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和亲
chapter1.和亲
Chapter1 乾元二十一年 拨雪寻春,烧灯续昼,灯火阑珊,明暗无辄。 一场大雪后,洛阳的天和当今的局势一样诡谲难言。 一道圣旨,乍然破坏了这内忧外患的惶恐局面。 愚蠢的皇帝自以为是地认为联姻可以控制住番邦的入侵,于是先斩后奏地将朝中大臣及笄但尚未婚配的女儿当做公主的陪嫁一同嫁去了北方的游牧民族。 内宫如今有五位公主,除了嫡出的长公主已经嫁给了乾元十四年的状元,如今的国子司业。剩下的四位公主无一幸免。 他们将跨过浩浩汤汤的黄河,直入突厥。 倘若去的是军队,便不会有那么多愁郁的面容了。 没有一点的准备,各宫的娘娘还未来得及为女儿准备嫁妆,便见她们已经穿好了嫁衣。 后宫各人心怀鬼胎,但由衷地害怕,这灾祸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与此同时,洛阳一户不起眼的府宅内,倚坐在首位的女人,雍容华贵,可却以帕子掩面。 庄姝凡一语不发地跪在地上,旁边的长姐则是泫然欲泣,挥袖间,竟要晕倒。 庄康成不耐烦地训斥这对母女,“事已至此,哭也没有用了。” 大夫人复而一语不发,庄康成方才只是着急,但心中还是畏惧发妻,讨好地安慰道:“我知夫人伤心,但圣旨已下。只希望颖儿早点接受,咱们也早日给她准备嫁妆。” 陪嫁的按理都是和公主一起长大的容貌说得过去的侍女,但昏庸无能的皇帝心中也觉得拂了面子,便要这些人臣的妻女一同不快。 庄姝凡的亲生母亲,顾姨娘,此刻正被关在柴房里受过。 大夫人口不择言,让庄康成去央求太子这等主意都想出来了。 “荒唐!太子也不过是个孩子,自己在宫中尚不能保全自己。此事,就这样言罢了,夫人早些歇息吧。” 大夫人看他转身就要走,气急败坏地嚷道:“你又要去柴房看那个贱女人吧。我看让她的女儿替我的颖儿陪嫁再好不过了。” 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来,是早晚的事,庄姝凡只是垂眸盯着地板,全然不理会大夫人撒泼的模样。 试想,若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顾姨娘,大概也会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吧。 她有时候恨大夫人过分的偏心,却又觉得自己不是亲生,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但更多的是可怜大夫人,曾经的门当户对,伉俪情深,终究抵不过庄康成的腻烦。 再抬一位姨娘进来是迟早的事。 可怜的是,这位姨娘就是自己的母亲。 庄康成听了这话,才想起来地上还跪了一个,他打量了几眼怯懦的庄姝凡,摇了摇头,“小姝的性子你也知道,这么温吞,恐怕活不了几个月就要被折磨死了。” “你的意思是我的颖儿就是适合那种环境的吗?她从小不说娇生惯养吧,但我把所有好的都给她了,她去了那种地方除了被男人折磨,到最后还要被公主拿来撒气。” 庄颖看大夫人哭的要晕过去了,连忙上前扶住,惨笑一下,像是思量了很久才说出一句,“我去,没事的母亲,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这场闹剧终于在疲惫的月落之时结束了,庄康成意兴阑珊,觉得府宅里无趣,出了府不知是去酒楼还是青楼。 庄颖在大夫人身后帮她顺气,喝了一杯热茶,大夫人才好些。 庄姝凡不是风暴中心人物,她只是来为顾姨娘求情时被波及到的可怜人罢了。 “你先回去吧。”庄颖瞧了一眼庄姝凡,她在地上跪了不知道多久了。 在圣旨的消息被庄康成带回来之前,她就已经在地上跪着了。 末了,庄颖嘱咐了一句,“回去让婢女给你用热水敷一下膝盖。” 庄姝凡身边一共就两位婢女,一个叫尔冬,另一个叫茯苓。 茯苓是从小跟着自己长大的,尔冬是庄姝凡十四岁那年,大夫人送来的。 茯苓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庄姝凡,尔冬则匆匆赶回去烧热水。 长长的廊亭,两人走了很久。 冬日的衣服厚重,加上庄姝凡膝盖发疼,在新雪上印出一深一浅的脚印,错综的灯影描摹着脚印的轮廓。 庄姝凡在尔冬为自己敷完膝盖后,就遣走了所有下人。 窗边树影摇曳,一盏枯黄的烛火,踩着一纸信笺。 信纸上,是点点墨痕。 是庄姝凡斟酌了很久,都未曾动笔的犹豫。 她最终只是扔进炭盆里,等待燃尽。 隔天,是个大晴天。 庄康成是半夜回来的,喝的大醉,大夫人懒得应付,好心地把顾姨娘从柴房里拽出来,送去他的房间服侍他。 庄颖将自己关在房间一整个上午,直到晌午了才出来。 大夫人一夜没合眼,但次日一早还是和府里的管家商量着聘礼的事。 庄康成下朝回来,大夫人也终于清醒地认识到圣旨收不回来,不给庄康成好眼色看。 “母亲。不必给我准备太多东西,压了公主到时更惹得皇家不快。”庄颖小声提醒。 大夫人出身江南名贾,家中排行老三,大哥和二哥都遵随祖上从商,她远嫁洛阳,但财底丰厚,年轻时又被大哥和二哥宠着,不懂得收敛。 因此庄康成虽然私下里嘲讽她不上台面,却又不得不哄着她。 大件物品带不了,大夫人就备了很多金银珠宝和钱票,希望庄颖遇到的都是用钱可以打发的小事情。 忙碌到晚上,庄颖抽空来见了趟庄姝凡。 因昨晚庄康成醉酒,推了顾姨娘一把,这会儿庄姝凡在服侍卧床的顾姨娘。 顾姨娘早年身体还好,但生庄姝凡时,身体出了问题,调养不当,如今才体弱多病。 “meimei出来一趟。”庄颖不欲进门打扰了,在门口朝庄姝凡示意。 庄姝凡放下药碗,嘱咐尔冬照顾好顾姨娘,就随庄颖去了僻静的地方。 今日阳光很好,暖暖地铺在雪上,日光衬得庄颖更加恬静美好。 “我过几日就要入宫,培训礼仪了。”,庄颖顿了顿,拾起树下的一朵落梅,“之后便也不回来了。” 她将梅花别在庄姝凡的发髻上,温柔一笑,“很好看。” “替我照顾好母亲,我知道你心中有芥蒂。觉得母亲待你和顾姨娘不好,但希望你看在母亲是因为遇人不淑的份上,多多体谅她。” 庄姝凡突然问出了疑惑她很久的一个问题,“那你为什么不让我替你去陪嫁?” “我们两个都有野心,我知道你非池中物。”说完,庄颖摸了摸庄姝凡的脸,痴痴地笑了,“你长得真的很好看。肄业的先生常常夸你,不只是三从四德。我的野心仅仅止步于想依仗男人扶摇直上,而你不一样。” 忽然一阵悲鸣从府外传来,开始是一声,后来越来越密,越来越多。 “怡王上个月便病入膏肓,缠绵病榻了。”庄姝凡平静地说。 “若是有一天,朝廷强大到抵御外敌了,你把我接回来,可以吗?” 庄颖看着庄姝凡那双明亮的眸子,她总觉得那双眸子比起清楚地映照出庄姝凡的内心,更能让每个细细打量的人自惭形秽。 “好。” 彼时的庄颖只是想给自己一点在番邦存活下去的勇气,从未想过某一天,真的有千军万马带番邦的女子回家。 庄颖走的那天,大夫人没去送,反而叫来了庄姝凡喝茶。 “庄康成总说我粗鄙,不懂得饮茶。我总觉得这苦东西,还比不得白开水有滋味。但我后来离开家里,自己行商,倒是喝习惯了。” 她语气哽咽,好久没说出后话来。 终于她调整好情绪,“前些日子,怡王病重了。” “他膝下的两个孩子,一个一十七,另一个才一十五。都没有封侯加爵。我听庄康成说,皇帝的意思时,等到怡王薨后,将他们过继到睿亲王府里。” 削藩的道理,庄姝凡还是懂的。 待将怡王手里的兵卒收拢,皇帝便稍微有底气对抗其他亲王了。 如今除去已经薨的怡王,四大亲王分藩而立,皇帝急于巩固中央的权利。 “哼,要我说与其窝里斗,不如先联合起来干掉边境那群虎视眈眈的家伙。” 大夫人也不是愚钝的人,一眼就看穿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大夫人表面是拉着她话家常,实则在试探她,究竟是一点都不懂的草包还是心里清楚当今局势。 “朝廷里有个老家伙提了个馊主意,在京城尚未婚嫁的女子中,找一个嫁到怡王府,美其名曰冲喜。” 庄姝凡低头,心里却是明了了。 提议的必然是宗亲的势力,又仗着位高权重,皇帝不敢轻易动他,委婉地阻止皇帝削藩。 有一就有二,这次有这个由头任皇帝收拢怡王的兵卒和封地,下一次就会是四位中的任意一个。 这选择的女子还不能出身太高, 能自甘成为他们明争暗斗的牺牲品。 冲喜或许要讲究生辰八字等等封建说法,可到底是如何匹配如何相冲,归根到底是这主张的人说了算。 “哼,全京城的女子都去陪嫁了,这京城还剩哪些贵门女子。一品官员的女子他们也不敢随便碰啊。” 庄姝凡要是还听不出来暗示,就是傻子了。 这把火,终究还是烧到自己身上了。 大夫人心里肯定对自己有积怨,这是难以控制的。 如今朝廷三股势力分庭抗礼,首辅,亲王,皇权。 怡王病逝是迟早的事,怡王膝下的孩子还没有能力收拢怡王分散的势力为自己所用,各方又畏惧怡王的旧部被对方收入麾下,所以如今他们竟然达成了一个出奇一致的决定——帮两位世子收拢政权,只是最后这些政权落到谁手里就不好说了。 庄姝凡就像被磨平棱角的软玉,大夫人知她性子软弱,如果再拿顾姨娘要挟,她定然不会拒绝。 并且,就算拒绝又有什么关系,她稍微吹点耳旁风,让庄康成主动请愿,拯救骑虎难下的皇帝,庄康成何乐而不为呐,亲王若是将手伸到官宦家中,便是太过显眼,太过明目张胆,除非是真傻,不然不会费力不讨好。 这件事,便是这样匆匆定下了。 只等第二天上朝,庄康成向皇帝言明了。 大夫人多么希望那句,“我去”是庄姝凡在前几日的僵持里说出来的。 这样,庄颖就不用去番邦那种鬼地方了。 顾姨娘这几日身体好点了,但念着庄颖收拾东西,就待在自己的房里,没出去打扰。 直到这日,才出门。 大夫人或许是记恨顾姨娘,鲜少让她们母女见面,但最近可能是因为焦头烂额,也没有阻碍的意思。 顾姨娘还不知道庄姝凡即将嫁给一个将死人当老婆的事,坐在香樟树下,眉眼慈和地拉着庄姝凡的手,“这几天照顾我,辛苦了。怎么不让小厨房做些爱吃的,还是这些清汤寡水。” 顾姨娘不是不爱庄姝凡,自己的孩子,除非心肠足够狠辣,不然哪能没有恻隐之心。 只是,因为和庄姝凡相处少,两人之间始终有那种太过于客气的氛围。 “我听说了大小姐陪嫁的消息了,就因为庄家是个五品官,家里的孩子就要如此……” 此次陪嫁的人选皆是从从五品及以下的官员家中选的。 顾姨娘出生于书香门第,因哥哥科举屡试不中,家中才开始没落的。 “万幸,你没有去。” 庄姝凡终究没有告诉她,自己即将嫁给死人的事情。 原本还很晴朗的天,突然乌云稠密,顾姨娘咳了几声,突然掉了几滴泪。 她擦着眼角,还很茫然,“怎么就流泪了?” “母亲也给我找了一门婚事,不日便要出嫁了。” “是哪家?那你和那位郎中……” 庄姝凡拿过帕子为顾姨娘擦眼泪,她随意胡诌了一户人家,跟顾姨娘说,是一个很安分守己的男子。 “往事就不要再提了,况且我们两个也没有什么情爱关系。” 顾姨娘在她这里吃了顿饭又晒了会太阳就走了。 等顾姨娘回到自己房中,扶着床栏坐下,伏在床头就开始痛哭。 都言母女连心,庄姝凡自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她温吞守礼,从不外露情绪,就连庄姝凡自己都觉得方才在顾姨娘面前的表演是没有丝毫破绽的,可顾姨娘还是察觉到了。 四位公主出塞的日子相当热闹,百姓虽不懂这其中缘由,但知道公主去了番邦,把战争也带走了,他们就在街头欢呼雀跃。 后面还跟着好几个小轿子,曾经风华绝代的少女们早就把眼泪哭干了,此时只是一语不发地享受着欢呼。 这些欢呼属于公主们,只有几句疑惑“后面那些是谁啊”是留给她们的。 皇帝是多疑的,在庄康成提出让自己的女儿嫁去怡王府时,他多少怀疑了一下庄康成是否和亲王沆瀣一气。 但避免朝臣寒心,还是大肆夸奖了庄康成。 朝中人们心怀鬼胎,有人把庄康成当成卖女的无耻之徒,也有人懊悔没能抢先一步,更多的是看好戏的。 皇帝给了充足的时间准备这幢婚事,让本来就滑稽的一场冥婚更加可笑。 光是婚服的布料就挑选了足足五日。 倘若怡王如今不是床都下不了,这确实是光耀门楣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