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清君侧
第111章 红尘烧(正文完结)
暮云霭霭,此刻全拢在天边,站在文楼远眺,尚能看到城外重峦叠嶂的蜿蜒曲线。 齐珩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身后的陆寒江:“燕军驻扎几日了?可有动向?” 陆寒江一身银色铠甲,系带上的红绳却沾染了些许灰黑,显然已经好几日未曾脱下,此刻他面色凝重,回道:“已经足足七日,期间燕王派人传话三次,圣上均未曾答复过。” 七日,想必矜言已经到了明州,而齐峥仍未退兵,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并没有去找他?齐珩低下头轻笑,觉得自己这个念头未免过于稚气。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她的心里多少是有些在意自己的。 也并不如其他人所说,她只是迫不得已委身,其实心中一直在意的只有齐峥。 “给燕王答复,他若能只身前来,朕愿与他见一面。”齐珩敛了思绪,转身下了文楼要办正事,一边吩咐陆寒江,“收缴他的武器,但不要伤他,若是他……” 可话还未曾说完,却见赵廷玉急匆匆地赶来。 一见到齐珩,他立即跪下,语气悲怆道:“圣上,卢大人已自刎于秦淮河畔!” “什么?”齐珩与陆寒江均是一颤,“快说,怎么回事?” 赵廷玉悲愤交加:“卢大人昨日在家中设宴,我与左都御史都去了,他说要成全燕王殿下高义,圆了他清君侧的美名,昨日临别前他与我等约好,今日在秦淮河畔碰面,我们原以为是要去与燕军喊话,谁曾想……卢大人他竟自刎于河畔了!” 齐峥要清君侧,清的首要人物正是卢孝诚,如今他已死,燕王这箭在弦上,看来是发不出去了。 “圣上!臣请旨出城面见燕王,势必为卢大人正名!”赵廷玉叩首。 若卢孝诚被“清了”,那么几个太祖亲任的辅政大臣一样也跑不了,齐峥已经驻军,就不会善罢甘休。 随便找个人,照样可以发起攻势,说不定下一个就是自己,赵廷玉多少与卢孝诚沾亲带故,此刻也到了挺身而出的时候。 谁料齐珩沉思片刻,语气凝重:“不必去,朕自有打算。去寻中书监,让他将前几日拟好的诏书今夜立刻发出去。” 同时,又喊住了陆寒江:“燕王那边不用答复了,无论他再传话几次,都说不见,所有将士在皇宫外守着不得入宫墙内,另外,玄武门的守卫务必是用你最信任的人,随时等令。” 陆寒江知晓齐珩的想法,想劝几句,奈何赵廷玉还在这里,只能一咬牙:“行!” 临别前又频频回首,以口型对齐珩说:“小心。” 天色暗得快,不消片刻就全黑了。 在张尚看来,天塌了也没有齐珩的身体重要,一见他过来就赶忙上前:“圣上,该用些膳食了,您都瘦了,苏嬷嬷说今晚她特地吩咐御膳房,炖了些鱼汤,说是您小时候最爱喝的。” 齐珩不复往日冷清模样,对着张尚微微一笑:“走吧,那便去尝尝。” 张尚喜不胜收,举着灯笼仔细引路。 “若是燕军攻破了京师,你怕不怕?”漫步至寝殿尚有些路程,齐珩突然问道。 张尚有些摸不着头脑,然而却正色道:“奴婢必然会守在圣上身边,万死不辞。” “可你只有一条命,死不上万次。”齐珩毫不留情地戳破,而后语调温柔,“所以,要好好活着。” 谈话忽然变得有禅机,然而张尚却参不透,他总觉得圣上有些可怜,尽管他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可还是孤孤单单一人。 他越想越悲伤,毫不防备地落下泪来。 不过好在齐珩已经不在身旁,他可以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好好哭一场。 皇后娘娘,当真没有心,说走就走了。 而城外,燕王齐峥同样也并不好过。 再回应天府,他的心情已然不同,卢孝诚自刎的消息传到军中时,齐峥正与吴都然一道用饭。 她忧心忡忡地将筷子放下:“被他占了先机,这可如何是好?” 齐峥倒无所谓,询问传话的副将:“圣上有没有回信?” 那人摇摇头:“不曾。” 听到这话,齐峥的面上露出些许失望与惋惜,没想到齐珩始终不愿意与他见一面。 就在此时忽然传来急报:宫中鸣起丧钟,皇后娘娘仙逝。 齐峥手一抖,碗落在地上碎成几片,他难以置信:“不可能,这绝不是真的!齐珩呢?我要去见他!我要入宫。” “齐峥,齐峥,你冷静一点!”吴都然喊了他几声都没反应,只能伸手拦在帐前,阻挡他出去,“到了这时候,你还对你的侄子抱有期望吗?皇后病重的消息从半月前就在传,那么多内阁大臣上书要他废后,再看今日卢孝诚突然就死了,你怎么知道这一切不是齐珩的安排?” “为什么把矜言抢走,却又不好好对她?”齐峥的目光渐冷:“他竟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那日在开福寺剃去了所有的头发,伪装成僧人才侥幸躲过了追查,短短时日,他的头发还未能成冠,想到季矜言欲言又止的委屈模样,他渐渐接受了吴都然的说法。 一定是齐珩为了保住皇位,封住悠悠众口而刻意安排的。 他召来副将。 “立刻,最后再传一次话去宫中,若他仍不肯见我,今夜子时开始攻城。” 他不相信矜言就这样死了,如果是真的,那么不惜一切,他也要见她最后一面。 子夜前。 齐珩拒绝见面的消息传来时,齐峥的怒气已掩盖不住,他骑上马亲自上阵为前锋。 刚破了城门入内,就瞧见远处一片火光,部下迅速来报:“不好了,宫中走水,已经烧得不成样子了!” 齐峥大喊一声不好,策马疾驰往午门方向奔去。 * 火光漫天,整个京师上空都映着红光,四处窜逃的宫人们凄厉哭喊着,突然间,不知谁发现了玄武门处可以逃出去,所有人都往那方向去。 齐珩十分平静,站在社稷坛边,燃放早已准备好的烟火。 就当是提前替她庆生吧。 小的时候,父亲曾带着他和季矜言一同来过此处放过烟火,他们的生辰只差一天,但父亲对待季矜言永远慎重,就算是放烟火,也会等到二十四日子夜。 火势逐渐蔓延,在他的授意下,陆寒江早在各处都撒上了油,此刻越烧越旺,再过半个时辰,整个皇宫都将是一片废墟。 “齐珩。”他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眨了眨眼,才发现面前的竟然真是季矜言。 他被烟呛得咳出眼泪:“你怎么来了?” “为什么要放这把火?你不是都准备将这皇位送给他了么?”季矜言冲到他面前。 看着齐珩一言不发的模样,她狠狠拍他胸口,“都到这个时候,你还是不能对我说句真话吗?” 齐珩愣了,烟实在是太大,熏得眼泪直流,嗓子也干哑。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无比清晰。 “其实我们都知道,应天府并不适合为都城,皇爷爷已筹谋迁都一事多年,然而其中阻碍重重。我今日索性再帮四叔一把,直接一把火全烧了,也免得日后朝臣再跳出来阻拦。” 说着说着,齐珩笑了:“切断了所有的后路,也就有不得不做此事的决心。” 季矜言原本跟着他一同流眼泪,现在又被他难得露出的荒唐模样逗笑。 “我就知道!”她双手圈住他的腰,将脸埋入了他的胸前,“原先陆寒江说你本性顽劣,我还不信,火烧皇城都敢,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此刻,她应该在明州,或者燕王的军中,而不是在这里。为什么会这样?齐珩心潮涌动:“我回答了你,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会来?” 季矜言仰起头看他:“齐珩,你不怕死,想必也不怕火烧都城将来无颜面对你家列祖列宗。” 她一字一句地问:“现在你已经切断了自己所有的后路,那么我问你,你是否有了不得不跟我死生契阔的决心?” 齐珩有一瞬间微怔,然而还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她。 “我愿意。” 该怎样去形容他们之间的故事? 从小到大相伴相识,靠近过,疏远过,青涩懵懂岁月里互相试探,冲撞过,怨恨过,不知情爱何物时,掠夺过,占有过。 然而都不及此刻,都不约而同选择露出真心,给彼此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