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水借着微微透光的蛋壳，试图去观察外面走来走去的人。

    看是看不到了，所以她大多数时间都在听。

    每天呆在蛋壳里，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醒来也没什么事情做，便观察外面的人解闷儿。

    听脚步声，听说话声，听衣服的摩擦声，什么声音都听，听得秋水恍惚之间产生了自己其实是转生成了顺风耳的错觉。

    但是，她最起码证明了一件事——人一闲下来是非常可怕的。

    比如她，听了不知道几个月的声音，现在练出了一项绝技：听声辩人。

    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秋水猜测，应该是艾尔嘉来了。

    “虫母的情况怎么样？”

    即使隔着厚厚的蛋壳听声音像是隔了两堵墙，也不妨碍他清凌凌泉水一样的声音。

    但声音并不足以让秋水分辩自己猜的对不对。

    说实在的，艾尔嘉和艾尔亚这一对双胞胎从走路声音到说话声音和语气，几乎都是一模一样，她还是没有办法一听见声音就能将他们两个区分开。

    “虫母的状态很好，生命体征平稳，看样子发育得也非常健康，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孵化了。”

    回答他的是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

    这温柔声音的主人名叫伊诺，应当是照顾她的医生。他每两天就会给她做一次检查，十几种仪器轮番上阵，就算伊诺动作轻柔，但移过来移过去的动静折腾的她睡不踏实。

    但是，伊诺每每会温温柔柔的同她说话，声音也并不大，况且还有这么厚一层蛋壳挡着，秋水要很认真的听才能听见他说什么。

    他永远都这么温温柔柔细声细气的，秋水总觉得自己要是和他生气，自己半夜醒来都要抽自己两个耳光。

    “你前两天就这么说了。”不知道是艾尔嘉还是艾尔亚的人叹了口气，“听伊莱亚斯说，他们家族的虫母十个月就孵化了，现在已经是半成年。他们最近总是在光脑上炫耀，说他们家的虫母性格如何好如何粘人，戴他们买的首饰如何合适。我真希望我们家的虫母也能快点孵出来啊，我也可以给她买漂亮的小裙子，买珠宝首饰，带她出去玩。我听说主星新开了一家大型水生物展馆，里面有好几条红尾彩鳍鱼，漂亮得很呢，虫母一定会喜欢的吧？”

    确定了，这人就是艾尔嘉，双胞胎里的弟弟，一个结结实实的话痨。

    “虫母很健康，我想她一定会喜欢的。”伊诺回答。

    “我知道虫母很健康啊，可是我就是想早一点见到她。其实这也不早了吧？虫母已经十二个月了，还是一点孵化的迹象都没有！我当然会着急啊！”

    “艾尔嘉。”伊诺的声音沉了下来，“虫母的正常孵化时间是十个月到十五个月，具体时间根据虫母自身情况而定。只要虫母是健康的，发育是稳定的，那就是正常的。我们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我知道。”艾尔嘉的声音弱了下去，“我也是上过完整的生理课的，当然知道你说的这些知识。我也不是认为虫母的发育有问题，可，可是我就是着急啊。十二个月了，虫母一点动静都没有，大哥他生理期情况又严重了，我看着也着急……”

    大哥？

    大哥是谁？

    她在蛋壳里过了这么久了可没听到过有类似的人过来看望她。

    就连晚上讲故事的时候，那也是其余六个人轮流来，没见过有什么大哥过来的。

    秋水默默地给自己未来老公们的单子上又加了一个人。

    很好，目前为止，她最起码能有七个老公，一天一个刚够一周换的。

    太完美了。

    秋水啧啧称奇。

    从她听见别人称呼她为“虫母”的时候起，她就隐隐约约猜测到，自己日后是享受齐人之福的高贵命格了。

    虫族，一个古老而庞大的种族，里面也有各种不同的分支，这些不同的分支又繁衍成各式各样的家族。

    家族和家族之间即没有亲缘关系，又互相争夺利益，大部分家族间的关系并不怎样和谐。如果硬要说他们家族中有什么关系的话，大概是每个家族中都会共同供奉一位虫母，而所有的虫母都出身于生命之树。

    什么是虫母呢？

    你可以将她理解为蜂后或者蚁后，是一个家族唯一的雌性，地位远在其他人之上，负责承担起繁衍的重任。

    当一个家族中的虫母衰老到无法继续为家族繁衍的时候，虫母便会去主星的生命之树那里带回一颗新的虫蛋，这便是他们家族中的下一任虫母，也就是她孩子们共同的妻子。

    请不要质疑，这里的虫族确实是产蛋而不是产卵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秋水便是上一位虫母艾迪亚带回来的。

    在秋水仅有的印象中，艾迪亚并不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妪，而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她说话声音很有特色，是一种带着小勾子一般的，有些勾人的微微沙哑，秋水是很喜欢听她说话的。

    可惜艾迪亚的身体机能已经太过衰老，所以大概在秋水有意识的第二个月便自然死亡了。

    当时她的情绪很是低落了一段时间，搞得伊诺紧张兮兮的在她身边守了七八天。

    在她的婆婆死去后，她的公公们，也就是上一位虫母的伴侣们，在虫母去世的时候便和她一起离世了。

    说起来让人感慨。

    秋水的思维不断的发散，没注意到伊诺和艾尔嘉的声音渐渐的远了。

    直到蛋壳外面的光线一下子消失，周围变得昏暗下来，秋水才猛然回过神来。

    这是又到睡觉时间了。

    秋水还只是一颗蛋，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觉，所以大部分时间都要保持光线昏暗。只在伊诺的身体检查时间因为工作要求不得不亮起灯光。

    灯光熄灭后，又有人走过来。

    “虫母殿下。”

    声音和艾尔嘉很像。

    这是艾尔嘉的哥哥艾尔亚。

    艾尔亚明显不是话多的类型，他在她不远处站定，然后拿着应该是这个地方的童话书的书籍，开始了他毫无感情的讲述。

    他会讲童话故事这一点是秋水没想到的。

    再次之前，每一次轮到艾尔亚的给她讲睡前读物的时候，他讲的都是虫族发展史。

    虽然给一个还没孵出来的蛋讲这个确实是很一言难尽，但是多亏了他的讲述，这才让秋水对虫族有了一个基本的概念，获得了一些基本知识。

    说实话，艾尔亚平稳清冷的声音讲起来虫族发展史时，吐字清楚平稳有力，将这枯燥无味的历史讲的十分吸引人，她是很乐意听的。

    但如果他要讲童话故事，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的语气是那么平稳，不带丝毫感情，那么的古井无波。

    秋水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能把童话故事讲成学术论文报告的人才。

    听他的语气，秋水自动将他口中的王子脑补成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公主就是那个即将被研究的实验样本。这两个人最后步入的教堂，就是即将把公主关押进去的研究院。

    这是恐怖故事吧？！

    秋水被自己的想象力吓得打了个哆嗦。

    她实在是忍受不了艾尔亚的“鬼故事”，伸出两只白白嫩嫩明显还是个小孩子模样的小拳头来，照着蛋壳就砸了下去。

    “砰砰”

    给劳资住嘴！

    在艾尔亚报告一般的叙述声中，沉闷的敲击声显得尤为突兀。

    艾尔亚的声音戛然而止，再次响起来时终于带了一丝丝激动：“虫母殿下？”

    秋水又敲击了一声作为回应。

    很好，他不再讲故事了。

    秋水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没完全松下去。

    因为她惊讶的发现，这个本来十分厚实的蛋壳，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被她砸的出现了一道小小的裂缝。

    这裂缝并不大，但秋水心里却暗道坏事。

    她能感觉到自己还没到破壳的时间，她还需要再继续发育。这时候如果蛋壳破了，她就是个早产儿了。

    秋水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一点点的动静都会让这个蛋壳继续裂开。

    外面艾尔亚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匆匆忙忙的离开，随即又带领着一大波人回来。

    秋水被轻轻的拖着做了十几项检查。

    过了很久，伊诺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声音带着担忧：“虫母可能有早产的倾向。”

    周围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除了艾尔亚和艾尔嘉，还有阿瑞斯，塞西尔和以利亚。

    加上伊诺，除了他们口中的“大哥”，她未来的伴侣们都到齐了。

    秋水还想听他们说了什么，可惜今天她醒来的时间太久，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困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秋水醒来，几人的探讨早就结束了。

    他们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们把秋水放在一个安静而柔软的地方关禁闭去了。

    开玩笑的。

    这应该是个类似于孵化箱之类的东西，里面明显温度要高一些，她周围的液体也变得暖洋洋的。

    这应该是个封闭的隔音非常好的空间，自从到了这里，秋水就没听见过任何声音。

    好在，在这种安静温暖又昏暗的情况下，她一天到晚都是昏昏沉沉的，醒来不过几分钟就重新睡了过去。

    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大，蛋壳里的空间越来越狭小，周围的液体也变得越来越少，呼吸逐渐困难。

    这种情况在越来越严重后，似乎在某一天到达了一个临界值。

    秋水冥冥之中意识到，自己终于到了破壳的时候。

    于是她又伸出手来，顺着之前打破的缝隙，一点一点的扒拉开蛋壳。

    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发育起来力气变大，还是蛋壳到了时间自动变脆，这个蛋壳变得非常好打开——比她好几拳头才砸开一个缝隙的时候还要好打开。

    她打开一个足够自己爬出去的窗口，随即伸胳膊踢腿的往外爬。

    她这时候的身体约摸是个两三岁岁的小孩子，胳膊腿都细，爬出去费点劲儿。

    她吃力的探出身体，一抬头就和不远处趴在桌子上的人对上了视线。

    ……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那个人面前的一小片光屏照亮了桌子上一小片区域。那个人，以中学生下课趴桌子上睡觉这个原本应该睡死了的姿势，侧过头睁着一双翠绿色的眼睛盯着她。

    热知识，在夜晚，人类的眼睛可以反光，哪怕是微弱的光线，看起来和发光一样。

    而虫族，很显然和人类相同。

    这个男的，趴在桌子前，用一双发光的绿色眼睛盯着你。

    这踏马是鬼片吧？

    是鬼片吧！

    秋水一口气没提上来，和面色震惊的男人对视一眼，缓缓的慢慢的，将探出去一半的身体重新缩回去。

    嘤嘤嘤外面的世界太吓人啦！

    她要躲回蛋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