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盟友

    时纾引来的这场雷劫虽时间不长但动静不小，哪怕顾久安已经喝下安神助眠的灵药，凝竹也有些放心不下，赶回无尘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查探他的情况，所幸他并未被吵醒。

    叶百川很快就得知情况，跑得无尘峰上大发了一顿脾气，凝竹低头颔首，连连认错。

    这具身体似乎很是惧怕叶百川的训斥，被骂得稍凶便不受控制的轻颤，好似受尽了委屈。叶百川见此只能咬牙忍下了怒火，无可奈何地重复一遍以往的训诫，而后拂袖而去。

    凝竹本以为突破一事还要为无尘峰引来不少窥探，但没想到第二日叶家便开始了全面戒严，护山弟子拿着寻人的法器，一山一岭逐一排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那里。

    凝竹也在瑶光镜中探察了一下情况，听众人议论，是上届家主之子叶无极潜入了叶家，要么是替父报仇，要么是谋权篡位，总之来者不善。

    凝竹想起了万兽谷中的幕后之人，若是叶家人所为，一切倒也说得通了。

    不过这一切与她也无甚干系，叶家不再紧盯无尘峰，她很快又将自己的生活调整至原来的悠闲状态，每日除了品茶闲读，便是对照着医书，精心调理顾久安的身体。

    顾久安体魄超常，凝竹也舍得了天材地宝，五日下来，顾久安体内的伤势便已痊愈了六七成。

    又一日清晨，凝竹照旧坐在窗前，正映着朝阳初升泡着晨茶，却忽有所感，行云流水地的动作顿了一下。

    听竹轩中一扇门扉轻声启合，一个清姿卓然的修长身影已提剑走了出来。

    凝竹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一下，见他气息平稳、神色清明，还是有些惊讶。

    那安神药的药效尚在，他只恢复了六七成便能抵挡住药效，清醒地下床走动。

    “你醒了，现下感觉如何？”凝竹看着他柔声问道。

    “多谢圣女，已无大碍。”顾久安垂眸避开凝竹的目光，平静地开口。

    “我已经不是圣女了，以后叫我凝竹便好。”凝竹没有停止手中泡茶的动作，对着茶案对面的位置示意顾久安，“过来坐。”

    顾久安顿了一下，站在原地未动。

    凝竹抬头看着他，浅笑嫣然地揶揄道，“怎么，我不是圣女，便吩咐不了你了吗？”

    顾久安一愣，顺从地坐到了凝竹对面。

    凝竹倒出第一杯茶，双手细白的指尖持着白瓷茶盅送到了顾久安身前，含着浅笑温声说道，“你来无尘峰五六日，我都未能请你喝杯清茶，这杯既是致歉，也是致谢，多谢你助我恢复自由之身。”

    面前之人并没有接，两人隔着一缕氤氲而上的茶雾对视了片刻，顾久安垂眸转移了视线，看向了茶台。

    “失去圣女之位……您可曾后悔？”顾久安似是太久不曾开口，声音沙哑。

    凝竹也垂眸敛了笑意，倾身将白瓷茶盅轻置在顾久安面前。

    “我擅作主张，将你牵扯其中，害你先后被小叔与家主所伤，你可曾后悔？”

    “弟子有错，理应受罚。”

    凝竹秀眉微拧，“你何错之有？”

    “弟子疏忽在先，他们方有可乘之机。”

    凝竹心中无奈，想要开口争辩却又将话止在了舌尖，转成了一声叹息。

    他一向如此，何必再与他争执于过错，不如以后再慢慢弥补。

    凝竹看向了窗外，几缕柔和的晨光撩拨着尚未散尽的缥缈晨雾，带着凉意的清风轻抚林稍，于细长的竹叶上摇落几滴露珠。

    这样清新的时辰，好似一切都可以在一片清朗中自由生长。

    “顾久安，我们好像还没有好好谈过，左右闲暇无事，我们聊聊吧。”

    顾久安稍稍抬头。

    “那个藏有修炼典籍的山洞，你是何时找到的？又待了多久？”

    顾久安似乎没有想到她突然提起这个，愣了一下，淡淡说道，“三年前，随五长老入清风苑为止。”

    “那就是从你刚到碧玉峰那一年，孤身一人在那里钻研了上百本典籍，却无甚进益……”凝竹的声音有些惆怅，引得顾久安神色微动。

    “我曾对你说过，叶家圣女行事不易，不知道你信了几分。”

    凝竹依旧望着窗外远山，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但她语气平淡，又好似只是在陈述他人的故事。

    “孤身修炼的洞xue，叶家圣女也有一个，只不过你的是自己找寻的藏身之所，我的是从出生之日起被天命所设的牢笼。”

    “自记事起，我便独自一人在圣女殿修炼，一个人在清冷的大殿度过了几千个日日夜夜，我至今都还记得，七岁的我绕着大殿墙壁走一圈，共需1745步。”

    “他们告诉我，我只要潜心修炼，诚心侍奉上苍，便可以为世间免除灾祸，福泽世人，我便心甘情愿地留在殿中。那些祈福的法器，每一件我都用灵力温养了十余年，但也都经不住他人刻意的损毁。”

    “顾久安，圣女之位，对我来说只是枷锁，所以失去圣女之位，我永远不会后悔。若说有什么非我所愿，那便是此事牵连到了你。”

    “当日情急，你或许受迫于我的恳求未能深思熟虑，现在婚约既成，若你实在介怀此事，我会设法撤销，再为你寻求其他的庇护之法以作弥补，但若你可以接受……”

    凝竹感受到顾久安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便转过来头去，含着笑意凝视着那双漆黑的眼眸。

    “那我们便不要再执着于过错与亏欠，只把这个婚约当作盟约，姑且以三年为期，三年内以盟友相处，在叶家相互扶持。”

    “三年后呢……”顾久安薄唇微动，轻声问道。

    三年之后，你应该已经有了自保之力，按剧情离开了叶家。

    但若你还留在这里……

    “三年之后，若你愿意，我们或许已经成为了至交好友，亦或是家人。”

    旭日初升，和煦的晨光穿透窗扉照亮了整个茶台，微风徐来轻轻吹动两人如墨的发丝，顾久安的声音便散在了这轻柔的晨光与微风之中。

    “好……”

    凝竹眉眼含笑，再次提醒，“醒神茶，最适宜久睡初醒之人，真的不试试吗？”

    顾久安放下了手中的剑。

    ————

    叶家这次为了搜查叶无极动静颇大，陆陆续续请来了许多不知身份的客人相助，出外云游多年的二长老也携弟子回山，叶家人心惶惶，唯有终日笼罩着结界的无尘峰还留有几分安宁。

    顾久安醒后，凝竹的日子有了些许改变，每日除了帮顾久安调理身体，又增添了指点他修炼。

    说是指点，其实也只是根据顾久安的修炼进度从乾坤袋中找寻最合适的典籍，顾久安悟性极高，极少需要凝竹逐一讲解。

    听竹轩中最常见的场景，便是凝竹在房中读书，顾久安在隔壁修炼，或者在林中练剑，两人都擅独处，倒是互不打扰。

    只是到了每日服药时间，凝竹会到顾久安房前扣门提醒，做好一日三餐会唤顾久安同食，泡了好茶后会邀顾久安同饮，若是来了兴致想要去后山散步，也会邀请顾久安一起同行。

    顾久安依旧那般寡言少语，脸上鲜有情绪外露，更多的时候，都是凝竹在说，他在一侧沉默倾听，或者凝竹吩咐，他听后无声照做。

    这样的相处模式，比起盟友，更像是上下属。

    凝竹倒也不着急，这样的转变对顾久安来说已经实为难得，人与人之间的熟悉总归要有个过程。

    她能够感知到，前些时日以试菜为由往返于清风苑时，顾久安那层宛若千里冰封的冷漠外壳已经有了裂缝。

    现在结盟之后，顾久安对她余留的那些疏离，也正在似冬末的残雪，日益消融。

    来日方长，她觉得她总能够教会顾久安，如何正常的与朋友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