酒一饮而尽,后离开了地下室。 林清平边摆弄手里稀奇的手枪边追了出去,她看到唐魏汝在寂静空旷的街道中央停留,回头注视着身后的林清平。 唐魏汝的衣角在晚风中扬起,她挺立的身姿划破了霓虹灯烘托的暧昧氛围。林清平痴痴地望着她,这一停便令她的思绪被唐魏汝牵着走,走到了火海熄灭的一刻。 “我还能见到你吗?”林清平问道。 “我们的祖先讲求缘分,可惜,你再见到我就不会有好事了。” “……如果真能再见,你愿意就跟来吧。”说罢她一瘸一拐地坐上了机械摩托,发动引擎呼啸而去。 两年后,传闻军方的军事基地竣工,军队总部将转移到岛屿的基地上,那里将有最大的军工厂和演习基地。两年期间唐魏汝的脸也开始出现在卫星电视上,林清平偶然在工厂的屏幕上看到,才意识到两年前自己做了什么。 不久后林清平接到通知,军方的性玩具型人型机器人和军火将最后一次经手她所在的运输厂。 一日晁冲召集了所有人,他坐在沙发上说CHOIR要趁着军方上层转移、跨国公司入驻之际实行刺杀任务。 他毫不犹豫地把目标指向了政策的制定者之一——唐魏汝。他说刺杀计划的成功将会使CHOIR载入史册。 林清平想不到的是,晁冲把她拉到了成员中间,高举酒杯说她将是刺杀计划的核心人物。 她的目光从每一个男人脸上扫过,他们同样举起酒杯欢呼着,用歪歪斜斜、散发着烟味的嘴喊着她的名字,他们的脖子又粗又红,手臂青筋暴起,手里的酒摇摇晃晃洒了一地。 林清平的声音快要被淹没,她问:“你要我直接杀了她?” 晁冲摸了摸她粗卷的头发说:“你想利用谁都可以,你想想女人能做什么,你什么都可以做。” 性玩具机器人比起军火管辖松懈,CHOIR的第一步计划是破坏林清平管辖的仓库内、军方那批性玩具,接着林清平要想办法趁乱混入军队的运输队伍。 站在墙角的努尔打断了晁冲的话,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不能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