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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弥山》 忘川使君持三世镜,传闻此镜照得世间千万事——纳须弥于芥子,藏日月于壶中,须弥至高至大,芥子至微至小,镜光所照之处,无不纤毫毕现。然何为三世?若法生已灭,是名过去世;若法未生未起,是名未来世;若法生已未灭,是名现在世。 然忘川河水奔流,驰奔若日月,片刻不息。佛祖拈花一笑间,现世早已去得远了,徒留忘川郡中不生不灭的名士,于散落星辉的山川河流中延续这场不醒梦。 在知道将有故人到来后,嬴政在一个黄昏去见了使君。 始皇帝欲借三世镜一观故世。 使君对他向来尊重里带着几丝敬畏,听嬴政讲仅仅一观并无其他,便满口应承下来。只在召唤出三世镜时,才小心翼翼问道,“不知陛下欲观何年何事?” 嬴政轻轻道:“始皇三十七年冬,代郡。” 正在施法的手略微一顿,使君时常木然的脸上露出踌躇之色,半晌才道:“陛下来忘川时日颇久,除却改朝换代的事,并不曾听您向他人问起故人消息,为何今日突然……?” 黑色的指套理过宽大袖袍下角:“或许朕也会有不想面对的事情罢。” “那陛下又何必……其实在忘川,如女皇陛下,对公主、上官昭仪身故之事,也不曾细细问过。又或者司马相国后人以晋代魏,子桓公子也好像……”使君斟酌着言辞,窥视嬴政面色不变,才继续说,“其实陛下是唯一一个请我使三世镜行此事的,何不放过自己,难得糊涂一回,他年故人相见,也少许多锥心痛彻……” 嬴政不置可否:“有劳使君。” 使君见劝他不住,只得催动三世镜,水样的镜面震荡起来,而后光晕如波澜般扩散,将两人和麒麟裹挟其中,使君力量愈急,光斑旋转得越快。身影逐渐被镜面吞噬,使君才听到身侧传来嬴政的回答:“旁人是旁人,如何能与蒙氏并论。” 直到身旁三世镜光芒渐消,眼前才逐渐清晰起来。 ——故世一间逼仄房舍。 嬴政凝眸细看,内里桌椅床铺皆尽rou眼可见的陈旧,代郡冬日苦寒,木质户牖裂开的口子向内灌着冷风,其上糊着的绫也早就起不了任何作用。如此天气,莫说火墙,炭盆都没有一个,要不了多久就能将里面的人冻得手脚俱凉。 嬴政已经听不见使君苍白无力地试图劝慰他“毕竟是囚禁,能给个房间还算是不错”,他向前迈了一步,不错眼地看着眼前人。 始皇帝攥紧的手颤了颤。 那的确是蒙毅,是比他最后的记忆中消瘦和憔悴了数倍的蒙毅。固然屋内简陋苦寒,他身上也并无那些原本厚实轻软的冬衣,他的姿态却依然是笔直挺拔的。他对待胡亥使者的态度与往日并无不同,既不卑微也不傲慢,看着他的风姿就令人无端想起已经崩逝的始皇帝,想起属于他独一无二的荣光。 嬴政对蒙毅的回忆静止于自己病体沉疴之际。 那时他病情渐重,便是在马车上行路时,也多是躺靠着陷入昏睡。最后一次和蒙毅讲话是什么时候呢,嬴政皱着眉,将眼前更加清癯、连双颊都凹下去的人仔仔细细地看,久久才恍然,与病榻前同样显得焦虑而憔悴的人联系在一起。是了,那日他在昏沉中睁开眼,疲惫得几乎连这个动作都做得很困难,蒙毅从来不离开他身侧,见他清醒,便靠过来,使出十二分的小心,扶着嬴政试图让他倚在旁侧软囊上。皇帝的呼吸明显急促,一种从未有过的虚弱正在他的身上逐渐显现出来,这令日日陪伴在他身旁的蒙上卿愈发的担忧。 而当时的嬴政依然笃信自己不会被突然的病痛击垮,前几日他依然会笑着抬手,缓慢地摩挲上卿锋锐的下颌线条,安慰说,“朕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这次他凝神注视着蒙毅,轻声说:“小毅,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上卿大人原本就比皇帝小上几岁,在皇帝沉迷追逐长生仙术时,被他信重宠爱的人也被逼着一起服食过据称有效的丹药。也许是丹药在他身上真的起了效果,蒙毅看起来的确年轻英俊,依然有着能够将身材高大的皇帝从马车上横抱起来送至行宫榻上的力量。而秦始皇帝本人,病痛正在消减他的艳光,一种死气沉沉的暮色盘桓在他过于苍白的脸上,让那张平日看起来浓丽非凡的面庞日益暗淡下去。他的眼角泛着不正常的嫣红,如同一株芍药开到了花期之末,艳丽中透着即将衰败的暗色。而往日饱满的唇瓣也因为反复发热而褪去了颜色,惨淡干燥像是被器具粗粗打磨了一番似的。 蒙毅并不像他那样笃信方仙。皇帝的病情久不见好转,甚至愈发沉重,每日都让他的心更往下沉一点。每当嬴政睡着的时候,他躺在旁侧却毫无睡意,只有一直看着皇帝在睡梦中显得柔和虚弱的面庞,想着嬴政之前玩笑般说的“朕也开始老了,或许年老就会变得多病吧。但天命所归,朕不会就这么倒下。” 长久以来,嬴政的话始终有着无上权威,绝大部分臣子近乎狂热地听从他的每一句话,并且相信皇帝是无所不能的,所以,他怎么可能会不长生呢? 而蒙毅,他只是更加心痛于皇帝此时所受的病痛,以及谈及年龄和衰老时所流露的恐惧。 嬴政的身体不容许他倚坐太久,很快皇帝便软下身子,侧躺在蒙毅的腿上,“小毅,回会稽代朕祭祷山川吧。” “祭祀完毕就抓紧回来,”嬴政又补充一句,“朕等你回来。” 对于笃信神明的皇帝而言,祭山川是何等大事,只有最受他信任的人才有资格代行。在蒙恬戍边的时候,他的身边除了蒙毅便没有人可以行使这种权力。 精力消耗得很快,在蒙毅应声并且低头看着他的时候,已经逐渐又要睡过去。手指还勾着对方腰间挂着的佩玉,口中喃喃:“我在这里等着你……然后……叫、阿恬带着扶苏来……” 皇帝没有听到蒙毅的那声“好”,他的睡眠很深却不安稳,羽睫颤抖着,面庞也泛起病态的红晕。蒙毅不动声色地为他覆上锦被,明明是暑天,他的肌肤触摸起来却像是在摸一块刚从窖里启出的冰。一切都在昭示着始皇帝不再是无坚不摧的,他被疾病所折磨,他身上特有的生机正在逐渐衰败——尽管,他看起来依旧那样年轻而美貌。 “陛下,一直在思念着兄长对吗。” 如同叹息般的低语在唇间滑落,上卿扭头看向纱帘外朦朦胧胧的灯火,决定明日一早启程赶回会稽,尽早结束,才能更快地返回皇帝身边。 嬴政羽氅上雪白的绒毛在寒风中颤抖,法术固然能够隐藏身影气息,却遮不住故世长久而来的凛凛寒风。高大英丽的皇帝面沉似水,脸色可怕的像是下一刻就会迈不出去杀死胡亥的使者。他周身暴怒的气息令使君害怕,更不由怀疑眼前如此可怖的始皇帝是否为鬼王手下阴灵所扮? 但他终究没有迈出去。 蒙毅看着眼前效忠于二世的使者,一切昭然若揭。谋夺皇位的孽子如何能允许父亲宠臣继续活着。即使被囚禁在这一方陋室,赵高与李斯不容他有任何沟通外界的机会,蒙毅还是从那些看守的兵卒只字片语中拼凑出了真相。可笑皇帝生时常常被扶苏的忤逆所气,在他崩逝后,扶苏竟如此遵从于一道所谓父皇的遗旨。而兄长也先于自己被囚禁在阳周。陛下生时最信任也最爱的始终是兄长,以他二人的关系,蒙毅不相信兄长不会胡亥的即位起疑。但他依然选择放弃兵权,被囚禁,也将接受最终黑暗的未来——就在自己死后,兄长必然也将很快死去。明知是阴谋却手握重兵而不反抗,在兄长心中,陛下始终要重逾自己的性命。 蒙毅扬起下巴,在胡亥的使者面前,他依然是那个自有风骨的上卿。纵然他的面庞瘦削,自皇帝暴亡后,憔悴发红的眼眶和无法打理的须发都让他看起来不再那样贵重骄矜,但挺直的肩腰和轻缓的语调依然不减半分风采。 “——此四君者,皆为大失,而天下非之,以其君为不明,以是籍於诸侯。故曰‘用道治者不杀无罪,而罚不加於无辜’。唯大夫留心!” 蒙毅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着自己最后的话。实际上,这使者如何惧怕李斯赵高之辈,甚至可能不会将他的话转述。但蒙毅并不在乎,他只要自己一生不曾有愧于皇帝与大秦,宣之于口,尔后从容地喝下那杯毒酒,便已经够了。 使君能感到身旁的人僵硬了片刻,唯恐迟则生变,手上三世镜连连转动,光华乍起。 嬴政在这令人眩晕的光幕里踉跄了一步,下意识扶住身侧的物体,才发现几人已经回到了桃源居中,被他借力的正是使君书房那扇高大结实的雕花屏风。 “陛下,抱歉。”使君有些惶急地上前,想要扶住看起来脸色苍白的始皇帝,却被对方不动声色地退后避开了,“是否需要我去请药王来?” 嬴政定了定神,转过身背对着使君:“不必,此番有劳使君,这份人情朕记下了。” “也好,改日我可以再带陛下去阳周……” 嬴政摆摆手。 “不必了。” 他脸侧的线条是那样的干净俊逸,看不出悲喜。 眼神中却闪着不希望被人看到的痛苦和悲伤。 嬴政已经不需要再看下去了。他既然看到了蒙毅的悲痛和选择,心中便更加清楚蒙恬的。即便没有目睹,但是蒙恬在他死讯传来时会是何种表情,他劝解不住扶苏时的模样甚至于他会在什么样的夜中独自喝得烂醉,都在嬴政心底。其实嬴政早已经明白蒙恬为何会选择不抗不争地顺从死亡——他是如此深爱故去的皇帝,以至于不愿因为自己让皇帝背负一丝一毫的嘲讽,如若蒙恬起兵反抗胡亥,后世刻薄的史官笔下将会如何描述呢,无非是皇帝用人如何荒唐,他所信重的诸人无一不在他死后迫不及待地背叛。 而嬴政一生最恨的便是背叛。 始皇帝向外走去,在门口复又停步回身,轻声问道:“使君,三世楼藏书中,关于蒙氏的记载少之又少,或许是否还有史籍不曾被收录进来?” 藏书的主人摇摇头:“抱歉陛下……一把大火烧掉了咸阳宫所藏的几乎所有资料,而蒙将军和蒙上卿……或许从一开始就有人删减掉了他们的记载。” “是吗。”嬴政轻笑一声,却不觉得意外。 他曾经听后世名士讲,人实际有三次死亡。躯体的死亡是第一次,世间不在有人记得你则为第二次,最后,连关于你的一切记录、一切痕迹都失去了,便是最终彻底的死亡。将被凡人永远铭记的秦始皇帝在另一种意义上获得了他苦苦追寻的永生,然他的血脉或许是真的恨他入骨,便是死后,也希望有人和他彻底的分隔两世,而不是如生时般亲密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