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九霄云殿外,已处于一片金芒霞光之中,殿内却是钟鼓琴瑟之音缭绕,原是天帝陛下为庆其亲弟复生办的宴会。 此时,殿心之中有数位司乐的仙倌正铮铮奏乐,周遭两列紫檀几案旁,诸仙济济一堂,饮酒赏乐,正是一派欢欣景象。 天帝润玉端坐于殿首,正闭目赏乐,旭凤坐在他的左侧下方,似乎盯着奏乐的仙倌出了神,而水神锦觅坐在他对面,看他自来了九霄云殿后就好似看不见自己,面上顿时流露出一抹苦笑。 一泓秋水萧飒商音过,琴声渐行渐急,铮铮然若金戈起铁蹄踏,羽音高亢连绵,又逐渐变得缓和下来。 淙淙琴音间,一曲罢了,润玉方才睁目,淡淡说了个“赏”字,殿内乐司们顿时叩谢,而后就有仙侍上前将乐司们领了下去。 润玉嘴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缓缓扫视了殿内诸仙一遍,道:“今日宴会也到了该散的时候,不过眼下有件事,本座要请诸仙作个见证。” “来人,宣青苍进殿。” 润玉话音刚落,殿外看门的仙侍拂尘一摆,唱喏:“宣青苍进殿。” 一个青色的颀长身影缓缓走来,正是太微。 殿中诸仙望见他的容颜,个个面露震惊,一时间内面色几番变,因天帝润玉的威严,不敢交头接耳,只是少不了一番相互眉目传情,挤眉弄眼。 丹朱更是在一旁惊呼道:“二哥?” 旭凤却是细细将他打量一番,并未有任何动作。 太微无视周遭诸仙的目光,丹朱的那声呼唤,只淡然行至殿心,对着润玉拱手行礼道:“小神青苍见过陛下。” “青苍不必多礼。” 润玉漆黑的眼底似乎带着亘古不变的清寒,他望着太微,嘴角微勾,继续道:“这位乃是青苍,缘机仙子、禄存星君,尔等上前,看看他是否能晋升至上神位。” “是。”缘机仙子与禄存星君应声,走上前来后,皆唤出随身法器,对着太微就是一番查看。 太微不动深色的任由他们动作,只是视线始终停留在润玉身上,好似除了眼前人,周遭的一切,他都不在意了。 少顷,缘机仙子与禄存星君低语几句,最终禄存星君道:“陛下,这位青苍仙上的修为颇深,命格为辅相,晋升上神之位,已是足够。” 对于这个结果,润玉有些意外,却也意料之中,当下便道:“如此便好,自风神临秀故去,风神之位便一直空缺,青苍,你善风,本座今日便将风神之位交予你,你可能胜任。” 太微干脆利落的撩袍跪地,神色恭敬道:“多谢陛下,小神定不负陛下信任。” 润玉颔首,眼底划过一抹异色,他挥了挥手,风神令瞬间漂浮在太微面前,看着太微将风神令收起,润玉便道:“今日到此,诸仙请随意。” 见润玉就要离开,太微当即便想要跟上,哪知忽然被丹朱拉住。 “你真的不是二哥?” 太微冷冷望向他,又看了看周围并未散去的诸仙,凉凉道:“月下仙人慎言,诸仙皆知,先天帝太微为救火神旭凤而自毁元神,早已灰飞烟灭。” “那你怎会如此像他,难不成二哥还有子息流落在外。” 丹朱听了后,在那低声喃喃自语。 太微修为高深,怎会听不到,他将四周诸仙环视一遍,便盯牢丹朱,墨色凝固的双眸像要洞穿一切,浑身散发的气势更是惊人,他冷冷道:“既如此,本神今日就说个明白,本神与先天帝太微只是容貌相似,毫无其他关系,望诸仙谨记,月下仙人如此随意揣测,未免太过无礼了些。” 丹朱被他盯住,只觉背心发凉,他讪讪的笑了笑,不知要如何挽回补救,太微却也不管他反应,只又望了望殿内,见已看不到润玉的身影,顿时追了出去。 殿中诸仙诡异的肃静了片刻,而后便三三两两结伴,逐渐散去。 太微离了九霄云殿,一路腾云驾雾,很快就到了墨林的尽头,璇玑宫的白墙黛瓦在不远处隐隐若现。 润玉虽继任天帝,但璇玑宫中的仙侍却依然不多,因知天帝喜静,润玉不唤,更是无事甚少出现。 四周一片寂静,太微伸手正要轻叩门扉,面前的紫檀门却已不推自开。 只见润玉坐在院中石凳之上,端着一只青瓷茶盏轻抿,刚刚九霄云殿之上的那一身雪色天帝正服也已然换作常服。 显然,润玉是在等他。 “玉儿。” 太微缓步走到他对面落座。 润玉没有言语,只放下手中端着的茶盏,挥手布下结界后,又幻出另一只空的青瓷茶盏,他托着茶壶将空盏斟满八分,推至太微面前,那双黑漆的双眸无波无澜望着他,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青苍,来尝尝这加了星辉凝露的清茶。” 太微静静回望润玉,眼中似有一抹碎裂的光晕闪过,下一瞬他端起面前清茶,毫不犹豫的抿上一口。 看着太微如此干脆的将清茶喝下,润玉的眸中划过一丝微小的疑惑,太微看在眼中,放下茶盏,只坦然道:“玉儿,我知我从前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逼你太过,伤透了你的心,纵使我再追悔莫及,过去的事也已无法挽回。我如今能做的,不过是将命送到你手中,任由你审视处置。” 润玉未曾言语,只漆黑的眼眸将他牢牢盯紧,面色却渐渐变得苍白起来,一双手更是掩在袖摆下越攥越紧,指节泛白。 太微察觉到不对,霎时起身,走到润玉身旁拉起他的手,看他微红泛白的指节,心中突升一股怒气:“你为何要伤害自己,若是心底不痛快,只管冲着我来。” 忽然间手就被一股温暖的气息缠绕包裹着,看着眼前人怒气冲冲,却动作轻柔的模样,润玉有些怔怔然。 他,生气了?因为我伤害自己? 原来,他竟也会关心我。 我该相信他?我能相信他吗? 九霄云殿太微恭敬的跪在他面前,自己走后诸仙的议论,丹朱的揣测,最后太微冷斥丹朱的模样。 他看起来似乎真的不再要那帝位与权力,那他,到底要什么? 太微抬眼见润玉毫不反抗,反而神色迷茫的望着他,心中火气顿消,他叹息一声,将灵力缠绕上润玉,轻轻的将他圈进怀里,凑到他耳边低声道:“玉儿,答应我,今后别再伤害你自己,我绝不允许,听到没有。” 耳边温热的吐息让人发痒,润玉瑟缩了一下,迷迷糊糊的应声,周身环绕的熟悉气息使他渐渐放松,没一会儿就陷入睡梦之中。 听润玉应声后就没了声响,太微有些奇怪,松了松怀抱看向润玉,却见他在自己怀里双目紧闭,气息平缓,已然熟睡的模样,太微一怔,随即勾唇一笑。 余光瞥见润玉那微微泛红的耳尖,太微眸色渐深,他捏诀施了个术,让润玉睡得更深,方才大胆的伸出手,摸上那耳尖,逐渐向脸庞划去,细细描摹,最终在那蜜色的薄唇上流连忘返。 太微鬼使神差的,一点点靠近,直到碰触到那意料般的冰凉柔软,就此一发而不可收。 他小心而轻柔的亲吻着,是那般的虔诚,直到身下之人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哼咛,太微才离开润玉的薄唇,环抱着他,守着他,望着他安睡的容颜,太微不自觉得露出一个安心而又满足的笑容。 浓重的夜色渐渐消散,天边朝阳升起。 一日方来,天空干净剔透,绵白的云朵闲适地流动着,旭凤刚迈着步子到璇玑宫外,便被守门的仙侍引到院中。 院中的一片叶荫之下,润玉正在翻阅一本厚厚的古籍,见他来了,笑着道:“旭凤来了,坐。” 旭凤回之一笑,却并不坐下,只道:“兄长,今日,我是向你来辞行的。” 润玉一怔,沉默片刻,才道:“保重,若遇难处,尽管来寻我。” “多谢兄长,旭凤告辞。” 望着旭凤离开的背影,润玉怔了一会儿,又将视线落回古籍之上。 没过多久,旭凤离开的消息就在天界传了开去。 锦觅听闻后,当即风风火火的闯进璇玑宫七政殿,“小鱼仙倌,凤凰走了,他去哪里了?你……” 看到殿内除却润玉,还有一人在,锦觅的话戛然而止,这才意识道她或许不该就这样闯进来。 润玉还未说什么,太微却已然颦眉,冷冷道:“水神仙上真是好威风啊,陛下处理政务的宫殿说闯就闯,若人人都像水神这般,那天帝陛下的威严何在。” 锦觅想要辩解,却不知如何说,太微看润玉的神情并无不悦,便继续冷冷道:“先不提这大不敬,就说仙上你身为水神,便应该承担水神的职责,自仙上醒来之后,你可有好好处理那些政务。” 因以往润玉照顾,锦觅何尝被人如此指责,她有些惶惶的望着润玉,却见他仿佛无动于衷,便急道:“陛下,我不是……” 润玉却似不耐听她言,只道:“你既担了水神之职,那些便都是你的分内之事,以往你昏迷,本座才代你处理,可如今你已醒,天界不养闲人,你若无力胜任,大可辞了这水神之位,自有德才兼备之人来继任。” 想到洛湘府中堆积的政务,锦觅无法辩驳,只得道:“我,我确实无力胜任。” 润玉看着她,淡淡道:“既如此,卸任水神之位,你可有异议。” “并无。” “水神锦觅,疏于政务,难当大任,念在其自请卸任水神之位,又尚未铸成大错,罚其永不得入天界。” 润玉颁下旨意,收回锦觅的水神令,方才道:“锦觅,旭凤去了蛇山,如今你卸去水神之位,自由了,若想去,就去罢。” 锦觅怔住,半晌笑着道:“小鱼仙倌,多谢,我走了,你保重。” 望着锦觅离开的身影,润玉淡然一笑,转头瞥见太微正担忧的望着他,又感觉到身上一直未离的熟悉气息,心下便是一暖,不自觉的露出一抹柔和笑意。 这一笑,犹如冰雪初化。